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立即去列队的,不过十余个人。
徐质、贾信正是其中一员,令人意外的是,那个最初嚷嚷着要加入西凉兵的棕胡男——牛金也赫然在列。
牛金走在第三位,落后一位的徐质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看什么看,没见过‘识时务者为俊杰’?”
牛金转头瞪了他一眼,棕胡跟着热气一翘一翘。
徐质没有理他,往贾信的方向靠了靠:“瘦子,这边有麻蝇,我们走远点。”
“你!”
……
除了这十多个带头的,剩下的皆举棋不定,犹豫不决。
诚然,在募兵的时候,他们就已做好了丧命的准备,但当危机来临的这一刻,更多人遵从于趋利避害的本性,并不想真的被卷入血战。
更何况,西凉兵的凶残始终深深地映在他们脑中,即使方才通过人海战术杀了十几个西凉兵,也无法驱散大多数人心中的恐惧——
就连以多对寡的时候,都有三百多人躲在营帐中,不敢加入。
短短一百息的时间,只有七十个人先后出列,跟在最先出列的那支小队的后方。
顾至耐心地坐在马上,看向剩下的人群。
“时间紧迫,我数到三十,若数完三十之后,还有未出列的,视作请退。”
不等众人反应,他已开始数数。
“一,二……”
“等一等。”在持续的紧迫感中,一个士兵忍不住询问,
“如果曹氏已经被西凉兵屠了大半——”
就算曹氏部曲无一人伤亡,曹氏、夏侯氏与他们这些人加起来也不过八百多号人,而西凉军那方加上叛兵,可远不止一千。
人数差距本就悬殊,而更让人惴惴不安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城内的情况。
万一曹氏部曲全灭了呢?万一曹操他死了呢?万一城内的士兵全部背叛了呢?
一切都未知,他们这几百个新兵蛋子却要带着简陋的装备进城,这和找死有什么两样?
剩下的士兵纷纷将目光投向顾至,似乎在等待他的解释,又或者在等他说一些激励的话语,对于胜利的许诺。
顾至知道他们想听什么,但他没有画大饼的癖好,更不想用所谓的侥幸让他们强行忘记恐惧,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你说的这种局面,本就有可能发生。”顾至垂下眉眼,无悲无喜的话音听上去有一丝残酷,
“这不仅仅是投机,更是搏命。要进去,就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那为什么——我们不去陈留,不去东郡?”
另一个士兵站了出来,
“世道已乱,诸侯们都在募兵。我们都是青壮年,去哪儿没有饭吃?”
这句话如同燎原之火,将剩下的士兵点燃。
顾至将众人摇摆不定的模样看在眼底,无动于衷。
“那当然也是你们的选择。”
至于利弊,他早在一开始就说清楚了。
不止剩下的这些人,连已经出列,在营寨门口列队一部分士兵也开始动摇。
“在我数到三十之前,所有人都可自由离开。”
“三、四、五……”
一开始尚未有人动弹,随着倒计时的到来,有许多人猛然转身,往营帐外跑。
他们并没有选择小队集结的那个营门,而是选择了更远的后门。
他们选择了离开。
“十三,十四,十五……”
愈来愈多的新兵扭头就跑,甚至有十几个是不久前刚刚出列,在营门口集合的“志愿军”。
却也有一些人,快步走向前营的入口,加入了攻城队伍。
宽阔的土地上,人影来来去去,最终只剩下一百多人。
这一百多号人,既不肯加入攻城的队伍,也不肯离开。
顾至没有多看这一百多号人,驱马来到前营的门口。
徐质刚点完人数,看到顾至,立即抱拳行礼:
“将军,连我在内,一共一百九十九人。”
四百四十七个士兵,逃了一百多个,退缩了一百多个,剩下一百九十九个士兵愿意进城,援护主家。
“会骑马的到我身后。”
顾至如此说道,当即有十余个人出列。
“与人学过武,会一点身手的到我左侧列队。”
有五十多个人出列,挤着肩过去。
“在方才一战中受伤的,到我右侧……”
……
短短几句话,一百九十九个士兵已重新排列完毕。
顾至让四个队列依次报数,再依据单双,将每个队列分成两队。
近两百号人,就这么被分作八个人数迥异的队伍。
最少的八人,最多的有六十多人。
“接下来,我说得每一个字你们都要记住——”
顾至直起身,先前在他身上萦绕的松闲转瞬消失,化作逼人的刀锋。
目光扫过之处,无人敢轻忽,都竖起耳朵,认真聆听。
“若记不住,生死关头,谁也救不了你们。”
“是!”
“首先,记住各自队伍的编号……”
……
城内,穿着鱼鳞甲的西凉将领望着远处的火光,眉间尽是压不住的戾色。
他转过身,一把揪住身后小兵的衣领。
“谁让你们提前放火的?若是打草惊蛇,或直接把那曹操烧成了灰,岂不是让我这半个月的布置全部白费?!”
小兵猛烈地哆嗦着,为自己辩解:“我并没有让人放火……这,兴许是那些‘叛徒’自作主张。”
“哼。”西凉将领用力一推,像扔一块肮脏的碎布,将小兵丢到地上。
“田将军,消消气。”一个穿着曹氏部曲制式短甲的男人笑眯眯地劝解,并不惧怕将领那随时要暴起杀人的凶煞,
“曹氏的亲信部将有大半中了肠澼,就算不死也失去了反抗之力。我们人数众多,又分了一些士兵在各个方向守着,任凭曹操父子有百般手段,今晚也决计逃不出去。”
“说得轻巧,”西凉首领怒意稍弱,却还是极为不悦,
“现在连曹操父子的人影都没瞧见,若他们真被烧成了一抔灰,我拿什么向李将军邀功?”
“田将军勿忧,便是那曹操真的化成了飞灰也无妨。他的妻妾儿子众多,总会有没烧死的。到时候将军随便拎上两个,给李将军泄愤,想来李将军也不会计较这点瑕疵。”
这番话并不能很好地宽慰田将军,反而令他愈加不快。
可他也知道,不管是城中认路,还是接下来的战事,自己这一方都得依赖这个男人,实在不好将人得罪到底。
“请方先生继续带路。”
这个穿着曹氏部曲服的男人名叫方伍,本是曹氏部曲的一员,在部曲中担任伍长。
他与另外十个小军官背叛了曹操,引狼入室,又同时策反了九十五个老部曲。
城外的新兵们以为他们正在与西凉军鏖战,没有一个知道——曹氏部曲已经背叛了半数,没背叛的那些人全都患了肠澼,早就没了战斗力。
新兵们以为的以多胜寡,其实是以多欺寡。
即使西凉军这边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他们也还是要使用下作手段,将曹氏逼入绝境,不让曹氏有任何逃生的可能。
今晚的战役,西凉这一方怎么看都胜券在握,可田将军还是有些不安。
“听说曹操有两个同族兄弟,一个叫曹仁,一个叫曹洪,都去东边募兵了。万一他们正巧在这个时候回来,带着大量兵马……”
田将军的多话与多虑让方伍很是不耐,他心中腹诽了无数句,嘴上却还是耐心宽慰:
“曹仁与曹洪一直待在河内,半个月前才带了部曲去募兵。募兵哪是这么轻易的事?更别提这一来一回的,没有一两个月的间隙,他们根本回不来,田将军大可放心,何需忧虑。”
田将军这才安下心,不再狂躁地宣泄。
方伍已经在心底将这西凉小将鄙视了两三个来回。
就这畏首畏尾的模样,就算把战果直接捧到他面前都扶不起。
要不是这姓田的怕这怕那,一直拖着计划,非要等借到援军,且曹氏部曲得病了才执行——他们早就把温县拿下了,又怎么会在投毒的时候被荀氏那伙人抓个现成?
一想到被牺牲的钱四,方伍就对这姓田的极为不满。
又蠢又没有魄力,难怪这么多年还只是个小小的百夫长,还要去讨好李傕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校尉。
方伍在心中骂了个爽,却不知道为何,他的右眼皮也开始缓缓跳动。
不应该啊……优势在他,那个武力高绝的顾至也跑了,曹操这边又没留下多少人。
就算“曹氏部曲集体发了肠澼”这件事是假的,单凭曹操夏侯惇那边剩下的人,只有西凉这一方的四分之一,怎么想,都没有胜过他们的可能。
至于城外那些被西凉大军吓得画地为牢的几百多个新兵蛋子,那更是毫无威胁。
别说他们不敢动,就算他们突然脑子一热,要为曹操拼死拼活,就凭这些毫无训练、身板孱弱的三脚猫,根本无法逆转战局。
那么,让他不安的到底是什么呢?
在即将靠近曹宅的时候,一道灵光与刺目的火光一同钻入他的眼睛,直冲大脑。
等一等,曹操在外乡募了多少新兵来着?
他没有问,也没有去查,依稀记得至少有一千三百多个……甚至更多。
可是,在他们策反了五百多个新兵后,营帐内剩下的新兵,看起来竟然比他们策反的还少。
那些胆小如鼠、瘦弱不堪,或因为犹豫,或因为被他们嫌弃,而只能留在营帐的新兵——决计没有五百人。
那么剩下的几百个士兵,哪去了?
方伍忽然觉得脚底板一麻,好似有一股凉气从脚心钻入,直冲天灵盖。
先停下——
这句话还没有被喊出口,耳畔已捕捉到陆续的破空声。
废墟中,大量的羽箭,正朝他们疾射而来。
西凉一方: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曹操一方:我预判了你的预判的预判。
顾至:为了不失去这个老板,只好勉强认真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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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备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