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孽海记 第164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

“见了鬼了！”崔若愚脸上的泪痕还没擦干，转身就走。

司马昭跟在身后。欲言又止。只一味跟着。

“不要跟着我！”崔若愚低声吼道。“你是怕我平安无事吗？”

司马昭停下了脚步。他明明能看破她的一切，可是，想要按她心意去做时，就难免手忙脚乱。

因为，他自知不是她心中的那个人。做什么都不能让她欢喜。

见他不跟来，崔若愚心情平复了一些。转身自顾自地走了。

司马昭目送她，一直到她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这件事还没发酵，就被司马昭强力镇压了。他杀了几个谈论他家事的王家人。王元姬这才知道崔若愚在司马昭心中的份量。万般不甘心，千百个疑问，王元姬也只能吞回肚子里。

可是，曹髦却从中捕捉到了能扳倒司马昭的机会。

“想不到，司马昭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子，做出这种事来。”曹髦双眼发光。“这女子还是著作省的官员？朕也想见一见。”

王元姬沉默不语。

曹绫皱着眉，说：“此事与崔若愚无甚干系。此女，本宫也见过。磊落脱俗，尽忠职守，本也是可造之材。只是时运不济，性子也倔强，又出身低贱，与世家朝廷格格不入。才一直当小官。并非什么蛊惑人心的女子。”

王元姬瞟了曹绫一眼。“闻说钟丞相也曾与此女有染。难得长公主如此胸怀。”

“王舍人饱读诗书，言语如此粗鄙。若愚本是钟鹤的书童，被收作通房，也是寻常事。她不愿意钟鸣鼎食，逃出府外，还去了雍州战场立过功。倒显得极有胆色。”曹绫的余光瞥了王元姬，才说：“比许多世家将军还要强。若非出身低贱，绝不止如此作为。”

曹髦听出了两人言语之间的针锋相对。连忙打圆场：“无妨无妨。朕还请了钟丞相来议事。”

曹绫脸色一变。两人貌离神也离，已经不瞒着众人了。

王元姬心中一阵痛快。“大将军府里没有大将军。看来，长公主府上也只有长公主。”

曹绫脸色不佳。但是为了商讨如何对付司马昭，便忍耐下来。

钟鹤转眼就到了皇帝的书房之中。他无视了在场的两位女子，向皇帝行礼之后便入座。

“对于司马昭。臣一向只有铁腕二字。诱到一处，万箭齐发。司马昭一死，司马家其他人便要另寻靠山。司马炎，一个黄毛小儿，又何惧哉？”钟鹤不屑地说。“奈何陛下寡断，始终忌惮司马昭的那些外军和家兵。迟迟不动，令司马家羽翼日丰。”

曹髦难堪地低下头，良久才说：“司马昭待我如小儿，百般戏弄。朕……朕忍无可忍。就依爱卿，尽快除掉司马昭。”

王元姬心中不快，但三人皆是曹家的势力，她只能咬牙不语。

“司马昭对崔若愚情难自拔。如果控制住崔若愚，想必司马昭会中计。”王元姬低声说。

钟鹤脸色剧变，狠狠地拍了桌子。把天子和两位女子都吓了一跳。

钟鹤喘着粗气。长年累月的沉溺酒色，让他有些气短。

再好看的容貌，再难得的真心，没给他，都不稀罕！何况是给司马师两兄弟！

钟鹤胃里翻江倒海，脸色发青。他只要一想到，崔若愚宁愿跟司马师这种卑鄙小人，也不愿意再看他一眼，钟鹤就怒不可遏。

他被崔若愚羞辱。如今，她还要用司马昭来羞辱他。

“哼。难得司马昭如此深情，不如就……”四人开始密谋。

曹绫有些忧虑，崔若愚是无辜的。不过，非亲非故的崔若愚，自然比不上曹家的江山。

她最终沉默地接受了安排。

被纳入剿灭司马昭计策中的崔若愚，刚甩开司马昭，回到自己借宿的馆舍中。

那颗海外仙珠嘲讽地在桌上发着光。

崔若愚冷着脸走过去，拿起海外仙珠，丢出了窗外。

她细细地回想自己来这里多少年了。或许十多年了？

她没有仔细算过，也没有什么起点，更不知道终点会如何。

分别之前，她大声地呵斥了司马昭。还打算不做这大魏的官了。明日起，不去当值了。

有本事就杀了她吧！

崔若愚满身怒气。她从床底下抽来一把长剑。是姜维的佩剑。

她猛地抽剑出鞘，眼中的火花快要把剑刃烧成灰。

“太欺负人了！老娘就想好好为人民服务，怎么就这么难？一会杨曦月，一会黄皓，一会张宜，一会司马昭！拦路虎一只接一只！不做就不做，老娘尽力了！老娘明天起，就躺着！等着看这破大魏什么时候灭亡！”崔若愚不满地咒骂着：“难道要老娘卖身当官，卖身去救国？老娘一个月几个钱？操这心！谁爱干谁干去！又要挨穷又要受委屈，还得被人身攻击，还得提防垂涎美色的！不干了！”

盛怒之下，她一脚踹倒了烛火。打算把这馆舍也烧了。

随即推开窗，从窗外跳出去。

刚落地，脚下一滑，“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她忍痛站起来，看清了绊了她的那物。

是那颗海外仙珠。

崔若愚翻身跪下来，对着仙珠磕头：“饶了我吧！妈呀！”

发泄一通，她站起身来，感慨又决绝地看着馆舍。火光没有燃起来，看来烛火被她踢灭了。

也罢。她原本也不想让馆舍里其他人葬身火海。只不过是发泄罢了。

她扭头就走。心里默念：不要回头。

再走几步。大唐时几位姐姐被掳走的画面追上了她。

她咬着牙往前走，“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真的姐姐！我叫崔若愚，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我没有姐姐！”

再走几步，崔丞相苍老又坚毅的面庞，在看着她。崔若愚紧咬牙关不说话。

她一路狂奔，不知不觉已经跑到了河边。她刚来时挨饿受冻，带着王青艰苦度日，如意被打，桃儿讨饭，剑阁那些愁苦的山户，稚嫩的士兵，年迈的伙头，被转卖糟蹋的胡奴胡女……

崔若愚抱着头蹲在河边。

她只是个平庸至极的女子。对这世间的事，无法左右。她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皇帝说一句话。皇帝说一万句，也比不上时代滚滚前进自行淘汰。

乱极自然就有治法。

盛世之后必然转衰。

她何苦挣扎呢？有用吗？

崔若愚在河边呆了一夜又一天。

司马昭在她的馆舍里坐了一夜，一天，又一夜。手里握着那颗差点让他没命的淮南明珠。

明日朝议，有人弹劾了司马昭的正要颁行的胡奴条例。这次是皇亲豪强聚在一起，他们群情汹涌，势要把这举措击破。

在他们看来，胡奴是额外的牲口。他们宁愿国家没收胡奴去填充战壕，也不答应放这些胡奴入民间。

连司马昭的势力之中，也不少人在反对这条例。他们也蓄胡奴，他们无法接受这些胡人也能当魏人。

司马昭自独掌大权以来，第一次在朝堂之上四面楚歌。

但他最深的心事，还是崔若愚。她已经两夜未归。“若愚。明日你也被点名上朝。你不来吗？”

他很后悔那天夜里没有跟着她。即便被她厌恶被她拒绝，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得到她的心——至少能确保她安全无虞。

以后再也不能如此。被她恨一辈子都好，绝不能因奢望她的心而不敢惹怒她，不敢保护她。

卫队都在暗中寻查。不能兴师动众，被人知道他对若愚的重视。否则，有人趁虚而入，伤害若愚。

侍卫，也是他出征的偏将军，脸色凝重地走进馆舍。“主公。”

“可有消息？”司马昭看着手中的卷宗。里面详细地记录了胡奴的分布、性情、年龄。

并没有太多皇亲贵族或者重臣大将在其中。显然若愚没有办法进入这些地方搜罗情报。

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力量，在做这件事。

司马昭想着她的经历和遭遇，她坚毅又耿直的面庞似乎就在他眼前。

她神情凶悍，不知道在骂他什么。司马昭忍不住笑了笑。

那侍卫愣了一下，不知道主公如何有这般恍惚的笑容。他低声说：“主公。在城外河边找到了这个。”

侍卫奉上了一枚铜钱。铜钱是定平一百。用绳子串起来，像是一条项链。

“这是蜀钱。本不稀奇。但属下的兵在搜查护城河的时候，发现外侧有几处血迹。血迹里有这枚铜钱。属下觉得有蹊跷。便带回来。”侍卫说。“有个无处可归的流民看见了。似乎……”

是个独身的女官，佩了长剑。跟她动手的，像是官兵或军队。

是刚入夜的事。

司马昭脸色比死人还可怕。他霍地站起来。

有什么军队敢瞒着他行动？

答案昭然若揭。

司马昭带了四位将军，连夜踢开了皇帝的卧室。长剑直接架到了曹髦的脖子上。

“崔若愚呢？”司马昭平静地问。

曹髦吓得魂飞魄散，高声叫喊：“司马昭你好大的胆子！你……”

司马昭的长剑压进曹髦的肌肤，渗出血来。“她不见一天，我便让你流一天的血。如何？”

“朕……朕……”曹髦虽然惊慌，还能稳住司马昭：“大将军，你想要什么，朕都能马上给你！朕实不知崔若愚的事啊！”

曹绫和钟鹤领着军队急急赶来勤王。他们以为，按司马昭的老谋深算、善于伪装，至少会花一天时间部署兵力再来讨要崔若愚。

想不到，一个时辰之内，司马昭的剑就见到了天子的血。幸好他们来的不算晚。只是仓促之间，召不到足够的兵马，能把司马昭一举歼灭。

钟鹤一脸痛快。天子的命，没有司马昭的自乱阵脚重要。

曹绫心急，耐着性子，与司马昭对峙。“大将军！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司马昭单手持剑，横在曹髦脖子前。

两人面前有三百甲士，保护着司马昭。

“崔若愚呢？”

曹绫脸色有些不自然。“是我的人与若愚起了冲突。我训斥了他们，解开误会了。”

二十个士兵，没能抓住崔若愚。属实丢脸。

司马昭不管不顾，拖着曹髦，像杀神一样策马去到馆舍。

崔若愚在纳闷谁动了她卷宗，心里还在吐槽，就听到馆舍的门被撞开。

司马昭像破云而出的朝阳，赫然跳入她眼前。

崔若愚愣了一下。正要骂人，突然看清司马昭手里提着的那个人，穿着明黄色的寝衫。

是当今天子。

司马昭另一只手提着剑。

崔若愚惊得无法开口。

“司马昭弑君！其罪当诛！”馆舍外围响起雄壮的声音。随即是马蹄声。

崔若愚惊慌失措，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玩这么大？

司马昭把曹髦丢在门外，转身把门关起来。一切事情，与他和她无关。

崔若愚左肩还在流血。

司马昭走到她身旁，伸手递给她一样东西。

是她的铜钱项链。

崔若愚脑子一片混乱。“你……你到底做了什么？”她仍然无法理解眼前的情景。

“没什么。找你而已。不管他们。”他什么也不想管。

司马昭不由分说，把项链挂在她脖子上，顺势打开了她左肩的衣服，帮她清洗了伤口，简单地敷上药。

她没有反抗或拒绝。就如他当时没有拒绝她为他吮蛇毒。

馆舍之外的厮杀声像一片汪洋大海，把两人困在孤舟之中。

司马昭为她治伤的手很稳。慢慢地，崔若愚也没方才突遇厮杀时那般惊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