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最后一句,郭嘉虽然未说,但董嫣心里明白。
董嫣心中自然是有不舍的。
这几个月以来,董嫣与郭嘉虽然有些小矛盾,但她终究还是很喜欢郭嘉的。他虽是时常调笑,偶有不正经,但在关键的时候,总是让人有一种稳妥的依赖感。
她觉得,郭嘉就像是她的另一个哥哥。
甚至在有些事情上,她竟然不自觉的觉得,郭嘉比董凌处理得更好些,也......更有安全感。
她其实也想过,若是郭嘉见了天子后与天子聊得投机,兴许他就会留在天子身边、留在洛阳。
这样,他们便不会分开了。
但如果郭嘉并不想跟着天子,她就不能只是因为自己有些不舍得,便让郭嘉留在天子身边,为天子效力。
她希望自己能选自己想走的路,也希望郭嘉能如此,人人都能如此。
所以她做不到。
董嫣想着想着,心头便有些发酸。她悄悄垂下眼帘,发现两滴眼泪落到了自己的手上。
她抬起头,晶莹的泪珠挂在睫毛上,映着微弱的光,像是雨后的晨露,愣愣地看着郭嘉。
郭嘉也愣了。
方才自己只是一时有些的伤感,可他想,毕竟是几个月的同行情分,分别时不太习惯,也不过一两天便好了,寻常事罢了。
没想到董嫣竟哭了。
她是为他而哭的吗?
这已经是郭嘉第二次看到董嫣流泪了,第一次是董嫣为救他们二人性命杀了人,第二次,便是现在。
郭嘉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天子还没来呢,我也未必不会留在洛阳,还没到分开的时候,你怎的就哭了?”
“也许会,也许不会。可今日哭过了,若真到了分开时,我便不哭了。”董嫣的脸因为泪水微微泛红,眼角晕染出几分柔软,“不然我阿兄一定要笑话我。”
董嫣有些委屈地说:“郭嘉,虽然我一直很想很想找到我的家人,但真的要和你分开,我还是很舍不得的。”
她没有刻意压抑自己的声音,低低的啜泣渐渐变成了清晰的抽泣,还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委屈与无奈,“我很想跟你说,跟你说天子很好的,你留在他身边辅佐,就和我爹、我阿兄一样。可是我......我也只见过天子一次,而且那次见面,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郭嘉就这样静静地听着她说,并不打断,只是从她腰间取下手帕,轻轻为她擦了擦眼泪。
董嫣从他手里拿过手帕,自己抹了抹,不一会儿便又有新的眼泪掉下来,“如果你不喜欢天子,你就不要留在洛阳。虽然,我会有点难过,但你是要重整河山、名流千古的,你要去辅佐你欣赏的主公。”
董嫣如此,要说他一点都不动容,是不可能的。
“若不喜欢天子,便不留在洛阳”,是董嫣即便不说,郭嘉也不会有丝毫犹豫的事情。
他本就是要辅明主、做贤臣的人,当今天下士族领袖袁绍都被他拒绝了,更别说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天子了。
只是董嫣说出这话,却叫他平添了几分不舍。
“我会的,你放心吧。”郭嘉顿了顿,还是道:“我也会,念着你的。”
郭嘉本是有些犹豫着说出这句话的,没想到董嫣却回了一句:“我知道啊,你肯定会嘛,你要是不念着我,便没有良心了。”
郭嘉:......
转眼,几日便过去了。
阖府上下日日都有人来向司马防回报,天子一行到了哪里,大约还有多久会到温县。
董嫣在这期间日日教张春华读书,而司马府上下都在筹备着迎接天子之事。
郭嘉会告诉董嫣天子到了何处,而离重逢的日子越来越近,董嫣心中的波澜一天比一天翻涌的厉害。
真是太久、太久没有见到阿姐和父兄了。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和他们分开过这么久,还是在互相不知生死的情况下。
阿姐会不会把妆哭花了?父亲和阿兄会不会大叫着抱起她,含着眼泪叫她一声阿嫣?
她还从没有见过父亲和阿兄哭呢。
只是,祈盼着重逢时,她有时也会想,司马府的日子实在是太舒服了,让董嫣觉得仿佛是在累了很久很久以后,终于闻见一丝生活的气息。
这里的一切,都恰到好处得令人舒心。
想也知道,跟着父兄回到洛阳,定是百废待兴。天子在没有实权之前不会好过,父亲在朝堂站稳脚跟前,也不会好过。
司马府这样的日子,竟让她有些流连。
可是不行。
她还有家人,她不能不顾自己的姐姐和父兄,自己在这里享福。况且,天子离开河内郡之后,她又以什么身份留在司马家呢?
“姐姐,姐姐,你在想什么呢?”张春华清亮稚嫩的叫声唤醒了董嫣,她回过神来,坐到张春华对面。
“姐姐在想,等姐姐离开后,谁来教春华读书呀。”
张春华歪着脑袋,不甚明白,“姐姐要离开吗?为什么?”
董嫣噎了噎。
司马家的人都以为她是跟着郭嘉的,郭嘉不走,她便也不会走。她甚至都没有和司马家的人说过,自己会跟着天子一同离开,因为,她的家人在天子车队中。
更别说告诉张春华了。
“阿嫣,不是说教春华姑娘读书吗,怎么闲聊起来了?你这个做先生的,该罚!”
郭嘉仿佛已经在院外看了她们很久,待董嫣不知该如何向张春华解释时,恰到好处地从庭院外走了进来,一句玩笑,惹得董嫣和张春华皆笑了起来。
张春华向郭嘉告状一般,“郭公子,阿嫣姐姐今日好像有心事呢,你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郭嘉并未回答张春华的问题,他笑着说:“阿嫣姐姐有心事,那今日我来教你好不好?”
“好呀!”张春华这几日空闲时,一直听司马懿说郭嘉有大才,若能遇明主,或可助其平定天下。
张春华从前总觉得,文人如何能安天下?这乱世,定是要靠有一身好本领的人来终结。
可这几日,董嫣不仅教她识字,还和她讲了许多历代君王将相的故事,说起高祖刘邦如何善于用人、广得民心而定天下,楚霸王项羽虽有一身勇武天下无双,却输给了半吊子武功的高祖。
张春华似懂非懂地听了进去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于是郭嘉主动提出要教她的时候,张春华自然是乐意的。
郭嘉微微一笑,在桌案前坐下,轻轻敲了敲身旁的书案,“春华,不如今日我教你一件,既不算读书,也不算习武的事,可好?”
张春华好奇地眨了眨眼,仰着头问:“那是什么?”
“用兵之道。”郭嘉从案上拿起一支笔,在纸上随意地勾勒出几笔,画出一座山川地势图,又指着一处地方道,“若你是将军,敌军驻扎在这里,而你人少势单,如何应对?”
张春华愣了一下,低头认真地盯着那简略的地形图,仿佛能从那简单的线条里看出万马奔腾的景象。
她眉头皱起,思考了片刻,小声说道:“可以在这里埋伏吗?”她指着一片山坳的地方,“等敌人经过时再袭击。”
郭嘉点点头,“想法不错。不过,这山坳四面通畅,你的人马埋伏在此,敌军若有细作探路,便很容易被发现。你再想想,是否还有更隐蔽的地方?”
张春华咬了咬唇,又仔细看了看地势,突然眼睛一亮,指着一条蜿蜒的小溪说道:“如果在这里!敌军过河时,我们从两侧偷袭,水流还能挡住他们的退路!”
郭嘉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妙极,半渡而击之,春华果然有天分。”
张春华听到夸奖,稚嫩的脸上难掩得意之色,挺直了小小的腰板,骄傲地说道:“那是自然!我可是要成为能打仗的大将军的!”
郭嘉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大将军可不仅仅是会打仗,还需学会用心,懂人心,知人性。若你能将敌将的性情摸透,用计便能事半功倍。”
张春华疑惑地看向他,“用计?如何用计?”
郭嘉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这便是我要教你的第二件事——看人心。”
接下来的时间里,郭嘉给她讲了几个古时兵不血刃而胜的战例,又讲了如何分辨敌我双方主帅的弱点与优点,让张春华听得津津有味。
董嫣便在一旁看着他们,郭嘉将这些王侯将相的故事娓娓道来时,她似乎既看到了那个既能挥洒衣袖、以谋略安定天下的郭嘉,又看到了一个在每个寻常的日子里,认认真真做每一件事的郭嘉。
阳光透过青瓦与花木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将他那一袭略显宽松的长衫勾勒得柔和而立体。董嫣突然意识到,她很少这么静静地看着郭嘉。
那些生死关头,那些每日共同赶路时的风尘仆仆,那些互相扶持的瞬间,董嫣从未多想过什么。那时的郭嘉,或许只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同伴,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庭院中偶尔有风拂过,他抬眼扫向她,眸中隐隐有几分笑意,目光与她一瞬相交,便又落回书页,继续他的讲述。
她突然有些怔住了。
那些她从未在意的点滴,似乎在这一刻汇聚成了某种情绪。那些曾经的并肩而行,那些默契的眼神交流,那些偶尔不经意的低声叮嘱,似乎一下子浮现在了脑海里。
而此时,他不过是讲着故事,却莫名让她的心中泛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可她不知,这涟漪为何物。
是因为或许即将分别,所以郭嘉变得格外顺眼吗?
董嫣觉得被阳光晃了晃眼睛,耳中只能听到郭嘉清晰的声音:“春华,记住,武功是一时之力,但谋略与人心,才是决定胜负的根本。”
故事听完了,张春华一蹦一跳地去找司马懿了。
院中只剩郭嘉与董嫣。
郭嘉理了理桌案上的书画,抬眼看了董嫣一瞬,随后笑了笑,将落在书页上的花瓣放在一旁。
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向远处的天际,仿佛透过司马府的青砖黛瓦,能看见洛阳的方向。
“明日便到。”
他只简短说了一句,却像是在董嫣心中落下了一颗石子。
天子,明日便到。
阿嫣:感觉有点不对劲,但不知道是怎么个事[托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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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