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安长公主刘华轻抚纸笺,眼神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她缓缓说道:“《仙凡共舞》一词,意境虽邃远,然似未全然攫取此辞章之灵逸与不群。”
“此作融文人洒脱于内,蕴女子细腻于外,回文之妙,更添几分机趣与韵味。孤意以为,更名《舞媚澜》何如?”
女官闻公主雅令,颔首称颂,速应之曰:“公主殿下所赐嘉名,诚为精妙绝伦,既承原作之神髓,又启新篇之意境,奴婢即刻去禀明教坊诸人。”
能被称为殿下的公主不多,桓帝三女,阳安长公主刘华、颍阴长公主刘坚和阳翟长公主刘脩。
因刘华之女嫁给当今天子为后,所以三女中只有阳安公主能被尊称为殿下。
灵帝独女万年公主,也只能称其公主、万年主,而非殿下,如此对比更显阳安之尊。
公主女史,轻盈步至卢女、郭婉前,传公主雅意:“《舞媚澜》之名,已定为新曲牌。”
“‘舞’者,喻其超脱尘俗,飘逸自在之风韵;‘媚澜’二字,则绘回文之精妙,如波澜轻漾,媚态横生,引人无限遐想。”
卢女、郭婉闻之,相觑后皆面露惊喜,连忙施礼致谢:“多谢殿下赐此佳名,奴婢等荣幸之至,感激不尽。”
此时,堂上已备松软座榻,以待宾客。
歌舞既毕,宴饮之序渐启。
郭婉、卢女自知非公主贵客,原无入席之望,然公主雅量高致,特赐末席之荣。
“二位才女,今日所作词曲,深得孤心,故特开此例,邀尔等同席。”
公主语气温和,面带微笑,尽显尊贵而不失亲和。
卢女、郭婉受宠若惊,连声谦谢,随女史步入末席。
席间珍馐佳肴,琳琅满目,丝竹之声,悠扬悦耳,一派盛世繁华之景。
“舞媚澜”之名,令她不由自主地忆及太宗皇帝赐予神皇陛下的雅号——“武媚”。
历史长河悠悠,本以为跨越至汉末,便能远离那权谋与传奇交织的大唐。
未曾想,即便是在这风云变幻的汉末,神皇之影,仍以另一种形式,微妙地与她所创之曲名相交织。
周围宾客或笑语盈盈,或低语交谈,而郭婉的心,却已随着那“舞媚澜”三字,飘向了更远的时空。
那里,既有太宗与神皇陛下的传奇,也有她自己,即将绽放的光芒。
正当郭婉悠然间,察席上众宾之态,忽觉斜前方一缕目光如炬,穿透繁华,直抵心田。
循光望去,只见一个贵女端坐于上,发髻高耸,珠翠璀璨,步摇轻摆间,光华流转,映照出她那张稚嫩中带着几分高傲的脸庞,宛如寒梅傲雪,不可方物。
此刻端坐其间者,正是万年公主,当今天子刘协之胞妹,亦是孝灵皇帝膝下唯一明珠。
论及辈分,汉灵帝乃汉桓帝之从侄,血脉相连,世代承袭。
故而,灵帝的掌上明珠万年公主,自当尊阳安长公主为姑母,承袭了桓帝一脉之尊贵与风骨,更显其身份之不凡。
万年公主身姿曼妙,但其眼神中却透露出对周遭俗世繁华的深深不屑与挑剔,尤其是对教坊乐人那谄媚之态,更是难以掩饰其内心的厌恶与反感。
郭婉见状,心中虽有波澜,但面上仍保持着淡然之色,微微颔首,以礼相迎。
然其心中,已暗自揣摩公主之意,揣测其言外之音。
席间,乐声缠绵,舞影翩跹,一派欢乐祥和之景。
只有万年公主却眉头紧蹙,不耐之色溢于言表,仿佛这满堂的歌舞,皆入不了她的法眼。
万年公主轻启朱唇,声音清冷如霜,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等歌舞,皆为陈词滥调,毫无新意可言,何以能娱人耳目,引人入胜?”
言罢,她目光如炬,横扫全场,教坊众人皆为之色变,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须臾之间,公主再启朱唇,语气中多了几分锋芒:“闻卿等所创《舞媚澜》一曲,颇得阳安殿下青睐,本宫亦心生向往,欲知此曲究竟有何独到之处,能令人如痴如醉?”
似乎有找茬之意。
此言一出,席间氛围顿时变得凝重起来,仿佛静水之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层层涟漪。
宾客们纷纷收敛笑容,屏息凝神,静待郭婉应答。
郭婉深知此问非同小可,遂缓缓起身,仪态万方,言辞温婉而有力:“万年公主垂询,奴婢荣幸之至。”
“《舞媚澜》一曲,虽为奴婢拙作,然蕴含奴婢对自由不羁之向往,及对世间美好之颂扬。愿以此曲,献于殿下及诸公,共赏其情之真,共悟其意之远。”
公主闻言,眸中闪过一抹异色,似是对郭婉之回答颇感意外。
她轻抚衣袖,嘴角微扬,似有深意:“吾久居宫闱,难得见如此才情横溢之女。卿等既有此等佳作,何不趁此良机,再展风华,以飨嘉宾?”
此言一出,席间气氛更为微妙。
万年公主让郭婉等人再献艺于人前。
然未及郭婉回应,万年公主又咄咄询其职:“汝在教坊所任何职?”
又似乎要以权位逼人。
郭婉闻之,心内虽波涛汹涌,面上却波澜不惊,再施一礼,辞色谦恭而坚决:“奴婢暴室女史,虽职司暴室琐事,然心慕文艺,未尝敢忘。”
“教坊之中,才俊云集,奴婢幸得遇知音,共研曲律,乃有《舞媚澜》一曲之诞生。”
“奴婢斗胆,愿以此曲,为殿下及众宾添兴,亦冀世人知,微末之身,亦能怀凌云之志。”
公主闻言,眸光微敛,唇边笑意渐隐,取而代之者,乃复杂难测之色。
“暴室女史,职司宫闱琐事,何敢涉足教坊,与乐工同奏新声?此非逾越本分,乃藐视宫规乎?”
语毕,寒气似侵,满座皆寂。
宾客相视,不敢妄言。
席上宾客,大多是阳安公主的旧时之友,见阳安长公主之侄言语这般犀利,不由得纷纷瞥向刘华。
阳安公主刘华的寿辰,这般刁难教坊之人,虽说郭婉自报家门是掖庭女史,但闹大开来只会有损阳安公主威严。
但刘华缺毫无表示,自顾自看二人争锋相对看得有滋有味。
郭婉心知此问难以回避,遂挺身对曰:“殿下所责极是,奴婢自知卑微,当守职尽责,不敢有丝毫逾矩。然奴婢窃以为,才情无贵贱之分,艺术岂有界限之别?”
“奴婢虽处暴室,心向风雅,与乐工相交,实乃心志相投,共赏音律之美,并无他图。《舞媚澜》一曲,乃奴婢心血所凝,愿以此为阳安殿下庆寿,冀能稍解烦忧,增色雅集。”
万年公主闻言,眸中赞许之光一闪而过,旋即又复归清冷,言道:“卿之所言,颇合情理。然宫规森严,不可轻忽。”
“吾念卿才情出众,故有此问。望卿日后行事,更需谨慎,勿再逾矩。”
言罢,万年公主轻扬玉手,示意郭婉退下。
“行矣!行矣!”
阳安长公主刘华看足了戏,这才让万年老实一些。
郭婉再拜而退,心中暗叹:此小娘子,果真难缠也。
卢女见郭婉归座,急趋而前,以手轻挽其袖,细声问道:“女王,适才侍奉万年公主,可有为难之处乎?”
言罢,目露关切之色,似恐郭婉受屈。
郭婉回眸一笑,温婉如春风拂面,轻抚卢女之手,以作慰藉:“万年公主虽性情高洁,对诗词歌赋略有微词,然对吾等并无苛责之意。”
“吾以诚相待,述《舞媚澜》一曲之深意,公主亦颇感意外,赞吾才情。”
卢女闻言,心中稍安,复又问道:“万年公主尚未出阁,仍居掖庭之中,其性情如何?”
“闻阳安长公主好乐,而万年公主则恶之,此中缘由,女王可略知一二?”
郭婉轻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怅然:“万年公主,天潢贵胄,自幼历经沧桑,颠沛流离,性情自是高洁中带着几分孤傲。”
“阳安长公主好乐,或因早年出降不其侯,在侯国享尽天伦之乐,阖家欢愉,后虽随伏完归许,然对声乐之爱未曾稍减。”
“而万年公主年幼,或许因见惯了两都中的浮华与虚伪,对诗词歌赋中那些陈词滥调心生厌倦,故而有所不喜。然则,公主亦非全然不解风情,只是所求之音律,与常人不同罢了。”
董卓之乱,李郭之乱,万年公主受到的创伤,比当今天子所历有过之而无不及。
卢女点头,表示赞同,又补充道:“女王才情卓绝,得公主赏识自是幸事。然宫中规矩繁多,如履薄冰,汝日后至教坊,更需谨慎行事,以免招来无端祸患。”
郭婉颔首,言辞恳切:“多谢卢姊提醒,吾定当铭记于心,丝毫不敢懈怠。万年公主性情虽难以捉摸,但她亦非不通情理之人。吾等若能以诚相待,尽心竭力,必能赢得公主的青睐与信任。”
言罢,二人相视一笑,眼中皆含深意。
万年公主就在掖庭,只要还未出降,日后少不得再见。
交恶贵人,并不符合郭婉一贯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