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看出唐婥的疲倦,但并未放她回去休息,而是听懂她的暗示后又拉着她商议起来。唐婥对雒阳发生的事,全然不知,但又不愿让曹操觉得她无能,所以强打着精神应付他。
好在荀彧借着公事的名义来求见,终于将曹操的注意力吸引到一边。
“董昭与董承不合,又与杨奉有旧。”荀彧非常自然的坐到唐婥的对面,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如今杨奉有兵无粮,故不敢与董承争执,但心中已经有怨。强攻自然可以,但绝非良策。”
他看似否定了刚刚唐婥不过脑子的建议,实际上则是为她填补了信息空白。
在看到荀彧的时候,唐婥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自己聪明的智商占领高地了,她扬起一个羞赧的笑容,对曹操拱手,“方才是婥思虑不周,如此看来主公早有打算,婥便不必多言了。”
曹操摆摆手,才反应过来刚刚是自己强人所难了,于是笑着转移了话题,“陈郡袁涣,袁曜卿有安民之才,对屯田也颇有见解,豫州地广,你手下也无多少亲信,我便派他去助你一臂之力。”
“可见到他了?”
唐婥摇摇头,“收到沛国都尉到任的消息时,婥已经在来的路上,并未见到他。”
曹操捋着胡子笑了起来,“曜卿性情随和,但勇气极大,先前被吕布俘虏后,被迫任其主簿。吕布以性命相逼,使他来信辱骂我等,他都不从,可见不是常人。”
先前东阿令枣祗在曹操攻下颍川后,建议曹操将收缴来的耕牛和农具借给百姓,均分田地后按比例收租。因唐婥觉得屯田的田租过高,并没有完全采纳,所以曹操也没有和她继续沟通屯田的情况。
所以当曹操提起袁涣时,他才简单给唐婥说了兖州屯田的近况。
按照枣祗的规划,兖州和曹操控制下的大半徐州,将屯田分为民屯和军屯两种。民屯为五十人为一屯,每屯都置司马,其上置典农都尉、典农校尉、典农中郎将。直接归军队管理,不隶属地方郡县。
而这些被直接管控的土地上的收成与曹操分成,使用官牛的农户,分成为官六民四。使用自己的耕牛,则是官民对分。屯田农民不得随便离开屯田。
而军屯则比较简单,和当时唐婥在梁国时所行办法一样,以士兵屯田,六十人为一营,一边戍卫,一边屯田。在战事较少的地区,几乎可以做到自给自足。
但同时,为了能够保证各地区都有民屯、军屯,在执行层面就出现了各种麻烦。
因为屯田实际上就是一种垦荒,而徐州和兖州又不如豫州人多,在命百姓前去垦荒的时候,很多留恋故土的人并不愿意,甚至有百姓认为这是抓壮丁的一种,纷纷弃家没入山林。
“曜卿劝操要顺应民意,若是百姓自愿垦荒,则提供耕牛,若不愿,也不要勉强。”曹操捋着胡子,“操觉得有理。”
“袁都尉仁善,能得其助乃婥之幸。”唐婥眯着眼睛笑了笑,和荀彧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荀彧接到了她的眼里的吐槽,也只能无奈地笑笑。
在曹操放两人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廪丘城内是有宵禁的,荀彧扶着唐婥登上马车,与自己并坐在一排。他轻柔的将手搭在唐婥的手上,如白玉般通透的面庞在摸到唐婥手上厚厚的茧时,露出些许心疼。
唐婥也感觉到荀彧在摩挲她的手茧,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要抽手,但是还未发力就被他猛地一拽,倒在了荀彧的怀里。
“阿婥,辛苦了。”荀彧将脸贴在唐婥束起的头发上,闷闷的说。
唐婥挣扎了几下,最后敌不过铁了心要搂着她的荀彧,只能牛头不对马嘴的嘟囔,“我许久没有灌发了,也不嫌葬。”行军条件艰难,她自然没有机会沐浴。
荀彧牵起唐婥被他拢在手心的手指,放在嘴边轻吻了一下虎口处的剑茧,没有理会唐婥,只是不住的说,“阿婥,真的辛苦了。”
理智上他明白,为了百姓的幸福,任何牺牲都是应该的,可两世为人的阅历又告诉他,如果以‘大义’为前提决定牺牲的多少,得到的答案只会是倾尽所有——包括牺牲自己的亲朋好友,以及自己。
荀彧并不介意以身殉道,可他不能要求身边的人,也同他一样。
他与唐婥分别数年,一朝相见却发现她好像受了很多苦,实在难忍心中翻涌的情绪。荀彧几次想张口,让唐婥回到他身边,至少不必受那些苦,自己也有信心护好她,他甚至已经在脑海中想着劝她的话术,但临到嘴边,都化作了一句句‘辛苦了。’
唐婥哪里只得荀彧内心的纠葛,在每根指尖都被他吻过后,终于受不了的将手抽回来,正要抱怨他都三十岁了,怎么还和十几岁的孩子似的,就看到荀彧晦暗的脸色。
俊美的容颜上嵌着如琉璃般通透的双眼,里面含着的水光好似波光粼粼的湖面,又像是上好的宝石。唐婥看着里面倒映的自己的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在荀彧没有反应过来时,将吻落在了他的眼敛上。
轻得如同春风拂过的吻,让荀彧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然后他便听到唐婥轻声在他耳边道,“也许,我们应该要一个孩子。”
唐婥将早已想好的话,在这个略显仓促的场合告诉了荀彧。在她接任豫州刺史时,她便想好了,若是有机会,她应该诞下子嗣。从情感上来说,她喜欢孩子,十年前刚与荀彧成婚时,她就想过,如果能有一两个如荀氏宗族里,那样可爱的孩子,应当也很不错。
而从理智上来说,她不可能在有生之年就彻底扭转世人,对女子当政的偏见。为了防止身死政消,她不仅需要在活着的时候,尽量爬到高处,更要在死后,将终身的事业托付给值得信赖的人——有几个自出生后,就耳濡目染她的言行的孩子,也许更可靠的。
唐婥在说完这些话后,有些紧张的看向荀彧。他们太久没有见面,更未亲近,她实在不知荀彧的想法。
只是没想到,在听到她的话后,刚刚还被她在心底形容为湖面的眼眸,竟然泛起了从未见过的波澜。在马车停在别驾府门口后,荀彧一言不发的将唐婥打横抱起,她惊叫一声连忙搂住他的脖颈,
在匆忙对视的一瞬间,唐婥意识到,曾经平静的湖面,如今碎了。
好在有荒唐的主公‘珠玉在前’,荀彧将自己的嫡妻抱进府内的消息,甚至都不能被成为新闻,更谈不上有失礼数。两人在寝室内胡闹了一宿,直到后半夜才相拥躺在榻上。
荀彧将唐婥汗湿的鬓发拨到她耳后,唐婥发丝上皂角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只有真正拥有了她,荀彧才能将自己心中那点晦暗的心思,深埋进脑海中。
——如果让她放弃官职,恐怕两人再也不能如此相拥了。
不论心中怎样想,荀彧一直以来都像当年两人成婚时,他对她的称诺一般,是她最坚定的支持者。而这种支持,不但是为她扫平那些来自朝廷的阻碍,更是默认了自己不会有后代的未来。
其实,倒也不是那么难接受。
唐婥轻柔的呼吸洒在他的臂弯里,荀彧怜惜的吻了吻她的额头,借着月光看着她的睡颜笑了出来。如今,她愿意为自己生孩子,实在让人高兴。
“唔——”
唐婥轻吟了一声,忍者腰痛翻了个身,滚出了荀彧的怀抱。就在荀彧想将她拉回来时,忽然听到唐婥含糊的说,“文若,曹公将袁都尉派到沛国,不是为了让他帮我吧。”
说的,是白日里和曹操的对话。
荀彧叹了口气,无奈地接受了自己的妻子,实在有破坏气氛的天赋。他端正了神色,点点头,“袁都尉劝主公要顺应民意。”
但这种生死存亡之际,顺应民意并不是什么好主意。袁涣的建议很好,但曹操并不打算全听。为了不让袁涣整天在他耳边念叨,曹操才将他打发到豫州去——反正唐婥肯定符合他的要求。
“所以曹公就将他打发给我?”唐婥翻身面对着荀彧,按了按额头,“女荀来信给我,说他不赞同迁百姓到荒田,与贞姬吵起来了。”
“我以为,阿婥也喜与民为善,并不苛待百姓。”荀彧看准机会,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替她揉着额头,还低声说着抱歉,闹得她太过。
唐婥摇摇头,示意他自己没事。然后闷闷的说,“不苛待百姓,是在税收上。豫州有很多流民山匪也被赋予了田地,如果任由他们在当地安家,再按如今的政令,集体参与水利系统的建设,很容易形成暴/乱。”原本分散的流寇,又会因为工程而聚集在一起,成为不稳定因素。
所以,迁徙百姓是必须的。
从根本上,将普通农民和流民、黄巾军、山匪等等打散,分散不稳定因素的势力,保证豫州的长治久安。
“袁都尉以仁感化百姓,说不定也是一种方法。”荀彧摸摸她的头,“倒不如,让他们各治一方,也不必为用哪种方法争执了。”
袁涣在历史上,是真正的体恤百姓,以德教化百姓的成功典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6章 第 1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