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及时堵住了父亲的嘴,没让他再多透出些什么消息来,可董嫣还是模模糊糊地听到了司马防口中的“天子”。
也就是说,天子真的比他们走得慢些,且天子很快就会走到河内,走到温县!
董嫣看出司马懿并不想让他们知道此事,兴许司马防也不想,只是有些醉了,才无意间漏了出来。
可是司马家父子为什么不想让她知道此事?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怀疑她打探大人物的消息,是图谋不轨;要么,就是他们司马家对天子图谋不轨。
若是第一种,只要双方摊开来说清楚便好。可若是第二种,天子危险,甚至问出这句话的她,也有危险。
在没有弄清楚到底是哪一种之前,她不能离开这里。
她按耐住了终于听到天子消息的激动心情,开始思考接下来的事情。
既然司马防和温县县令要迎天子,她就要在温县待着,直到天子来。
而且,最好是能呆在司马家。
倘若司马家真的对天子有所图谋,她也能想方设法让父兄知道,护他们自己的周全。
郭嘉也喝了不少。
他倒不是和司马防一样,因为高兴才喝了那么多,只是盛情难却,而且他本就喜好饮酒,司马府的酒好,他如何能不饮?
司马防有些醉了,司马朗便做主为郭嘉和董嫣各安排了一间房。
张春华仍不愿意回家,便待在司马府中,司马懿对兄长说,便让她先和弟弟们在家读书,反正人在司马家,张叔父也能放心。
两个家仆扶着郭嘉回到房内,正待离开时,董嫣叫住他们,“可有醒酒汤,做一碗给郭公子喝。”
二人应声而去。
董嫣希望郭嘉赶紧清醒,好与他商量天子的事。
郭嘉方才喝了许多,腹中全是酒水,家仆便没有把他扶到床上,便让他在椅子上靠坐着。
他咳嗽两声,撑着桌案就要起身,“司马公......”
董嫣忙上前搀扶。
他似乎才看清面前的人究竟是谁,垂眸轻笑,“是董姑娘。”
“嘉有一言,说与董姑娘听——”
董嫣与他隔了一张桌子,他便微微倾了倾身子靠近她,近得董嫣能清晰地看见他因醉意轻颤的长睫,能闻见他衣襟上散发的阵阵酒香。
司马府的酒,果然是好酒。
“这天下啊......真是乱得厉害!你说,身逢乱世,我辈读书人是不是更应该心系苍生,投效明主!若有一日,我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助明主重整河山,这苍生万民可还会记得郭某之名?”
他说着,偏头看向董嫣,目光虽有醉意,却透着一股锐利与笃定。他嘴角微扬,带着一抹桀骜的笑意,“到那时,山河再定,兴废有凭,便是此生无憾了。”
董嫣觉得,郭嘉少说有七分醉意了,否则他跟自己说这个干什么?
不过此时的郭嘉,在她眼里倒比平时可爱一些。
她等着司马家家仆送的醒酒汤,口中便顺着他的话应道:“无憾,无憾,先生定能重整河山,名留千古。”
董嫣其实即刻便想同他说司马防醉后吐的那句话,可郭嘉醉着,她便是想说,也知道此时他并不能给一个最准确的判断。
幸好,司马府的菜做得快,醒酒汤做得也很快。
待到董嫣给郭嘉把醒酒汤喂了下去,又估摸着腹中没有那么难受的时候,董嫣扶着他到床上躺下,也已经到酉时了。
董嫣回去睡了,反正都已经等到这么晚了,也不妨再多等一晚,等到郭嘉彻底清醒,等到司马防也彻底清醒。
第二日,董嫣依旧是习惯性地起得很早。
她走出房门来到司马府的大院落中,几个仆人在清扫落叶,几个仆人在给花草浇水,晨间微凉的风吹得人很舒服,董嫣忍不住欣赏起府中的景致来。
宽敞的庭院被修葺得井然有序,青石铺就的小路两旁,是修剪整齐的花木,风一过,花瓣便轻轻飘落。
再走过一条蜿蜒的长廊,便能看到一方清池,长廊四周的石栏雕刻精美,隐约可见岁月打磨的痕迹。
院中伫立几座假山,细致雕琢而不显堆砌,山脚下涓涓流水汇入池中,发出轻柔的水声,为这静谧增添一丝灵动。
她忍不住轻轻感叹一声——这本是她原来的生活啊。
“姐姐,你起得真早!”张春华提着剑走到院中,“我晨间要练武才起得这么早,姐姐怎么比我还早?”
董嫣笑笑,“睡不着,便起来了。”
“那姐姐看我练剑吧。”
张春华说着,便拔剑出鞘,一剑刺出,衣袖微扬,剑身颤动发出清脆的嗡鸣声。
董嫣不会武功,也不懂剑,可是她见过董凌练武。比起董凌,张春华自然是稚嫩得多了,她每一步落下都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生涩,却又隐隐透出韧劲。
张春华一套剑法练完后收了剑,郭嘉也醒了。
院中晨光微洒,薄薄的晨雾未散,他打开门,抬眼便看到董嫣与张春华一大一小两个女子站立在院中。
“董姑娘,春华姑娘,早。”
张春华刚练完一套,额角还有薄汗,她看着郭嘉,有些不解:“郭公子和董姐姐是朋友么?”
郭嘉点了点头。
“那你们怎么如此客气?我与司马懿也是朋友,我便从来不叫他‘司马公子’,他也不叫我‘张姑娘’,我只会这样叫大公子和三公子,因为他们平时不同我玩。”
“......”
董嫣和郭嘉看着对方,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张春华的话。
她毕竟才七岁,司马懿这样叫她,应也是把她当成孩子看。
董嫣伏下身子,和张春华平视,“春华与二公子认识多久了呀?”
张春华想也没想,“许多年了,我自记事起,便认识司马懿了。”
“对呀,春华和二公子认识了那么久,可我和郭公子才认识了几个月,我们是不是应该慢慢地,等时间久一些,再向你与二公子那样互相称呼呀?”
张春华想了想,觉得董嫣说的十分在理。
司马府的人陆陆续续都起来了,司马防给五位小公子请了老师,无论有什么大事急事,小公子们每日晨间的读书听课,都是绝不可少的。
书房内渐渐传来了孩童的读书声。
董嫣想与郭嘉商议天子的事情,可张春华在此又不方便,她便想叫张春华去别处玩。
“春华要不要同小公子们一起读书?”
张春华重重的摇了摇头,“春华不喜读书。我爹爹总要给我请老师,要让我读书,可我觉得,在这乱世,有一身本事能保护自己才是真的,又不是非得读书。”
说着,她舞了舞手中的那把剑。
董嫣抿了抿嘴。
张春华年纪小,或许不懂得只有世代读书做官的世家大族才是受人尊重的,想来张春华应不是出自士族之家。但她的父亲能够让女儿读书,读书不成便让她习武,也不是一般人了。
也许是她的父亲没有找到一个好的方法,让张春华愿意听话读书?
董嫣想了想,“春华方才说,司马家的公子们,二公子和你关系最好,是你的朋友对吗?”
谈及司马懿,张春华眼睛亮了起来,她扬起头,“对呀,我和司马懿是朋友。”
“可你看,司马公每日都要让五位小公子读书听课,想必二公子小的时候,也是日日如此,从不懈怠的。春华若是不读书,将来二公子口中所言、笔下所写,你听不懂也看不懂,那岂不是输给了他?春华怎能输给司马懿?”
张春华听了这话,小脸微微一僵,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她似乎对“输给司马懿”这几个字极为敏感,握着拳头,气鼓鼓地瞪着大眼睛,像是想反驳,却一时语塞。
片刻后,她眼中燃起一丝不服输的光芒,抬起下巴说道:“我才不会输给司马懿呢!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会的,我也能学会!”
董嫣见状,忍不住莞尔一笑,柔声道:“春华果然是个有志气的姑娘。既然不想输给司马懿,那从现在起,就让他每天学什么,你也学什么。将来,他写得一手好文章,你也能写,他说得头头是道,你也能应答如流。到那时,谁胜谁负,可就说不定了。”
张春华闻言,目光渐渐亮了起来,小脸上的不忿变成了一种隐隐的斗志。她站直了身子,用力点头,“好!我才不会输给他呢!我现在就要去读书!”
张春华辞别了董嫣和郭嘉,自朝着司马府的书房走去了。
看着她倔强远去的背影,董嫣也是有些无奈。本来自己在家都是被阿姐和父兄哄的那一个,可走这一遭,竟然连哄孩子都学会了。
待张春华远去,此时院中的家仆们也将院子打扫的差不多了,无人打扰时,董嫣终于能同郭嘉说起天子之事了。
“先生,”她叫了郭嘉一声,等郭嘉的目光转向她,才继续开口,“昨日你与司马公饮酒酒醉时,我问司马公,今日可有大人物来此。他说有大人物,可还未到此处,他昨日本来正准备去县衙与县令商量迎天子之事。”
郭嘉眯了眯眼睛,他显然不大记得宴席上司马防说的这话了,只听董嫣继续道:“司马公说到此处,便被二公子拿饭菜堵了嘴,应是不愿让我知晓。”
“你可想过他们为何不想透露此事?”
董嫣点头,她昨日在宴席上就已想过这个问题,此时郭嘉再问,她便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要不就是司马家忠于大汉,担忧有人对天子图谋不轨,秘而不宣是想保护天子。要么,就是司马家又不臣之心,他们自己对天子图谋不轨。”
郭嘉思索片刻,开口道:“阿嫣觉得是哪一种?”
“我觉得......”
等等,他叫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