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为什么是这个名字?”修治探究地歪着头,“难道不是「森林太郎」吗,还是说这才是你的真名?不对,如果「林太郎」是假名的话,爱丽丝也不会习惯性地这样称呼你。”
“这个嘛,”森一边回忆着自己二十余年前的想法,一边用哄小孩的语气说,“可能是因为「鸥外」听起来更加有气势一点。”
“诶?医生你会是那种为了「帅气」这样的理由改名的人嘛?”修治用可爱的表情说着一针见血的猜测,“难道不是离家出走之后为了隐藏行踪刻意改名了?或者说犯下了什么罪孽,被家族除名了之类的。”
森的额角挂下一滴冷汗,他勉强地笑着:“哈、哈哈……修治君怎么会这样想?”
“很虚伪的表情诶,难不成我猜对了~”面前的男孩嘴角挂上得意的笑,接着他从被炉里跪坐起来,支起半身,好奇地、不依不饶地凑近观察森的神情变化。
“呐呐医生,「林太郎」这种名字,果然是家族中的长子才会拥有的吧?能够学医,在这个年代应该也是受到了家族的资助?但为什么被追杀后会流落到青森来呢,一定是早就与以前的家庭断绝关系了吧?”
森鸥外扶额,上辈子他从未跟太宰谈论过自己的过去,现在看来,这孩子估计早在刚见面不久就看穿他了。
“……确实是这样没错。”森长叹一口气,头疼地承认着,睽违多年的不详预感再次造访了他,“但是修治君,你也不是像是会因揭发他人的秘密而感到快意的孩子,你在好奇什么?”
修治的眼睛霎时间变得亮晶晶的:“呐呐森医生,你当年是怎么逃家的,能告诉我吗?难不成第一步就是给自己改个帅气的名字?好苦恼啊,要改成什么样才好呢……彻底摆脱这里的话,要不连姓氏也一起改掉吧~”
——果、然、如、此。
森头昏脑胀地想着,这孩子,当真在这个年纪就如此难搞。
他顿有种手忙脚乱的感觉,一边苦笑一边哄着:“修治君,离家出走可不是那么轻易能够实现的哦,我可是大学毕业之后,与家人在仕途观念上的不同,才一拍两散的。”
“诶~那时候的森医生多大?”
“大概是20岁左右吧?”森不太确定地回忆着。
“切~好没有用啊,森医生。”修治露出不加掩饰的嫌弃。
“怎么能这样说呀,修治君。”森差点流下两条宽泪,“你知道20岁就能拿到医生资格,有多么不容易吗?”
“……我才不在乎这些。”修治偏过头去,神情恹恹,形状可爱的眼睛中写满虚无,“如果要在这种环境里忍受到20岁,还不如立刻死去好呢。”
……所以,太宰君当年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离开家乡流浪到横滨的吗?
看到对面的孩子露出他熟悉的绝望求死的神色,森终于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孩子蜷曲柔软的发顶。
在修治惊诧到忘记抗拒的眼神中,森不禁放低声音,柔声道:“已经不早了,明天你再来找我,我们商量能让你离开的方法——现在,回去睡吧,修治君。”
津岛修治一瞬间错愕着睁大双眼,他后退避开医生温热的手掌。
森鸥外温和地沉默着,任由男孩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观察自己。
半晌,修治才带着做梦一般神情问着:“……你是认真的吗,森医生?”
也许,这孩子也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神中藏着脆弱与渴求呢。森想着,他的心在叹息中柔软起来。对他来说,太宰其实一直都不难懂,只是在之前,他没有将这孩子的心情、永远当成最优解的一部分罢了。
森直视着男孩的眼睛,用近乎催眠般的蛊惑语气,承诺着:“当然,以后就请多指教了,修治君。”
……
第二天的清晨,森挣扎地在榻榻米上睁开眼,回想起昨晚的经历,忍不住用双手捂住了脸。
“逃避现实也没有用哦,要变成诱拐犯了呢,林太郎。”爱丽丝嘲笑着森的失态,事不关己般飘在空中吃着鸡蛋布丁,“快起床啦没用的大人,承诺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哦。”
“……说起来,昨天晚上「爱丽丝」你装作睡着,没有同那孩子见面吧?”森若有所思,微笑着征求着爱丽丝的意见,“今天介绍你们认识怎么样?”
“那还不是林太郎你故意安排的!”爱丽丝气鼓鼓地嘟起脸颊,愤愤不平地责骂着,“昨天刚见面的时候还有所保留,今天又想着和盘托出,就算那孩子就是小时候的太宰,你也太松懈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森叹息着从被褥里坐起身——毕竟,那孩子已经向他露出了那样的神情,而他再也不想回避其中的绝望,对那孩子的生命置之不顾了。
森一边冷酷地在脑中迅速地勾勒起未来的思路,一边不由微笑起来:“先起来整理一下吧小爱丽丝,修治君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过来玩呢。”
……
“早呀,森医生,你在写信吗?”在下午和煦的暖阳中,一颗小小的黑色脑袋,突然刷新在了森的书桌旁。
“下午好,修治君。”森语气和缓地打着招呼,看见凑到自己手边的孩子的可爱发顶,又忍不住上手揉了揉。
修治不出意料的,“腾”地一下蹦了起来,满脸不快地窜到了森的右侧,再次谨慎地凑近——他实在是对信里的内容好奇得很,而医生的右手正忙着执笔,肯定无法再揉弄他。
森看着修治得意般翘起的一头卷发,心里不禁失笑,笔下却未停,行云流水地写出他心中构想的内容。
修治读了一会儿后就流露出了然的神色,显然看穿隐藏在文字背后的獠牙:“哎呀,医生,你在告状诶,做这样的事不觉得无聊吗?”
“嘛嘛,为了达成一些目的,就是要付出这样的辛苦呢。”森叹息着。
“措辞好夸张!医生你看起来明明没有信里描述的那么凄惨~”
“适当的欺骗罢了,左右那边也是无法验证的。”
“诶……好恶劣啊,森医生,你果然是个糟糕的人。”修治看起来兴高采烈。
“只是达成目的的最优解,更何况,我的情报也非空穴来风,手段不如我却挡了我的路,那结果就是咎由自取了。”森语气温和地评述着,仿佛浑然不觉自己说出了能带坏孩子的话。
在这些事上,他选择与太宰的相处的方式简直一如既往——实际上,森自觉没有丝毫调整自己教育内容的必要,左右这些或是光明正大或是阴险狡诈的手段,凭太宰的聪明脑袋,总有一天都会学会的,那还不如一直由自己教导着。
修治闻言,被刺痛般安静了下来,用看不出情绪的空洞眼神盯着森:“……但是,森医生,目的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森鸥外的笔尖顿住了——对了,这就是了,他们一直以来的分歧点。
这一次,来得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