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没有停留多久,在徐州越来越急促的催促下,带领过半兵力前往鲁国与袁术、吕布对峙。他命郭嘉、刘晔等人随军,将身体不适的戏忠留在已经被称为许都的许县。
临行前,他将朝政全权委托给荀彧,又赏了唐婥金银玉钗,胭脂水粉,还按照习惯送了几个美人给她。
唐婥和荀彧都不住在府邸,而是日常歇在官署的书房。但随着曹操的离开,朝中对唐婥的批判又开始甚嚣尘上。
“主公竟然给大司农阁下赐美人?”戏忠早早的就穿上了厚衣,正倚靠在尚书台书房里的隐几上,戏谑的看着荀彧。
如今主公赏赐给臣属的物品,相当有限。大多是钱财布帛,美人奴婢之类的。曹操大方,每每有喜事或胜仗,僚属们大多都会得些财物。戏志才也被曹操赐过几名美姬,如今留在府中。
但美人,并不单指女子,实际上俊美的男子也可以称为美人。
荀彧与唐婥分居多年,府中向来都是管事管理财务,又从不留财,曹操的赏赐大多都送回族中,分给了那些生活艰难的族人。至于美人奴婢等等,他几乎不要,偶尔有推辞不下的,都着管事安置。
最近他实在太忙,也没有去见过唐婥,就是曹操的赏赐都是戏志才告诉他的。
“人家都是府中女君处置妾室,到你这里却是反过来了。”戏志才咳嗽了两声,笑着打趣道。
荀彧沉着脸看着手中的公务,并未接戏志才的话。他叹了一口气,将包括手中这封奏表,和桌上有数寸厚的奏表一同收起,叠放在身边,没有批复。
他根本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反而有些担心这些越演愈烈的弹劾,会演变成刺杀。
“等等,你是说安如收下了那些美人?”他后知后觉道。
......
唐婥叔父叔母如今荣养在汝阳,无病无灾,但年纪毕竟大了,即使唐婥重身也不能来看她,叔母张氏担忧她身边没有就近侍候的人,特命唐婥的乳母吴氏和侍女菽,来许都照顾她。
“君侯,还是再吃些。”吴姆捧着一碗羹劝唐婥道,“三四月女子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君侯还是莫要走动的好。”
唐婥按着额头统计今年豫州的收成,有了去岁抽河引流的帮助,即使今年天旱也没有影响稻穗的生长,就连灌浆时突如其来的暴雨,也因水渠和排碱渠的修缮得当,快速被引出田地,保证了收成。
汝南长史蔡琰提交了今年的水利修建计划,因为去年的水渠修建效果显著,她打算今年加紧将剩余的部分修好,早日将整个郡的水利系统串联在一起。
但唐婥并没有同意,她冲吴姆摇摇头,示意自己现在不吃,耐心地重新起草了一份公告,着重解释了如今的用人情况,和减少修建的理由,同时按照如今的进度,给各县分拨了适量的修建任务。
这种工作显然非常繁琐,她需要了解如今豫州境内,所有县级关于农业的所有工程,同时还要对百姓的其他徭役也要了熟于心,才能在保证百姓农务,不增添他们负担的情况下,合理安排各种营造的力徭。
好在豫州已经安定了一两年,各种统计也都按部就班的开始上报,唐婥不需要再费神去整合资料。
她最近吃了吐吐了吃,来来回回的折腾,如今物资不丰,肉膏中不仅参杂野菜,还没有多少盐,吃起来味如嚼蜡。吴姆专门照顾她,每次她将胃里的东西吐出来,还会坚持再喂她两口。
“呕——”胸中忽然翻涌起来,唐婥连忙放下手中的公文,菽连忙带着两位侍女捧着木盆,等她平复下来。吴姆也连忙给她漱口,最后只能将肉羹收起,不再让她吃。
唐婥胸前胀痛,捂着嘴靠在软垫上,示意菽将写好的公文收起,再转交给一直在隔壁官署办公的僚属们。
荀彧此时正在尚书台处理最后一封公文,他放下手中的毫笔,待案几上纸张上的墨迹干透后,卷好将其赛进一个竹筒内,用自己的官印盖上泥封好。
下首处已经有一名武士候在那里。
“务必亲自将此物,呈给武平侯。”他单手将竹筒递给武士。
“嗨。”武士双手举过头顶,才接过竹筒,行礼后快步退出。
做完这些,荀彧才离开尚书台又在路上接下同僚们送来的其他文书,一路走到大司农的官署,不用侍从引路,熟练的找到唐婥。他正好看到唐婥将手边的餐具放下,肉羹无盐又油腻,还搅合着野菜的草腥味,再加上她频频反胃,每日的饮食都颇为痛楚。
“阿婥身子还好吗?”荀彧瞥了侍女一眼,立刻有人上前将餐具和肉羹收走。
“好不了。”有人形靠枕,唐婥立刻舍弃软垫,转靠在荀彧身上有气无力,“主公给我送了美人,你可听说了?”
荀彧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唐婥窝的更舒服,“志才迫不及待地同我分享了,还说阿婥已经收了。”
唐婥恹恹地点点头,“只是担心,这几位是丛中毒蛇,把婥当青蛙了。”
“主公一走,这些朝中旧臣自然对你不满,有我压着他们只能上书弹劾,动不了你半分。”荀彧低头为唐婥调整了一下衣领,“只能是行刺客之事,方内解他们心头之忧。”
所以,在这几位美人送来时,唐婥第一反应就是,其中可能会有刺客。
“许都不安全。”唐婥叹了口气,“在这宫中的官署里,还不如在营中自在。”至少军队里,她不必担心来自暗处的伤害。
荀彧摸着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的弧度即使隔着衣料,都有些烫手,“不要多想,孩儿会好的。”说着,他的手还瑟缩了一下。
“那你缩什么?”唐婥笑了出来。
“烫。”
唐婥自己摸了摸。然后又摸了摸荀彧的手,“不烫啊?是你多心了吧。”
不过她也穷追猛打问,至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脸埋进荀彧的胸口,然后忽然又生气起来,使劲去捏荀彧的腰,“都怪你,不然也不用吃这些苦了。”
荀彧平白无故又挨训,又挨掐的,也好脾气的笑笑。
唐婥的妊娠反应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更坏不会更好,尽管她本人并不想这样,但依旧可以随便将僚属训斥的抬不起头,荀彧好几次都碰到大司农的僚属们,站在唐婥的书房外排队,互相不断的检查公文,唯恐被她寻出错漏,又要遭斥责。
莫说他们,即使是荀彧本人,也经常被唐婥说得哑口无言,只能退避三舍。
好在过了四个月,她逐渐不再反胃,食量也有所增加,脾气渐渐的恢复到了往日的样子。
唐婥皱着眉头为明年开春时,考教官员兼选拔官吏的卷子苦恼。先前在汝阳,她确实出过遴选县吏的题目,但县吏所需的知识与官员不同,即使有重合,也不能直接照搬。
关于农业的专科题目她自然已经写完,但官员管理之类的,却没什么头绪。
“阁下,各地的冬小麦已经播种完毕,明年的春种所需农种,也已经督促各地司农和典农去统计了。”度支中郎将跪坐在唐婥下手处,将如今各地的收支情况禀告给唐婥。
曹操命唐婥统合了如今所有农官,将其简单的划分为大司农、典农中郎将、典农都尉、典农校尉四级,可以分管到乡一级。除大司农外,其余所有典农官,都会与度支官合作,共同管理和帮助农民耕作。
典农官们主要负责耕作的技术帮助,度支官则负责收成和粮种的统计,农具耕牛的租借营收,为农人们做好规划。
他低着头,没有发现唐婥脸上的倦色,不断地说各地度支官们的情况。唐婥耐心地等他说完,然后说,“如今人手不足,下级官吏的报告不能尽信。君若是得空,最好能去周边乡里走走,看看实际情况,再做评价。”
她许久未去乡中,对这些看似良好的数字并不全信。
度支中郎将连连应声,他是唐婥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对她的作风非常熟悉,又说道,“外面都传阁下身体不适,都不去乡间探访了。”
唐婥想了想,觉得说的有没错,眼睛滴溜溜的转了几圈,忽然咳嗽了几声,不再掩饰自己的疲惫,“希望来年春天,能好些吧。”
中郎将见她果真不舒服,连忙告退,顺便也驱散了在唐婥门前排队的同僚。
“阁下其实身体不适,如今是强撑着见我等,莫要拿小事烦她。”他对同僚们这样说。
简单的一句话,经过几次转述,添油加醋的传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建安元年深秋,应劭撰《汉仪》,其中汇集职官、朝会、郊祀、封禅等制度以及各衙署行事旧例,以便天子决嫌疑,明是非。而唐婥、蔡琰、袁雅的名字赫然在廷尉板令中,被公然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