十九
“今天要去的地方可不能像昨天那样乱跑。”鸥外一脚急刹停下车,他若无其事地整理着袖口,检查手术刀有没有藏好,“如果发现不对劲,就自己藏起来,知道了吗?”
“诶~”修治明显没有被医生的说辞吓唬到,眼神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那森先生还要带我出来,明明把我扔在公寓里更加方便吧?”
“如果被阻止探索欲的话,修治君就会偷偷跑掉吧?而且爱丽丝酱也看不住你。”鸥外叹气,“要是任由你再让她消失几次,我就要完蛋啦。”
男孩安静了一瞬,无疑鸥外的猜测是正确的,但他立刻再次兴奋起来,透过副驾驶的车窗向外张望,“所以说,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黑市」咯?”
“嘘。”医生将食指竖在唇上,故作神秘,“黑商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是黑商的,要记住这一点。”
“唔……所以,森先生也不会承认自己是无良医生。”孩子天真的语气刺穿了大人的心脏。
“咳咳,怎么能如此决绝地断定呀,明明一次都没有看过我行医?”鸥外在心里哀叹,自己在这孩子心中的形象已经变成什么样了?
“正常的医生才不会来黑市购买医疗器材。”修治打开车门跳了下去,转身用狡黠的眼神看着医生,“这还是森先生早上亲口对我承认的。”
“毕竟现在在战争期间,所有的医疗用品都是急缺品。”森下车将车门锁好,“今天其实也是来碰运气的。”
“诶……”孩子拖长了语调,没有反驳,乖巧地跟在医生的身边,拐入了一条小巷中,「『碰运气』?哼,他才不信呢。」
……
带着沉重铁锈味的门被推开,头顶闪烁不停的旧灯管投下苍白虚弱的光线,医生抬头打量了一下电灯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眼脚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沉思了片刻。
“跟在我身后,小心脚下。”鸥外简短地提醒道,开始向深处走去。
旧楼的地下空间出奇的庞大,修治迈动着脚步,在狭长复杂的走廊中左顾右盼,对着数个封闭的房间投以好奇的目光,直到走在前面的医生敲响了一扇亮着灯的房门。
“哟,你来了啊,森。”屋内的人声音懒散地朝医生打招呼,随着他的声音飘出的,是一股明显的烟味,“你一个人来的?”
“久违了,渡边。”医生露出看不出破绽的笑容。不知是否是巧合,医生站在门口角度,正好把修治挡在了阴影中。
“不回答也没关系。”那人哂笑了一声,修治听到了香烟被熄灭的声音,“你之前在军部的时候也是独来独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和大家的关系都意外得不错,后面突然投奔了福田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果真是长袖善舞呀。”
“谬赞了,我如今可算是丧家之犬了。”森微笑着谦逊道,“难为你还真愿意见我。”
“哦?那你是已经知道福田将军被处分一事吗?”那人反问道。
“……福田将军,怎么会?”鸥外神色震惊。
“呵,别演戏了,你前脚被他开除军籍,后脚他就落马了——就是这几日的事情,据说是因为一份极为机密的举报信。”屋内的人冷笑道,修治听到了一声冰冷的机械响动,“你敢说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吗,森?”
“嘛嘛,冷静一点。”森仿佛有些惶恐地后退了一步,“我今天就是来商量一些购买事务的啊。”
“……呵呵,还是像之前一样啊。”屋内的人的语调突然松懈了,“完全看不出破绽,这也是我一直欣赏你的一点。”
“毕竟渡边你一直对福田敬而远之,实在想不到你想杀我的理由。”森微笑地回应着。
“稍微有些佩服你了,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线人,能够将信件送到那么内部的人手里。”
森露出无辜的神色。
“算了,也不指望你承认了……不叫你身后的小朋友出来吗?说起来,我刚才有吓到他吗?”
“现在说的话有些晚了哦,不如等会儿打个折扣吧。”低头仔细观察了一下,男孩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森心想,说起来,这是修治君这辈子第一次接触黑暗一面,之后好好跟他聊聊吧。
“别开玩笑了,那些都是我冒着被军事法庭处分的风险,专门偷运出来的好货哦。”不修边幅的男人重新点起一根烟,“福田倒台了,他的部下一团乱,我们帮派就趁机捞了不少好处。”
“……”鸥外看了眼仍然没有说话的修治,摸了摸口袋中的手术刀。
“你也有预感吧,森。”男人弹弹烟灰,怅然道,“战争将要结束了,我们要失败了,所有人都要从一片混乱中开始讨生活——不然你也不会来找我的。”
“带我去看看货品。”鸥外冷淡道,选择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
“好的好的,以前真看不出你是这么急迫的人。”渡边把烟掐灭,随手将枪的保险合上收进抽屉中,“跟我来吧。”
……
另一个房间的门口。
“钥匙钥匙……啊好的,找到了。”渡边旋转钥匙推开门,“请进吧。”
黑暗中隐约透露出被蒙在帆布下机器的轮廓。
“X光机,无影灯,手术器械,还有简易的消毒设备……这些都是在战争年代的珍品。”渡边用手把门合上,嘴里介绍着。
“价格呢?”鸥外若无其事地问道,“不打开灯让我仔细看看吗?”
“……”身后之人默不作声。
“……不想开灯吗?那么,刚好省下一些功夫了。”医生的嘴角勾起充满森寒杀意冷笑。
下一刻,枪声与手术刀凌厉的破风声几乎同时在空气中响起。
鲜血喷溅的声音伴随着濒死的惨叫在房间的角落中回荡。
接着,是白刃斩击在钢铁上的声音。
隐藏在黑暗中的杀手,透过红外目镜,看着森用几乎令人不可置信的速度,用手术刀削断了自己的枪管与手筋,下一秒是自己的咽喉,「这怎么可能……」
「还有一个。」医生冷淡地侧身避开了割喉后喷射而出的鲜血,随手甩掉刀上残留的血液,压抑着汹涌阴暗的杀气转身。
“等一下,请你停手吧,森。”渡边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虽然不清楚你为什么明知危险,却仍要带这个孩子过来,但他对你很重要吧?如果你想要他活着的话,就束手就擒。”
“……我不是让你藏好吗?”鸥外深深叹气,却又有些意料之中,显然那孩子是故意的。
“唔唔唔……”
“……不要装作说不出话呀,小朋友,我可没有捂住你的嘴。”渡边有些黑线地威胁着,“不要回避你亲爱的医生的问题,好好回答他的话,说不定你还能活下来。”
“真的吗?”被摁住肩膀,并被枪抵住脑袋的修治语气天真地问道。
「奇怪……这孩子的表现有些平静到诡异了,果然是什么人养什么孩子。」渡边在心中腹诽着,又说:“我之前见到森的时候,他还是孤身一人,你该不会是他捡来的吧?这样就好办了——虽然让你背叛有搭救之恩的人有些不厚道,但没有办法,这个世界如今就是这幅模样,可别怪我。”
“嗯,那就没办法啦。”修治用天真的语调说,“森先生,我就要死掉啦,好期待呀~”
“……”渡边握着枪的手微微一抖。
“……被枪击中会死相很难看的。”森无奈地劝诫着。
“诶~那算了,请大叔你不要杀我,你想要听森先生的什么秘密我都可以出卖给你哟~”
“……”喂喂,渡边心想,森鸥外到底是怎么养孩子的?
“第一个秘密,你知道森先生喜欢金发的小女孩吗?”修治语气轻快地说着。
“……哈?”
“你看,就是她哦。”修治指着渡边身边。
在渡边在惊异中回头的一瞬间,银刃的手术刀带着凛然的杀意贯穿了他的咽喉。
森快步上前踢开了渡边手中的枪,俯下身去狠狠膝击在男人腹部,男人嘶吼地呛咳着,喉咙中喷涌而出的鲜血咕噜噜流得更加畅快了。
鸥外握住那把插在渡边咽喉处、已经完全被染红的手术刀,毫不犹豫地往后一划,淋漓的血液溅满了医生半张脸,在天花板上留下狰狞的痕迹。
「哇…真的生气了……」听着黑暗中响动的修治,心中默默地想着。
接着是医生靠近他的脚步。
鸥外蹲了下来,距离已经足够近了,逐渐适应了黑暗的双眼,能够隐约辨认出医生的表情。
脸上的鲜血似乎被胡乱擦过了,杀人的右手被他藏在身后,仍然干净的左手轻轻托起男孩的脸颊,“还好吗修治君?有哪里受伤了吗?”
修治眨眨眼,不动声色地把自己逐渐肿起的右颊贴在医生微微汗湿的手心里,“没有呢,森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