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贱人生养的贱东西!你竟还有脸回来。我信你一次,再信你一次,还会信你第三次么?”
马超跪在地上,把话又重复了一遍,“望父亲再给我一次机会。”他自领过杖责,整张脸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唯眼尾处略略带红。
韩遂笑吟吟地翻过案牍,一点其中一处,“你且说说那些粮草是怎么回事?为何出去打仗粮草没有减少,反而还多了?”
其中内容几乎要灼马腾的眼,旁边韩遂的笑更让他觉生寒,如坐针毡,“逆子你倒是说啊?”
“是刘儒给我些粮草。”马超几乎站都站不稳。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挨了多少军棍。
马腾立刻就明白了,八成是马超打仗太水,才会被人嘲讽。“再给我滚去领罚。现在我看见你就晦气。”
韩遂毫不在意,一只手提着流云一样的袖,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研着墨,眼皮都不抬,“这是离间计。我知道你们已无关系,就看马腾你的意思了。”
马腾只觉他表情晦涩难懂,“你越说我就越糊涂了。”韩遂抬眼看他,一字一句提点,“有道是养狼当犬看家难。现在你养的狼崽子长大,想给你手下留情了。”
“寿成,你当初为了对付我可真的煞费苦心。引这么一个人来凉州,现在我们都要被你害死。”
说完话就径自离去。这是个明的离间计,给粮草是为示好。现在就看马腾会不会觉得刘儒那个小牲口会在他山穷水尽时,放他一条生路。
粮草不济,凉州败局已定。还有一旦他们失利太多,凉州那些握兵权的墙头草会立刻趋利避害。
此局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有在第一时间杀了刘儒。接下来自己就该考虑以后的退路,毕竟那个小牲口可能会放过马腾,会对马超发善心。不代表他不会报复自己。
回去的路上。韩遂恰巧看到马超在受罚。隔老远都可以听见他抑着牙关的喘息声。纵这时是寒冬腊月,他头上还是大颗大颗地滴着汗。
也是可笑一员悍将不于敌手受过什么伤,看这个架势反而要被自己人活活打死。。。
韩遂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停下。然后绕有兴致地掰过马超的脸细细打量片刻。如传闻里一样,马超是马腾跟军中所虏获的羌女所生,长相是完全复刻其母亲,样貌极好。
马腾一直视他为耻。他完全是靠孤勇凭着战功才让马腾重视,可以说他若稍微平凡一点怕是连活到成年都困难。
嗅到周围都是草药的香气。马超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半醒半昏间听到有人在说,“你生在这种人家,真的可怜。不若我替你解脱吧。”
终于撑不住沉沉昏睡过去。他临昏过去前只是想到底要如何替我解脱。。。是打算杀了我,让我去见从未见过面的母亲么?
(不是。是韩遂打算让你爹妈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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屡屡败过援军。城内守军出城也无望,而且粮食也越发难以接济下去。守军只得派使臣过来商谈投降事宜。
见过来使。是个不知道哪里扒拉出来的老学究胡子花白,先是念了一堆条件。
呈上来后。刘儒看也不看,嘴角一扬,似笑更似蔑笑。随手把纸一撕,“只问你降还是不降?”
那个气势。。。老学究抹过额上密密的汗,把要求又降低了些,接着张口又支支吾吾地开过条件,又是要粮,又是要保证安全。
刘儒凑过去,一把握着老学究的胡子,“我告诉你现在这形势吧。泱泱我土,与你何干?休要废话。
给我传令继续攻城。”
老学究顿时连连摆手,甚至跪下哀求,“不可啊。不可。”
“我看你挺有学问的,跟着他们实在是屈才了。不如你到我手下当个文书?”
荀攸冷冷看着,明白现下西凉是真的撑不住了,“现在我们就可以联络宋建了。”
接着长安有消息传来,皇甫嵩死了。当时李傕挟天子,郭汜挟公卿大臣,二人各率部众在长安天子脚下之地展开激战。这是何等荒唐,简直闻所未闻。
一代名将自有傲骨,不堪此辱,被活活气死。
西风嚎哭,雪飘长安。刘儒久久立在雪中看着长安的方向,默默想那里应该立有恩师的新冢吧。
往事历历如数,刚想说什么,颈上喉结滚动了几下,却只觉哽咽难言。
也不知立了多久,一直待到霜雪漫上全身。他几乎要被冻僵却毫无感觉,只觉胸口处有团火抑郁难平。
快天明的时候,荀攸才看到外面的刘儒,只见他独立于冰天雪地里,一身黑衣几乎要被晨间霜雪染白。唤他,“羽林?”
见他半天也不应。只好裹了裹身上的狐裘,走到他身边。抬手拂去刘儒发上霜雪。这才注意到他衣着单薄得很,身上也冷得像冰一样,眼底有着说不出的伤。
“自董卓入京后那一别,我与恩师音书尽断。却听到你们先后落狱的消息。你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情,我都恨不得可以替你们死。”刘儒因着许久未言的缘故,声音嘶哑得很。
荀攸温言劝他,“我们进屋去说好不好?我身上好冷。”
刘儒却似没有听到,自顾自地说,“当年阵前为卒,恩师处处栽培我,从行军打仗的学问教到为人处世的道理。他这样的当世名将,赠我宝刀,为我起字羽林。这是何等深恩厚德?”
“到头来我却这般无能,不仅辜负恩师也负亲友。数载征战,数载成空,还连累那些兄弟白白牺牲长眠于脚下土地。枉费他们如此信我。。。”
更多苦楚埋于心底难言难表,无数日夜里,他不止一次扪心自问,到底是有何德何能?才会让他们如此对自己,明明自己只会一次次地让他们失望。
“唯我肩负血海深仇活着。”一语作结。刘儒紧紧拥住眼前人,感受怀里人的体温,感受他的呼吸起伏。
低头看去,不觉于他墨色眼波里沉溺,手上更用力了些,似要把他揉进自己骨子里。
“既然我没死。那李傕,郭汜,张济他们一个都活不了,我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星河渐沉,永夜之星点燃晨曦。天边微芒乍现,映出红霓一片。似有御龙在天呼霞成川。
又一次踏上征程。战旗飘飘,马鸣萧萧。刘儒手中寒刀一扬,有若疾雷忽斥,满满男儿意气。身后诸将亦是汹汹战意燃烧,奋威扬武。一直杀到城下,一怒取城,势不可挡。
就算离战场再远也会被他们气势所灼。应邀来的宋建把过程看了个清清楚楚,“呵。果然我没有看错人。”
刘儒跳下马,本想同他招呼,听到此话,“几座城不算什么,迟早整个凉州会尽归于我手。”根本不懂得自谦是何物,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张狂桀骜尽显。
宋建看着他就不觉感慨万分,自董卓之后终于又出了一个可以一统西凉的人。
连破三城,人心大动。本来自去年开始雍凉地区就逢灾荒,不堪一击。更不要提期间宋建频频奔走于西凉,劝降他们。
所到之处,无不开城投诚。就这样他们一路接降纳卒像滚雪球一样凑了四五万凉州兵,直杀到马腾韩遂所盘踞的金城城下。
并没有想象里的激战,金城极利索地打开城门投降了。马超直接跪下,举着印绶,是长安朝廷给他父亲马腾的印绶。“韩遂已杀了我父。你别再攻城了。”
“看得出来,人心在你。如果只是想泄恨,我随你处置。你保证可以把西凉兵马养活就可,我们已经在宰马之类的牲口了。”
听着听着,荀攸就不觉皱眉。这个马超真的是完美诠释了颠倒黑白。攻城泄恨?分明是马腾联合韩遂与虎谋皮,被他所害,自食恶果。
身旁刘儒翻身下马,倒没有接过印绶,而是安静听他说完。其实他们二人自那次分别再也没见过。现在马超不见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脸色苍白,人也消瘦了好多,看起来憔悴不堪。
接下来刘儒竟也对着他跪下,脸上表情刚毅果决,“孟起你就好好收着吧。需待我报过伯父之仇。”
刘儒下了战场完全是个软柿子,任人揉搓,没有半点血性脾气。。。刘儒还向马超跪下,莫不是想跟他来个夫妻对拜。
马超虽垂着头,却冷冷拒绝道,“报仇是我的事,用不着你。”
刘儒一时着急,摁住他的肩。他是真的有心挽留马超,“你可以为我副将。反正我会真心待你。”
“傻得可以。”马超如此评价了一句,跳上马就欲离开,“说实在的,我挺担心你的。以后对其他人可千万别这样,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样。”
刘儒很认真地道,“谁值得谁不值得,我心里自有分寸。”
马超似是忍不住一样笑了,一掷手中枪于地,“我马超于此立誓。待我手刃掉仇人自然就会追随你鞍前马后。在那之前我誓要韩遂死。”
这一战终以胜收。
刘儒率部聚于金城外的皋兰山附近,旁边就是滚滚黄河。皋兰一词来于匈奴语,大约为天的意思。
黄河起于河首东流奔赴至海,直下四方之浩荡。
“从此这里是由我所统帅的凉州。”眼神狂极傲极,气势万丈,权利难缚其本性。一时威风谁人可酬。
他的确也有那个狂傲的资本,几经挫折依旧稳坐凉州,无人可相抗。凉州大大小小十几个军阀纷纷拜服。
寂月沉山,难说苍凉悲戚。刘儒立于一侧,浑身气度难掩,堪堪一立他则为山之峰。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刘羽林一辈子都记得我如何打下的凉州。数万汉中人皆为我兵,男女皆上战场。还有各位凉州的兄弟,一呼百应。”
他想答谢的不止是眼前的生者更还有深埋于地下的死者。举目四顾一片片荒土一片片野坟,累累欺霜白骨缠着草根。
“青山埋我兄弟,万万男儿,魂归地下。现在酒撒以铭长河。”语罢酒撒于地,看向远方,不尽黄河水自此滚滚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