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公孙瓒攻入冀州,日后不久恐会逼韩馥退位让贤。”刘晔站在大帐中,的对曹操说,全然看不出他正在说堪称谋逆的话,“袁本初虽许诺他冀州大半,但定不会履诺。此二人,定有一战。”
刘晔虽然年轻,但对于天下局势总是一语中的,荀彧在一旁并没有说话,他跪坐在席上,用手在大腿上轻轻画着地图,刚刚有军报传来,公孙瓒于冀州,大破原本打算与黑山军联合的青州黄巾军。
青州黄巾军有三十万之多,如果按照军报传来的时间推测,他们不日就会南渡黄河,进入东郡。东郡不算富庶,曹操因接连的战事已经折损了不少人手,这些黄巾军来的正是时候,届时可以以此为契机谋求整个兖州,并且收拢他们,扩充军队。
董卓在长安郿县修筑堡坞,内存有整个京畿和长安搜刮来的钱粮,可用三十年之久。荀彧一边分神听刘晔说话,一边遗憾的想,若是能得此军粮,日后至少五年不必为粮草忧心。
只可惜他们如今实力不足,也没有机会前往长安。就算有机会,攻打董卓也有些得不偿失。
“文若,你怎么看?”
刘晔已经退回坐席,曹操看向在一旁不知谋划些什么的荀彧,问道。
荀彧的衣袖如流水般在坐席上散开,在他起身时又舒缓自然地垂在身侧,随着他的行动滑出美丽的纹路。他拱手行礼后,笑道,“子扬所说甚对,但如今我等背靠袁本初,暂时还当以他为先。日前,荆州刘表与南阳袁术相安无事,但若有支持必与袁术敌对,我等可与刘景升联盟,共克袁术。”
刚刚刘晔已经提及收拢青州黄巾军,然后逼刘岱让位,他就不再赘述。“如今袁公路命孙坚为豫州牧,袁本初也有心收拢豫州,定会助主公一臂之力。”
“至于袁本初,正如子扬所言,其与公孙瓒必有一战,但幽州牧刘虞敬民如父,对公孙瓒长期穷兵黩武早已不满,定不会支持其与袁绍交战,冀州已是袁绍囊中之物。”言下之意便是,对于袁绍需要静观其变,现在不能正面对抗,日后再做考量。
“曾经唐都尉在我任济南相前,送我一句话。”曹操呵呵的笑了几声,“‘高筑墙,广积粮’,诸君以为如何?”
荀彧与刘晔对视一眼,行礼道,“此言甚妙,主公当如是。”
等荀彧回到唐婥和他的营帐中时,唐婥正靠着软垫绘图。她因协助曹操征战东郡,已经实际探查过很多地方,如今正将这些数据一一标注,然后绘制标准详细的东郡地图。
荀彧端来热水,放在唐婥手边,轻声劝道,“阿婥重伤未愈,怎能如此操劳?还是多休息为好。”
唐婥原本安静的画图,听到他说话,猛地一把抓起手边已经写满的废纸,扔到荀彧怀里,她瞪着眼问荀彧,“你我成婚时,你答应我什么了?”
荀彧几乎没有答应过她什么,闻言立刻反应过来,也不管怀里的纸团,将唐婥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轻轻地拢在自己的手心,他叹了口气道,“主公和我都担忧你的身体,这才不拿那些杂事烦你。我自然记得,当时答应你的,军政之事都要同你说。”
然后在唐婥嘟囔着‘把我拘在军营,莫不是想要夺我的权’时,将她揽在怀里,低声将最近新发生的事统统告诉她。有时还添上自己的想法,“公孙瓒与刘虞早生嫌隙。去年圣天子前往长安前,曾派刘虞长子刘和携密令往幽州,命刘虞带兵至雒阳绞杀董卓。”
“但我等当时,并未收到天子诏令。”唐婥已经平静,窝在荀彧怀里,一边玩他的香囊,一边说。她的手指先是钩住香囊的系带,然后绕两圈又解开,如此反复。
荀彧也不管她,还将自己身上的玉佩也递到她手里,然后才说,“刘和为绕靠兵祸,过汝南至南阳,再北上幽州。鲁国汝南时,便同徐太守谈及此事,太守派人将他送至南阳郡才返回。”所以,他才知道的如此详细。
“但袁术将他扣下了。”唐婥在汝阳为官多年,从袁雅的口中也大概了解袁术是什么人,立刻就猜到了。
“是。”荀彧笑着接话,“袁公路将圣旨和刘和都扣下了,并且命令刘虞派兵到南阳,与他一同合力出兵。”
虽然袁术趾高气昂的命令宗室,实在不太好听,但刘虞并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也不至于为此生气。他也没有杀刘和的理由和动机,肯定就是想得一批幽州兵而已,等刘虞军队一到,自然就把刘和放了。
不算什么大事。
更何况,这事和公孙瓒有什么关系?
“公孙瓒认为袁术目的不纯,怀有异心,反对刘虞派兵去南阳。”荀彧学着唐婥样子,也开始玩她的头发,轻笑着说,“但刘伯安未从,坚持派兵,并且命将领到南阳后听从刘和调遣。”
“额。”唐婥瞬间有点无语,虽然公孙瓒对袁术的判断基本没错,但联想刚刚荀彧说的,公孙瓒和刘虞因此事生嫌,她猜测道,“公孙伯圭不会担心袁术知道自己曾经阻拦刘虞,所以又派人去找袁术了吧?”
“阿婥聪慧。”荀彧肯定了她的猜测,“他命从弟公孙越同袁术结盟,拘禁了刘和,占据了刘虞派去的幽州军。”
这下,唐婥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番操作,既得罪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刘虞,又得不到袁术的真正信任。
刘虞主管内政,一直为公孙瓒提供粮草。两人本就在政见上不合,如今又有私仇,恐怕不会善了。袁绍果真好谋划,引公孙瓒入冀州,不仅不是引狼入室,甚至有可能因此而一举多得冀、幽两州。
“只要刘虞断公孙瓒粮草,公孙瓒定然回防。”唐婥懒洋洋的说,“公孙瓒这种性格,恐怕不会同刘虞好好说,只会派兵威逼。刘虞不擅军务,两人打起来他必败。”
“袁绍那时出兵协助刘虞旧部,夹击公孙瓒,公孙伯圭可不一定招架得住。没了军政两位长官,袁绍再驻军幽州,幽州恐怕就只能听袁绍的了。”
荀彧有些差异唐婥竟然如此敏锐,几乎是预见了他记忆中的未来。要知道,就连以一语中的闻名的刘晔,此时都不能将冀幽两州的局势,全然预料。
当然,也可能是他无意中透露了前世得到的消息。这些,是现在的刘晔不曾知道的。
“而且除去袁绍,袁术如今也是劲敌。”荀彧转而继续说,“他与刘表定有一战,如今手下只有孙文台可用,可能会招豫州军,去和荆州军一战。”
“不是有人说,孙文台有玉玺?”唐婥听到豫州,立刻坐直了身子,直勾勾的看着荀彧,“我就不信,你不心动?”她早就知道,荀彧肯定想为自己的主公,寻个大义和正统的名分。这和他忠不忠于汉室无关,有了大义的名分自然更利于日后扩张。不过唐婥知道,这其中确实有一些他的私心。
身为荀氏族人,他不可能完全放下汉室正统。
“玉玺只是死物,随时都可能丢失。”荀彧柔声道,“彧想要谋求的,是圣天子本人。至于玉玺,孙文台守不住,袁公路也不可能守住。”
“这倒是。”唐婥没有荀彧对汉室正统的执拗,语气更加随意,“连刘主簿都不在乎,我等也没必要再为它费神。更何况,如今拿到玉玺,不会是登天梯,只会是催命符。”有了玉玺,就相当于将讨伐自己的名义,交给了任何一个敌人,只会让自己死的更快。
在征战的过程中,唐婥也与军中唯一的主簿刘晔熟络了起来。刘晔贵为宗室子弟,光武帝的嫡世孙,却并不想力挽狂澜。言语间,他透露出了对汉室的心灰意冷。
他没有选择将自己收拢的部队,用来在扬州平叛,而是将他们交给扬州刺史后,带人跟随曹操,就是希望可以通过推翻汉朝江山,尽快建立新政权的方式,来重新还天下清明。
所以,现在他才是整个曹军中,最支持争霸的人。
唐婥呵呵一笑,“若是将军想要插手豫州事务,我倒是想自请引兵回去。”她熟悉豫州,又有汝南作后援,天然就比旁人有优势,曹操不会拒绝的。
荀彧摸了摸唐婥已经结痂的后背,皱着眉头想要说什么,张了几次嘴,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将头放在唐婥的发旋上,低声道,“不要让我担心,嗯?”
“我尽量。”唐婥挑挑眉,虽然对先前在战场上受伤,确实心有余悸,但就像荀彧放不下大汉,但为了百姓还是选择推翻它一样,她虽然依旧恐惧在战场上受伤,可为了自己——为了日后更多的女子,她依旧选择在战场上一搏。
“可阿婥明明更擅内政?”
荀彧实在不愿唐婥再去冒险,可又不能直白的阻拦,只能委婉的问道。
“文若,我是女子。”唐婥认真的看着荀彧,她轻轻地将荀彧的手放在自己的膝上,“我必须有让人无法反驳的功绩,才能在朝堂上立足。”
“内政太容易让人诟病,也太容易被人替代。”受到过良好教育的士子,几乎每一个都可以做内政官员,“即使我在内政上,有些巧思,但也不完全保险。”像荀氏所有人,或者郭嘉、戏志才他们,都能很快的学会她那些关于公文的小技巧,甚至有可能做的比她更好。
“但军功,却是不可辩驳的。”她笑着说,“我知将军为人不拘小节,唯才是举。但若是有机会,他还是有可能,会想要将我换掉吧。”
“我不得不拼尽全力,才能在人前侃侃而谈时,显得毫不费力,让他们没有换掉我的借口。”
唐婥看着荀彧担忧又心疼的眼神,严肃地说,“所以文若,不论你劝我什么,我都不会放弃带兵去豫州的。”
“彧知矣。”荀彧柔和的笑着说,“可,你并不喜欢上战场。”
唐婥也笑了出来,“如果能攻下豫州,我打算出将入相。”果然,还是为民谋福祉,才能让她快乐。
果然如刘晔和荀彧所料,这年夏日,在荀谌的威逼利诱下,韩馥让出了冀州,而曹操则在袁绍的默许下,收拢了渡河而来的二十万青州黄巾军,开始着手扫平兖州境内的黄巾残余势力。
而袁绍则在占据冀州后,迫不及待的与刘表联合,共同绞杀袁术。
虽然袁绍并未派兵,只是命已经是实际上的兖州牧曹操,设法将孙坚的粮道阻断,但曹操还是按照荀彧的建议,以帮刘表抗袁术的名义,出兵豫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