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坚返城后,对还惊魂未定的属下解释道,“方才未动身,恐兵相蹈藉,诸君不得入耳。(1)”虽然没人真的信,但如今大家都已安全回城,自然没有人再说什么。
黄盖此时已经集结军队,布筑城防,对着城外的骑兵部队严阵以待。
虽然胡轸甚至没有带攻城器械,可孙坚部队没有一人掉以轻心。他们自长沙一路过来,连斩州刺史和郡守,就是抓住了他们的轻信和大意,才一举破城。
孙坚在安抚完属下文官后,立刻登上城墙眺望远处的东郡部队。
他从未与这位新任的东郡郡守有过交集,只从他上任的时间推测,他至少是亲董卓的势力。
鲁阳不是重镇,也不是治所,所以城不高。孙坚看不清敌方部队的动向,索性爬到城楼上,占了斥候的位置自己亲自观察。在发觉胡轸部队慢慢向后移动时,他挥手让程普也上来。
两人研究了片刻,断定胡轸已有退兵之意。他们现在粮草不足,也不能和胡轸死斗,所以也没有追击。
一场惊心动魄的突袭,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在相持了几天后,默默地结束了。可远在酸枣的战斗,却全没有鲁阳这么平淡。
曹操在和张邈大吵一架后,终于决定独自引军西进。唐婥叹了口气,在和张郃商量后,留他在酸枣继续驻守,自己则点了些骑兵跟上曹操的部队。
曹仁原本在队尾督军,正想催马向前找曹操,就听到身后一阵马蹄声。他猛得回头,就看到汝南的旗帜在风中飘扬,一匹骏马从自己身边飞驰而过,年轻的女声回荡在空中,“将军,婥也与你同去。”
她确实害怕死亡,可这种怯懦随着年龄的增长,只会出现在午夜梦回时,白日里她依旧是不容被人看轻的汝阳侯。
曹仁震惊的看着身后随唐婥而来的骑兵,连忙将部队拦下,不让他们混进曹操的步兵中。
曹操正因张邈强硬的态度而不爽,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唐婥已经拍马来到他身侧,“将军不是邀请过婥吗?怎自己一个人离开军账,也不喊我。”
“我本以为......”曹操有些讶异唐婥的到来,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君侯能来,操自然欢迎。”
唐婥笑着说,“将军离开军营,前去攻董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出兵前,还看到济北相正点兵,打算追上来。”
鲍信和曹操一同起兵,两人关系颇近,闻言曹操顿时朗声笑了出来,“看来,有志之士并不会袖手旁观。”
曹操减缓了行军,等待鲍信追上来。当两方会合时,这个西进的部队,已经是一支由奋武将军曹操、济北相鲍信、陈留郡守张邈部将卫兹和豫州司马唐婥组成的,颇具威胁的部队了。
张邈虽不赞同曹操出兵,但最终还是派了部将协助——只是没有增派多少兵力而已。
几方在商量后,决定率先攻占成睾县。
成睾县在酸枣前往雒阳的必经之路上,因为联军集结迅速,大兵压境,酸枣到雒阳前方的虎牢关和汜水关不战而退。成睾县则成了实际上,挡在董卓和联军之间的第一个重镇。
从成睾县到雒阳,也就只剩不到二百里。如果能拿下成睾县,就能距雒阳更进一步了。
当然,董卓军也不会让他们轻易拿下成睾县。
唐婥对此早有心里准备,只是没想到战事来的如此之快。联军本没有觉得前往成睾县的路,会遭到什么有效抵抗。董卓将雒阳附近的百姓,全部迁往长安,而自己所带的部队只有五六万人,根本无法组织全面的布防。
所以,曹操推测守将徐荣会绝大部分兵力放在城防上,即使派人阻截他们,也不会有太多。
这就是对凉州军不了解,且没有专职军师在身边的坏处了。唐婥在听到箭簇破空的尖锐声时,竟然还分神想这这些。
不过只有不到一瞬,她就立刻反应过来。她带来的骑兵,大多属于汝阳侯府,她的亲卫,这些骑兵训练有素,反应极快。
在徐荣的部队还未冒出头来时,卫队长就已经靠近唐婥,尽量将她护在身侧。唐婥伴着友军的惨叫声,大声命令卫队长,“去控制部队!不要散了阵形——”
唐婥一面控制着马匹奔跑的速度,一面挽弓将箭射进敌方骑兵的心脏。在即将无箭可射时,敌军终于近在眼前。但这只是因为,她和她的部队在最后,当敌军从正前方冲进几方阵营,又近到她的眼前时,只能代表,前方已经溃败到无法组织有效防守的程度了。
她将绑在马鞍上的长戟抽出,奋力刺斩涌过来的敌军。此时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记得自己是谁,要干什么,也不必记得。在四周鲜血喷涌的声音中,她只能拼命将挡在自己面前的模糊人影一一斩杀。也无所谓谁是无辜的生命,在战场上本就是你死我活,如果敌人活着,那么现在马蹄下模糊的血肉便是自己。
“呀——”一声叱喝后,唐婥将长戟扎进了一名徐荣军的脖颈处,而后又一划,非常利落的将对方挑落马下。
这是一个血气和厮杀弥漫的世界,容不得任何慈悲。
可尽力的拼杀并不能挽救他们的颓势。当唐婥终于从杀戮中缓过神来,她猛然看到曹操被箭矢射中了肩膀,正骑马向自己的方向奔来。身边的友军越来越少,唐婥一勒缰绳,挥动长戟又斩杀几人,为曹操开辟道路。
她没有问前方怎样,而是用长戟一指旁边,示意曹操从那里冲过去。而自己则催马上前,越过迎面过来的曹操和曹洪,拦住了正追着他们的敌军,在斩杀了追兵后,唐婥看到远处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从马上掉了下来,于是她毫不犹豫的奋力扔出长戟,正好扎在一个敌军身上,那人正要刺死跌落马下的鲍韬。
“走——”
她没有下马,直接侧腰将鲍韬扔上马背一拍马臀,让它驮着鲍韬冲出了敌阵。自己也催马奔逃,卫队长早已整合了剩余的亲卫,正向后撤退,为唐婥杀出了退路。
等到天色暗淡下来,双方才彻底从混战中分开。唐婥命剩余部队分散隐蔽,然后走小路回酸枣找张郃。自己也骑马到汴水边上,稍作休整。
她随便舀了一瓢水,兜头浇在脸上。冬日的寒风再加上冰凉的河水,总算是将她已经杀红了的眼,镇压了下去。唐婥将手按在还跳跃的心脏上,喘着粗气。
这时,她才因恐惧感到恶心,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她甚至站不住,在踉跄了几步后跪倒在了枯草堆里。汴水越到中心越湍急,她根本不可能淌水过去,若是徐容在身后追赶,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现她。
唐婥对此心知肚明,可无论怎么用力,她都已经站不起来。在战场上时间过得太快,她几乎是奋力拼杀了一整日,可脑子清醒的时间却只有几刻钟。大腿根部被长时间的骑马,磨的生疼,浑身还止不住的颤栗。她现在,就连跪着都已经有些吃力,更不要说站起来逃命了。
自己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吧。
唐婥无力的想着,手上还紧紧握着腰刀。恍惚间,她听到河上有人叫她的马,然后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安如可在?汝阳侯——”
“赤凤都在这,安如肯定在附近,子廉你再去那边找找。”
“唐安如,汝阳侯——”
‘叫什么叫,本侯还没死呢。’唐婥睁大了眼睛,看清曹操的披甲颜色后,尽力举了一下手,昏迷前还在想着,不要再叫了,把徐荣招来就不好了。
等到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靠近酸枣的岸边。她身上没有很严重的伤,又睡了一个时辰,已经没有那么脱力,于是自行爬起来环顾四周。
这是一艘非常简陋的小木舟,茅草搭成的顶棚还散发着霉腐的味道。枯黄的草垛和黝黑的烂泥混杂在一起,不知用来做什么,但随处可见。
小木舟里,曹操正沉默的擦拭着自己的战刀,曹洪已经将船绑在岸边,正牵马下船。
唐婥扶着船壁站起身,声音嘶哑的问道,“将军可好?”
曹操看着她,敛目点点头道,“只是被箭矢刺破了皮肉,未伤及筋骨,并无大碍。”
“倒是安如,我和子廉并未给你检察身体,也不知你哪里有伤。”
唐婥摇摇头,“都是些皮肉伤,不碍事的。”她走出船舱,看着远远的联军军营的旗帜随风飘摇,松了口气,“咱们能安全到这里,说明徐荣没有再进了。”
“嗯。”曹操也站起身下了船,一边走一边将他们逃出敌军阵营后的事情告诉她。
他本就被箭簇射伤,战马在逃跑的过程中也被徐荣射中,倒地不起。曹洪非常果断的将自己的战马让给他,而他自己则抄小路,趁着夜色溜到汴水边,寻了他们如今坐的这艘小船,在向酸枣放向划的时候,刚好看到打算冒险涉水的曹操。
两人汇合后,又在不远处听到了马的嘶鸣声,借着月光靠近才看到是她的战马赤凤,猜测她也在不远处,所以才下船寻她。
“多谢将军救命。”唐婥听到这里,立刻双手交叠躬身作揖行礼,“若是将军不去寻婥,婥恐怕就没机会站在这里了。”
曹操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连忙拦住她,然后也躬身谢道,“若不是安如为我和子廉开路,我们恐怕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曹洪听到他们的对话,也转过身来谢唐婥,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1)《三国志·吴书·孙破虏讨逆传》
虎牢关之战,包括虎牢关三英战吕布是《三国演义》虚构的,历史中没有虎牢关之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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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 9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