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凌的步子微微一顿,像是没想到她会再问。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曹公也在。”
董嫣明了地点点头,“是啊,曹公勤王,打败了韩暹,他本来就该在。”
过了半晌,董凌低声道:“我昨晚同父亲吵了一架。”
董嫣愣了一下,诧异地回头看他。
董凌本不打算告诉妹妹,可见她一双清澈的眼睛正认真望着自己,他心底那股隐秘的郁结竟悄然松动了几分。
这世上能让他不设防、能听他讲几句掏心窝子话的人,如今恐怕也只有这个妹妹了。
说不定,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董凌继续道:“我和父亲说,我想跟着曹公,父亲不许。”
“你也想跟着曹公?”董嫣眼中浮起些许惊讶,她盯着兄长看了片刻,随即问道:“是因为回洛阳的时候,你跟着他打败了韩暹吗?”
董凌捕捉到她那个“也”字,本想开口询问,但刹那便反应过来,另一个和她说过想跟着曹公的人,应当是郭嘉。
他顿了顿,回忆起那日洛阳宫中的一幕,“对,但也不全是。我与曹公一道从大殿上出来的时候,曹公对我说,若将来想学些东西,可以随他出征。”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向远方,视线仿佛越过了这座宅院,落在了更加广阔的天地之间。
“曹公作战,我是亲眼见过的,且他能愿意纳我入麾下,足见其胸襟和气魄。”
董嫣记得,兄长跟着父亲时被处处掣肘,虽然是亲生父子,可董凌很多时候并不喜欢董承那种争权的做法,他更希望父亲能把心思放在汉室、放在百姓身上。
而且,董承争夺权力的本领也并不怎么好。
因此,即便是董凌从小就向往着能成为一名大将军,但跟着父亲打仗时,有时却兴致缺缺。
可谈及跟着曹操的那一场仗,他只是在曹操麾下作战了一次,她却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某种久违的、真实的情绪。
那是憧憬,是跃跃欲试,是想要踏入更广阔天地的渴望。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董伯端着食盒走了过来。
董凌瞧见董伯,微微收敛了神情,不再多言。他轻轻推了推董嫣的轮车,对董伯道:“走吧。”
今日的阳光不算热烈,却温暖和煦,洒落在郊外的草地上,给天地增添了一丝柔和的金色。远方的山峦笼罩在淡淡的雾气之中,仿佛被一层薄纱笼住,显得朦胧而静谧。
一片湖水铺在草地的前面,湖水微微荡漾,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湖畔的芦苇随风摇曳,偶尔有微风拂过,带起一片沙沙的轻响。泥土的气息混合着青草的清香,沁入鼻腔,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心旷神怡。
董嫣坐在轮车上,被董伯缓缓推着,在草地上前行。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心里忍不住想笑——自己竟落得要被人推着出游,倒也算是难得的体验。
“阿兄,你瞧那片水光,多好看啊。”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那片湖,声音里透着几分雀跃和轻快。
董凌也是难得的闲暇出游,面对眼前的美景,他似乎也一时的忘了自己才和妹妹说的烦心事。
董凌走在她身侧,视线随着她的手势望去,确实见那水光潋滟,映着天色澄澈动人。他却斜睨着妹妹道:“坐着轮车,你可别起了玩水的心思。”
董嫣不服气地“嘁”了一声,“我哪有那么不知分寸。”
董伯推着董嫣走了一会儿,董嫣好几次不自觉地想站起来,都被董凌眼疾手快给摁了下去。三人行到湖的另一头,只见一条蜿蜒的长廊通向湖心的一座亭子,只是那亭子当中,似乎已经有了两个人。
长廊的这一头离亭子并不算近,可董嫣还是模模糊糊地觉得,其中一个身影很像是郭嘉。
她拍了拍董伯,“董伯,推我去那里看看。”
董凌道:“人家已经占了亭子,你还要跟他们抢不成?”
董嫣不理他,只是催着董伯推她过去,董伯拗不过,只好推着董嫣慢慢走过去。董凌生怕对方骂他们无礼打扰,董伯和妹妹一老一弱女子又应付不来,便也跟了过去。
走近了一看,果然是郭嘉。
只是另一个人,她却不认识。
郭嘉和那人正在对弈,对面的那人看着三十多岁,身着一袭极为考究的宽袖儒袍,色泽沉稳雅致,并不华丽,却自有一股端方从容的气度。他的面容清隽,五官虽不算锋利,却有一种温润如玉的沉稳之感。
这人举棋落子如行云流水,比名士更像名士,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温润儒雅的气质。
二人听到这里传来了动静,便回过头看向董嫣处,郭嘉见是董嫣,又见她是坐在轮车上被推着来的,他瞳孔微微一缩,原本转动着棋子的指尖顿了一瞬,白子险些落下。
“阿嫣?”他下意识便脱口而出,目光落在董嫣的腿上,眉宇微蹙,担忧地问道:“你的伤如何了?怎么坐着轮车?”
董伯就在董嫣的身后,他听见郭嘉对董嫣的称呼,脑袋疼的嗡嗡直响,这郭军师竟然叫二小姐“阿嫣”?
这成何体统?!
董嫣本想说“无事”,可转念一想,她有这腿伤怎么说也算是赖郭嘉,她若是故作有事,让他心里多念着几分,那倒也不错。
董嫣晃了晃受伤的那条腿,“医师说,这些日子不能走路,要注意着保养,却也不知何时才能好全。”
郭嘉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他的嘴微微张了张,“我......”
可还没等他说话,董凌便三两步走上前来,他显然也听到了郭嘉对妹妹的称呼,但他并未表示什么,只是放下手中的食盒,对二人行礼:“荀令君,郭军师。”
郭嘉对面的那一人,董嫣不认识,董凌却是认识的。
他去曹操营中请他勤王时,曹操身后左边站着的是郭嘉,右边站着的,便是眼前这位荀彧。
荀彧本来注视着郭嘉,他觉得郭嘉面对这位董二娘子时的反应,倒真是有些有趣,不由得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郭嘉的神情。
荀彧见董凌行礼,抬眸微微一笑,声音温和而稳重:“董少将军不必多礼,你们不如先在这里歇一歇,待我与奉孝下完这一局,我们再叙。”
董凌点了点头,“那便叨扰二位先生了。”
董嫣的目光在荀彧身上端详了一会儿,她听兄长叫他“荀令君”,想来想去,曹公营中应只有两位姓荀的文人,一位是荀攸,她先前去曹营替郭嘉送信时曾见过的。
那这位,应当就是荀彧了。
她只看了一会儿,便觉得他与郭嘉十分不同。郭嘉是洒脱的、机敏的,骨子里透着不羁,而荀彧则是内敛而持重的,像是一方温润的玉,看似柔和,却自有锋芒。
董嫣被董伯推着来到了他们二人当中,她并不会下棋,从前也很少见到别人下棋,便好奇地看着二位高手对弈。
本该轮到郭嘉落子了,但他手中那枚原本该落下的白子仍是停在他的指尖,迟迟未曾落下。
荀彧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手中黑子不疾不徐地搁在棋盒旁,他已看出了郭嘉心不在焉,却不点破,只是笑了笑,“奉孝,你还不落子?”
郭嘉回过神来,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意,在棋盘上扫视了一圈,终究是落下了棋子。可这一子似乎下得极快,落点稍有偏差,不似他平日的精准。
荀彧见状,轻轻一叹,执起黑子落下,“奉孝,胜负之机,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啊。”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可落子的位置却精准而犀利,直接封住了郭嘉的数条后路。
郭嘉盯着棋盘端详了片刻,随即笑了一声,“输给令君,我不丢人。”
董嫣看向荀彧,“你们这就下完了?是令君胜了?”
荀彧微微颔首,温润一笑,“侥幸得胜。”
“是,令君胜了。”郭嘉的语气中丝毫没有对弈输了的气馁,就仿佛他便是荀令君一样。
他指尖轻叩棋盘,目光微敛,似是认真看了一会儿棋局,又似是在思索些什么,可不知怎的,他的视线微微偏移了一分,悄然落在董嫣身上。
“你的伤......可有医师妥善照料?”
董嫣抬眸,目光清亮地看着他,眉眼弯弯,“自然,父亲昨日便请了医师来,只是我比较娇气,所以好的慢一些。”
“娇气?”郭嘉看向这个自称“娇气”的女孩儿,几个月的同行,他可并不觉得董嫣是个娇气的姑娘。
她虽然生于富贵之家,确实娇养着长大,可她在赶路途中受过风吹日晒,也曾在十分劳累时仍咬牙坚持,哪里像是娇气之人?
“是啊。”董嫣眨了眨眼,理直气壮地点点头,“所以你欠我的,我可都记着呢。”
郭嘉挑了挑眉,却也不争辩,像是默认了这句话。
他目光扫过董凌手中的食盒,“你们特意带了食盒出来,莫不是要找地方用饭?今日既然有缘在此相会,不如就在此歇息片刻,正好也让我和令君蹭一顿董府的饭食?”
阿嫣:我是一个娇气的宝宝
郭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亭中巧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