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约,伯约……睡着了吗?”
穿过氤氲的团雾,关切之声由远及近,飘散入耳。他抬起格外沉重的眼皮,费力望向香雾,是将至终焉得棋局,与诸葛亮越来越清晰的面容。倏地,他彻底清醒过来,忙放下执黑太久的右手,在局中叩下一子。
奇怪,他怎么会在和丞相下棋时睡着了呢?
“是最近军务太累了吗?既如此,不必勉强自己在这陪我,早些回去休息。你还年轻,食饱好眠,养足精神,最是要紧。”
诸葛亮未急着继续落子,只继续温声说着关怀之语。但……他盯着白子已占尽赢面的棋盘——也许,丞相只是想停止这场战局,帮他免去一败涂地的难堪。
可偏偏他的确是年轻人,但凡局中黑白未填满经纬,他便不信渡河之险,南墙之坚。而诸葛亮在他坚持的目光下,只能无奈地笑着叹气,助白子再进一步。
“看来,伯约坚持要下完的,不仅是这盘棋。”诸葛亮说着,“你还在想李正方的事,对吗?”
“是。”他听见自己回答道,语气冷峻,“若非他处处掣肘,我们岂会遗失大好战机,使北伐久日无功。”
“所以——”诸葛亮向旁望去一眼,似是想确认帐中再无旁人,“伯约仍坚持原见,认为我们不当退军?”
“军令已下,维不敢置喙。”他瞥开眼,“但一可再,再不可三,李正方如今仅欲私营家门,留此人置喙北伐,维不知丞相深意。”
“若你所说,再不可三。若这次他北来汉中后犹再三推诿,惹出事端,孤自不会再置之不理。”
“这岂不意味着,北伐有可能再被他扰乱一次。比于北方,季汉尚有几年容得空耗?!”忽然,他压低声音,“其实,维麾下有可用之死士,不如——”
“伯约!”
一声厉呵企图制止住他。这是诸葛亮已经生气的表现,可他宁肯冒着怒火将话说完:
“方兰生门,不得不锄,况李平之才,怎堪比于兰草。不如除之,以绝后患。山路险峻,我有把握必不露马脚。”
“然后呢?”诸葛亮用目光紧紧攥住他的双眼,“爱家门者不仅李平一人,无意北伐者也不仅李平一人,伯约可能帮孤一一杀尽蜀中诸公?”
“我……丞相,若事有所逼,不得不为。”
“世间纷争不断,坏就坏在‘事有所逼,不得不为’这八个字上!尔受事所逼,吾有情所难,故背信弃义,违仁阴害,事事皆可为,人人皆可杀,焉知窃国大盗,独夫民贼皆起于此!伯约,你杀心太重了。”
最后一句话,显然比任何疾言厉色都要重。不安和痛楚在胸中清晰地咚咚作响,可最终还是不忿略胜一筹。他抿住唇,把头瞥向一边,既不肯道歉,更不肯认错。
“觉得自己没有错,是吗?”
“维不敢。”
“……我知道,你一心为国、为我着想。……是我的错,我把话说得太重了。”
他的倔脾气,一贯越逆着越犟,如今诸葛亮先道歉,反而让他不知所措起来。他真的无错吗?或者丞相有哪里说得不对吗?李平固然无意北伐,但无意北伐就当死吗?他不去想调和之法,却热衷于夺人性命,哪里不符“杀心太重”四字?
也许——他听到另一个自己暗暗念着——这是有苦衷的。并非李平第一次表露北伐时他就起了杀心,丞相也并非没有试过调和二家矛盾:先是由着李平安排女郎入宫,又是让李家郎君督理江州,还有一封封好言相劝的信件……试过了,各种方法他们都试过了,可实效遥遥无期。世上固然多有假仁假义欺世盗名之徒,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真的有第二条路吗?
如果不由他举起屠刀,大事、何成。
“伯约,又想入神了吗?”在杀意入目前,诸葛亮再次唤回他的神智,“你一定觉得,眼下杀死李平是最好的办法,简单、干脆、永除后患。但是,这刀你可举来杀人,来日旁人也可举刀杀你,人人自危,无穷无尽,士林党锢,东都之陷,皆源自这理不清的因果仇怨。我知道,这条路现在看上去好像是最容易的路,但越是如此,越意味着其中的祸患将远远超出你的预料。”
“不要被诱惑,伯约,你有选择。”
我有选择……
杀,不杀。
黑,白。
是,否。
我,应当选……
声音再次穿过团雾由远及近,是愈来愈大的喧闹声,这在多是老仆的大将军府中是很不寻常的事。姜维猛地从地上站起身,推开房门冲到院中——
“将军,费大将军遇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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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瞻觉得自己一定病了。
费祎是为数不多还留在今日的相府旧人了。小的时候,诸葛府后院是起居之所,前院则就是人员熙攘的丞相府,他总在做完功课后穿过沟通内外的小门,跑到前院桂花垂枝处一边发呆,一边等待。那时,蒋琬需要打理府事总是繁忙得很,姜维又长年随军在外,和父亲一样一离开就是大半年,所以他坐在石凳上等候的,大多时候其实都是时常来往于成都、汉中之间的费祎。相府庭院中到处都是怀抱竹简步履匆匆的书佐小史,可他总是能从衣袂纷扬间一眼望见费祎,而费祎也会用笑容驱散一路的风尘仆仆,唤着“小瞻儿”朝他走来。好吃的点心,新奇的见闻,还有父亲与伯约哥哥的近况,都靠文伟叔他才能一一得到知晓,也总是文伟叔在耐心地倾听他那些小孩子的苦恼,又不把他当作小孩子般的给出建议。待大了些,费祎虽然也忙了许多,但还是会常常问他读书,与他下棋,还偷偷教了他好些应付夫子考试的“好办法”。
可以说,在诸位叔叔伯伯里,文伟叔是他最亲近也最信赖的人。
所以说,他一定是病了吧,病到头脑昏聩,五感封绝,哪怕看着自己最喜爱的叔叔气息全无倒在血泊里,都提不起什么悲伤。
麻木、疲倦,只是这样了。竟然,仅是这样了。
“上午大将军在府中办宴,这歹人趁着众人饮酒沉醉之时,突然暴起用匕首杀害了大将军,旋即又当场自刎。”说着,禁军统领阎济用目光指向费祎尸体不远处同样倒在血泊中的男尸,“现已查明这名歹人正是前日刺杀陛下未遂的郭循,但他究竟是怎么从狱里逃出来,又混入大将军府的,还需要时间。……君侯,此处血腥,要不还是移步他处吧,这里交给我就是。”
“阎将军一会儿还要回宫中向陛下复命吧。……我没事,我只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任谁看到诸葛瞻强行扯出的笑,都不会觉得眼前这位少年人是没事的模样。不过,阎济或是愿意尊重诸葛瞻的坚持,或是当真急着回去复命,总之,他没有再说什么就转身离开。
我现在该、做什么……
在原地木然地立了一会儿后,诸葛瞻来到几后费祎的尸体旁,束起衣袖,蹲下身,开始检查。伤口是捅进脖颈的,很深,几乎将尸身分为两半,上半是费祎双目闭起的头颅,如同长眠一般,下半则是绵软的躯干,大半遮掩在被鲜血浸透的衣袍下,唯有双臂露出,无力地垂往地上。
大致检查完后,诸葛瞻又来到堂中郭循的尸首旁。从位置和其他人的叙述来看,郭循应是一击得手后,便立刻用同一把匕首捅入自己的喉咙,且下手利落干脆,没打算留半点活路。
奇怪……前几次郭循都是在街上被抓住,说明他并非一心求死,怎么这次却逃也不逃,直接就自杀了呢?
他捧起郭循的头仔细观察,确定此人是郭循后,又将目光看向人的尸身。郭循外面穿的是仆人及寻常百姓常穿的粗布衣衫,这应是他混进府中的办法。里衣与外衫间则还有一件黑衣,鲜有人会在酷热的夏日如此穿着,更何况郭循既是为行刺而来,应不会故意穿不便于行动的衣服……除非,这件黑衣也有用处,让他不得不穿。
黑衣只在夜晚可助人隐藏行迹,那么就是昨夜,郭循穿着这件去了黑衣偷偷去了哪里,之后又不知从哪里得来粗布衣衫,混进了大将军府……
诸葛瞻将手朝郭循怀中探去,一无所获,看来除了掉落在其右手旁的这柄匕首,郭循没有带任何其他东……这是?
他在布料间费力摸索,总算把异物拿了出来,是一个比手掌还小上两圈的小瓷瓶,从位置来看,很像是郭循穿外衫时不小心裹到衣服里的。瓷瓶里是一些褐色的小丸,药的味道有些熟悉,且这个瓷瓶他似乎也曾在哪里见过……是在哪里来着……
“君侯原来也在此处啊。”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诸葛瞻一跳。看到来人竟是黄皓,他下意识背住手将瓷瓶塞入袖中,勉强挂起一个还算客气的笑容。
“黄常侍。”
“陛下得知大将军遇刺,便命我与阎将军一道来查看情况。可惜……斯人已逝,君侯还请节哀。”
上次的事结束后,相信定有人已经把前因后果告诉黄皓,黄皓应该也知道,虽然他在暴室中答应帮忙求情,可最后他还没有如何,黄皓就被放出来官复原职。所以,现在黄皓没有将他和姜维视作一党,不说横眉冷对,也该公事公办,如今这般和善,倒是让诸葛瞻不解。
“唉,其实出事后,姜将军得到消息本该比宫里更快,可不知姜将军是不是胸痹犯了,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呢。”
胸痹?是了,曾经有大夫诊断出姜维有此病症,有可能源自早年的外伤,也可能与长年军旅奔波有关。此病时常反复,难以根治,所以伯约哥哥那里常备着药丸,是——
“君侯突然脸色这样苍白,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事……”几乎将手心抠出鲜血,诸葛瞻才堪堪让自己维持如常模样,“既如此,瞻就去姜将军府上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此处的事有劳内侍与阎将军了。”
说完,他匆匆向外走去。黄皓是见惯人情世故的人,若是他再在这里多待一秒,定会被黄皓看出不对,万一……
“君侯。”
呼唤像惊雷般在耳边炸开。但诸葛瞻必须停住脚步,佯作困惑地回头看去。
“君侯固然是担心姜将军,但为免小民议论,出府前还是先去换身衣衫吧。”
诸葛瞻这才意识到,方才检查两具尸体时他全无顾忌,身上自然多处都沾了血。他道了声谢,来到院外找到府中仆人,仆人领他去偏房换了身外袍,至于内中衣衫虽然也洇上些血迹,但他一再坚持,仆人便也未多言。换好衣服后,他暗暗握了一下藏在中衣内兜中的瓷瓶,忙又向府外赶去。
路过前庭时,纷纷人声隔着廊道传来,是接到噩耗的太子与太子妃,还有永安公主和她的夫婿。压抑的哭声像鞭子抽到诸葛瞻的身上,他下意识避开众人,落荒而逃。
“没有胸痹。他在城外军营?好,我去找他。”
听到姜府门房告知的消息,诸葛瞻立刻调转马头,朝城外飞奔而去。他今日必须得到答案……不,怎么可能是伯约哥哥做的……但旁人未尝会像他这般笃定这一点,所以他只是以防万一……
然而,当他真来到军营见到姜维时,却没有第一时间将瓷瓶交出来。他深深望着伏案于地图前的人,过了许久,低声问道:
“伯约哥哥,你在做什么?”
“在研究此次北伐的行军路线。”
“文伟叔他……你不去大将军府看看吗?”
“凶手既然已经自裁,后续所需做的,应仅是成都戒严三日,陛下已将此事交给阎济负责。且与之相比,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我来做。”
“更重要的事……是指北伐吗?”
“北伐本应春季出兵,如今已到夏季,不能再耽搁——”
“若是有朝一日我死了,你也会面不改色的,在这忙‘更重要的事’吗?!”
他这是在做什么啊?无理取闹地发脾气吗?伯约哥哥说得有哪里不对吗?行刺是郭循一人所为,郭循自尽,自然也就无所谓什么调查凶手的事,不就应该由禁军闭城戒严吗?伯约哥哥能做什么,他又希望伯约哥哥做什么,到大将军府上循规蹈矩的吊唁一番吗?不,不是,这些空有形式的举动当然毫无意义,他只是……
诸葛瞻就这样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像望一尊塑像,一块顽石,一个他从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觉得冷,冷得厉害。
“阿瞻,”终于,姜维不再扑在地图上。他直起身,毫不躲闪地回望着人的双目,“有我在,不会让你遇到这样的事。”
“呵。”诸葛瞻顿时忍俊不禁,他笑得厉害,连带着眼角也有些湿润,“伯约哥哥,世间的事,都说不好的。”
“这是我在郭循身上找到的,我知道是你的,收好吧。”
看到诸葛瞻放到案上的瓷瓶,姜维起初有些疑惑,但片刻便认出是何物,平静如源潭的目中泛起几分慌乱:
“不是我——”
“我知道。”诸葛瞻迅速打断他的话,“只是避免节外生枝。”
话音落下后,两人相顾无言许久,最终以姜维拿走瓷瓶,告一段落。
“你打算今日就向陛下请奏北伐吗?”
“还有一些琐碎细务需要敲定,需到明日。”
“费大将军不在了,陛下当然会允准北伐,今日、明日,都是一样的。”
又是一段仿佛无穷无尽的沉默。
“伯约哥哥,”终于,诸葛瞻还是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开口,“如果我求你,你能放弃这次北伐吗?”
“为什么?”
“因为此战必败无疑,不仅白费粮草,将士们也会死相枕藉,星散流离,就连你也会九死一生。”他平静地说着,“知道了这些,你还一定要坚持这次北伐吗?”
“……阿瞻,战场之事千变万化,在未做之前——”
“我说了会输!会输!夏侯将军会死!好多人都会死!包括你也会死!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听我的!你知不知道——”
倏地,诸葛瞻身体向前倾倒,下一瞬,他便被拥入了一个高大的身躯。
是姜维紧紧地抱住了他。
“阿瞻,我知道文伟的事让你受惊了。但放心,之后的事,都有我在。”
若他还是七岁的孩子该多好啊,能全心全意的信赖着姜维,相信他的伯约哥哥英勇盖世,无所不能。
可他终究是长大了,不仅长大了,还实打实地经历过生离死别,家破人亡。这当然不是姜维的错,只是有些宿命,像费祎的死,像绵竹关,像社稷倾颓,任人事做尽,也不可能改变的。
他轻轻推开姜维,退后一步,站直身体。
“伯约哥哥,既然你一定要打,那就不要去段谷,不要上陇山,更不要让夏侯将军去战场。我不知兵事,不知战局,说的可能都毫无道理,但……求求你,相信我,好不好?”
“……”
希冀的火光在眸中慢慢熄去。
果然啊,他全部如实说出来,一定和小孩子胡闹没有差别吧。姜维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当然不可能听从这些——
“好。”
宿命栖身的星辰,在此刻些许偏离原本的轨迹,微微闪动。
“你……当真吗?”
“当真。”姜维道,“这次北伐,我不会去段谷,也不会上陇山。至于夏侯将军,就让他留在汉中,督理运粮之事。”
只要姜维答应他的事,没有一件是做不到的。
他可以相信的,一如七岁的孩童,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姜维身上,毕竟这可是姜伯约,是他的伯约哥哥……
“阿瞻!阿瞻!头怎么这么烫……”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诸葛瞻耳边都是姜维急切的呼唤与脚步声。他被抱在怀里,手紧紧攥着人的衣领,像攥住了关于改变宿命的一切事。
对了,他该再送伯约哥哥一枚平安扣的。
还有——
还有……
黑暗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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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诸葛瞻是实打实地病倒了。
茶饭不思,夜不能寐,门不肯出,成天要不缩在榻上无所事事,要不就是坐到窗边,望着院子里的盛夏草木发呆。这副模样自然让成都城内几乎每个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忧心忡忡,莫说太医已来了好几十次,刘宁刘谌差点打算在诸葛府住下,就连刘禅都差点移驾亲自来探望,虽然最终还是被他的上书劝下,但仍有数不尽的补品珍宝流水般地送入诸葛府,哪怕太医都说他身体并没有大碍,仅是忧思过重而已。
把脉那日,太医说:“君侯,如今你的高热已经退下去了,但想要彻底好起来,还是要少思、少虑,多食为佳啊。”
刘宁半是担忧,半是疑惑问道:“阿瞻,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怎么突然就忧思成疾了?”
刘谌立刻道:“唉,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敬侯的事,宁儿你就别再让阿瞻想这些伤心事了。”
诸葛瞻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感谢刘谌的心直口快,毕竟面对刘宁的疑问,他根本一个字都无法回答。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这种想法有多可耻,不,连同他的病,都是可耻的。蒙受冤屈枉失性命的明明是费祎,刘宁该去帮阿姊安慰失去父亲的费恭,刘谌该去帮太子和太子妃一同料理身后丧事,可就因为他身体欠佳,所有人仿佛都开始围着他转,这不是太荒唐了吗?而且,他的忧思,恰恰又是因为——
于文伟叔,他是个无可置疑的罪人。他明明发现了深入内情的线索,却亲手抹去了他。
于伯约哥哥,他也是个无可辩驳的罪人。明明姜维已经和他斩钉截铁地否认过,可心间的那点犹疑,却像原野上的星火,时时欲熄,久久难灭,甚至……
所以,这些忧思病痛,是他赎罪该受的惩罚。但如果因此反而再让别人为他担忧,他便更罪无可赦。
当诸葛瞻下定决心演戏给所有人看时,效果出乎意料的好,至少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他在喝了太医开的药后,正在一天天好起来。只有他自己清楚,每日白天是如何忍着恶心,尽可能多地吃下食物,每日夜里又是如何硬躺在榻上辗转反侧,直到窗外鱼肚渐白。六月丙申,姜维离开京师,赶赴北线,诸葛瞻犹豫多日,还是没有亲自去送行,只托刘谌替他将制好的平安扣带去。而刘谌回来后,则转交给他一封信,信中仅有寥寥数十字,除叮嘱他注意身体外,姜维还专门写到,他记着诸葛瞻的话,答应了,就会做到。
这封信无疑再次给诸葛瞻吃了一颗定心丸,但他随即又想到,其实之前,姜维也相信了他的话,然后……
“父皇也真是的,不派尚书来为大将军饯行就算了,还让黄皓来扫兴……阿瞻,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又这么苍白?”
“没事,没事。”诸葛瞻赶忙打起精神,好不容易演了这些日子,他可不想再叫来太医让他功亏一篑,“先前大军已经进驻汉中,伯约哥哥这次也仅是轻装简行,其实也不需要多么隆重。”
“那你呢?明明你今日无事,怎么不亲自去送平安扣,还让我转交。”
“我这不是——”
“你和大将军吵架了?难道是为了——”
诸葛瞻一怔,感觉心中秘密被一语点中,立刻焦急道:“怎么会是因为文——”
“是为了他仍然不肯答应你随军是吧。唉,我也是,几次和父皇请求,父皇就是不肯答应。”
刘谌的话顿时让诸葛瞻暗松一大口气,以至于他根本没听清接下来人说了什么,就点头应好。
“那就说定了,六日后,你和我还有宁儿一起去巴郡。”
“啊?”诸葛瞻又是一愣,“为何突然要去巴郡。”
“我不是说了嘛,巴郡太守这几个月连报嘉禾、白鹿、甘露、赤龙、连理枝五祥瑞,虽然父皇与我都觉得这是地方官夸大其词,但李昭仪觉得既报了祥瑞,朝廷总该有所回应,所以父皇就让我和宁儿前去看看。然后父皇又觉得你或许也想去散散心,便差我来问你。”
“……是巴郡?那南中可有什么事?”
“南中?”刘谌想了一会儿,方道,“你说的莫不是南蛮王继位的事?这也没什么,无非是老南蛮王去世,他的第三子继承王位。庲降都督的奏报里倒是提到其他两个儿子和雍氏勾结闹了一阵,不过如今都摆平了,朝廷按照惯例发封册书就是了。不过,你怎么突然又关心起南中的事?”
如果说先前姜维的回信让诸葛瞻吃了一颗喜忧参半的定心丸,那刘谌现在说的,显然是无可争议的好消息。虽然之前诸葛瞻曾私下给阎宇送过信,但一则他无官无职阎宇未必肯理会他的话,二则为了牵连无辜,他在信中也写得不算直白,没想到阎宇居然真的独自消解了南中之乱。他记得小儿子沙毋摇颇为不喜南中旧俗,想来那血腥的祭祀也不会卷土重来,令无辜者受殃。
阎宇,阎文平,实是出乎他预料之外的难得之才。
“我说阿瞻,你就不能回我句话吗?”刘谌显然受够了诸葛瞻动不动就走神,“还是说我想错了,你压根不想去军中?”
“啊?”诸葛瞻再次惊讶,“不是去巴郡吗?和军中有什么关系?”
“……我算明白了,我刚才说的那么一大段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听!”刘谌怒道,“那算了,就让我一人去汉中历练好了,不勉强你!”
“没有没有,我只是近日神思倦怠,不是故意的。殿下……质和……谌哥哥,快和我说吧,到底怎么能去军中。”
诸葛瞻与刘谌一同长大,自然知道如何让刘谌快速消气。果然,多年未闻的称呼一出口,刘谌面色瞬间和缓,说道:“此次北伐计划里,大将军请求调江州军协同北上,所以会有一支军队在不日后从江州进往汉中,出发时间大致是我们到巴郡后半个月左右。到时只要我们混到这支军队里,就万事大吉了。”
“可,且不说陛下会不会动气,这万一耽误军事……”
“这支军队的任务主要是运送粮草和辎重,耽误不了什么军事。反正若是明着请旨,我去不了,你也去不了,我打算冒这个险,你呢?”
是啊,若是明着求去军中,再过多久,他都去不了。
既然他担心因为将一切告诉姜维弄巧成拙,那还有什么比他亲自去军中查探情况,更好的办法吗?
反正,也没有什么比无能为力更糟糕的事了。
想通这一点,诸葛瞻顿时觉得身体涌起许多力气,似乎演了这么久的健康,在此刻反而弄假成真。
他需要好起来,他必须好起来。
“当然,我也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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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庚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