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婥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她趴在榻上感觉自己的手臂早就失去了知觉。有一瞬间,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忍着背后的伤痛,她缓慢的挺起身子,让受到压迫的胳膊得到些许的放松。
她看着包裹着手臂的洁白中单,疼的只抽气。身上的衣物显然是已经换过,背后的伤肯定也有人处理,她舒了一口气,却感觉相当饥/渴,像是多日未进食一般。
此时有一个小童端着汤药进来,看到唐婥疼的有些狰狞的面容,连忙趋步过来行礼,“都尉可算醒了。”这位阁下昏迷的日子里,将军天天遣人来问,若是她再不醒,他都担心自己的小命不保。
唐婥倒吸了几口冷气,终于从剧痛中缓了过来。她转头看向小童,“手里拿的,是什么?”
“治疗外创的汤药。”小童是医官的学生,被安排来照顾唐婥,“您已经七日未进食了,不能一下子吃太多,奴去和先生说您醒了,熬些乳酪来给您吃。”
“放这吧。”唐婥泄力一般趴在榻上,有气无力的说。她不想挣扎,却依旧庆幸自己还活着。
小童将碗放到榻边的小几上,低头退了出去。唐婥刚刚醒来,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营帐中,多了很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添置了不少新的器具,这个不符合自己习惯的小几,她也不过是理解为医官为了方便治疗,才让人放在这里的。
小医童出去后,将乳酪放在锅子里热着,转身去了大帐。他不敢靠近将军议事的营帐,只能在不远处观望着,直到有卫兵走过来问他找谁。
他紧张的搓了搓说,被卫兵凶狠地表情吓得结结巴巴,“找,找荀司马。”
“众将军在议事,你还要等好一会。”卫兵将长戈杵在地上,挥挥手,“有事,一会再来。”
小童是受荀彧之托,唐婥一醒来就第一时间告诉他,自然不肯离开,于是跺了跺脚,站在离卫兵稍远的地方等着。
荀彧在昨日夜里抵达兵营,刚刚安置好,还未休息今晨就被曹操叫到大帐中议事,到现在还未出来。都尉军账中的物件,都是曹操连夜让人搬去的。
荀彧也只来得及委托他,若是唐婥醒来,务必要来告诉他,就被曹操拉着长谈。
“如今董卓威凌天下,日后某将如何自处?”曹操和荀彧对坐在榻上,军账中的烧着炭盆,将室内烘的暖洋洋地同时,也让荀彧身上长年累月熏香留下的味道,慢慢地飘散到各处。
曹操将煮好的浊酒亲近端给荀彧,并没有催促他回答。
荀彧有些怀念的看向曹操手中的酒杯,前世他从袁绍那里来投奔曹操时,也是从他手中接过了一盏温好的浊酒,然后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卓暴虐已甚,必以乱终,无能为也。”
他也如前世一般,温和的劝慰曹操道。董卓的残暴统治不可能长久,即使联军各安鬼胎,还在他统治下的朝臣们却不会坐以待毙。曹操如今已经控制东郡,只需要修生养息,积存实力,然后伺机吞并整个兖州。
这些都是前世经历过的事情,荀彧也不过是精炼总结后,再输送给曹操。
他和郭嘉、荀攸他们不同,他一直以来的工作都是为曹操确立大方向,具体的实施和在战场上需要用到的计策,都是由军师和将军们确定。
曹操也很清楚荀彧的定位,并没有问自己应该怎样吞并,而是看着整个兖州的地图,刘岱现为兖州刺史,对兖州的控制非常低,除东郡外,兖州其余郡也有大量黄巾军骚乱,恐怕过不了多久,整个兖州都会乱作一团。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转头对荀彧说,“安如受伤昏迷,东郡战事已平,并无杂务,文若最近可以不必日日都来,多照顾她才是正事。”
荀彧知道这是曹操的善意,笑着点点头。
等到他走出大帐时,一眼就看到昨夜见过的小药童。药童也看到熟悉的青衣士子,匆忙跑过来,还没站稳就被荀彧拦住问道,“可是安如的身体有异?”语气因为焦急,有些严厉。
“都,都尉醒了。”药童被荀彧吓到,磕磕巴巴的说。
荀彧原本有些严肃地表情立刻柔和了起来,“你去寻医官了吗?可给她看过?她感觉怎样?”连续问了几个问题后,他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余,索性放开小药童,自己快步往唐婥军账走去。
路上看到抱着一大沓军中文书的刘晔,也只是匆匆行礼,没等对方回礼就超过他。
当唐婥又睡了一会起来时,就听到账门口有响动,挣扎着要起身去看时,就看到许久未见的人一把掀开帐帘,快步进来。
“阿婥莫动。”荀彧熟练地将自己的衣袖绑在身后,从一旁的火塘上端下热水,然后跪坐到她身边,柔声问道,“可是需要什么?”
唐婥看着眼前面如皎玉的人,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她先是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确认不是在做梦后,盯着荀彧关切地眼神,慢慢红了眼眶。
不论是刚到军营,被其他人排挤调戏,还是吃了败仗,仓皇逃跑,又或是几日前,强忍着伤痛杀敌,直到鲜血充满整个口腔,她都没有哭。
可仅仅是荀彧的一个眼神,她却难耐的流下眼泪。
荀彧显然是被唐婥的反应吓到了,连忙凑近,避开她的伤口将她轻轻揽在怀里,他低头用大拇指抹去唐婥的眼泪,轻声问道,“可是伤口疼?还是谁欺负阿婥了?”
“告诉彧,彧可以帮你。”
原本不安稳还好,他这样一说,唐婥直接哭出了声。呜呜的将头埋在荀彧的胳膊里,好几次喘不过气来,差点将自己憋死在荀彧的衣袖间。
荀彧有些慌张的想拍拍她的背,帮唐婥顺气,又想到伤口就在背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不住的宽慰道,“没事了,没事了。”除去早年跟着曹操有过几天颠沛流离的日子,其他时间他都坐镇后方,所以他几乎没有上战场的经历,更不要说在战场上受伤。
如今唐婥哭成这样,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唐婥的情绪在看到荀彧的一瞬间,就已经崩溃,更不要说得到他几句关心。原本能够自己挺过去的痛苦,忽然有了向外发泄的渠道,她明知道不该如此放任自己的情绪失控,可在荀彧的怀中,她却不想继续压抑自己。
但即使是这样崩溃,她都不忘反驳刚刚荀彧的话。唐婥抽抽嗒嗒的嘟囔着,“不,不,不用你帮,讨厌的家伙,早就,早就被我收拾了。”
“是,是。”荀彧轻轻地抚摸着唐婥的头,“阿婥当然可以自己解决。”
“但,有我在。”他柔和的说,“阿婥,不必事事坚强。”
回应他的,是唐婥更剧烈的抽泣声。甚至因为抽噎,连带的后背的伤口又开始疼痛。荀彧很快就发现了这点,他轻轻的按压着后背的穴位,抚慰着唐婥的情绪,让她尽快平静下来。
等到小药童端着热乳酪进来时,唐婥已经可以坐直身子,恢复成往日的模样,除了眼圈还有些红外,又是一副坚韧的骑都尉模样。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装作吃东西,用乳酪碗遮住自己的脸。荀彧也没有点破,只是自顾自的收拾了一下随身的行礼,然后将分给自己的被衾搬到唐婥身边。
“你,你什么时候到的?”唐婥这才想起来,他本应在汝南,怎么一下就跑到东郡了。
荀彧坐在榻边,看着她笑道,“担心阿婥走颍川回去,我就提前出发,说不定能拦下你。”一路而来的艰辛和危险,就这样被轻描淡写的抹去了。
唐婥将极酸的乳酪咽下,没有忽略荀彧隐去的事实,“文若是从颍川到河内,再从河内到的东郡?”只是因为,自己只有很小的可能,走颍川回去,他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最危险的道路?唐婥终于发现荀彧眉宇间难掩的疲倦,最终将嘴中的酸涩咽了下去,只留下一句,“文若,辛苦你了。”
一路上避开董卓军,躲过山匪盗贼,长途跋涉的艰难不是靠言语,就能表达的。也许是伤口又裂开了,怎么疼痛从背后都传到了心脏里呢?医官不是说,箭射的并不算深吗?
糟糕,她好像又想哭了。
荀彧摸了摸唐婥头,“阿婥知道就好,这份恩情,日后彧可是要讨回来的。”
唐婥点点头,觉得此时他提出什么要求,自己都会答应。好在,荀彧直到安抚她睡下,也没有再说什么,他当然是要将这份承诺留下来,日后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荀彧看着唐婥睡颜,也感到了困乏,他躺在唐婥的身边,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初平二年,三月,不知是谁传出了消息,孙坚与董卓于雒阳大战,扫除汉室宗庙时,得到了传国玉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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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第 9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