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闲暇消遣多看兵书,什么六略,三韬,他都会看。家里还收藏了本记载秦末楚汉相争的,带当时战场的地图和各种考据批注,完全可以当故事来看的。
就有句话嘛。兴周八百年之姜子牙,旺汉四百载之张子房。张良曾谋策,攻南阳入饶关,还军霸上,鸿门脱险,烧毁栈道,索要关中,还定三秦,下邑画策,借箸阻封六国,封韩信加封韩彭,鸿沟毁约。终使霸王四面楚歌,定汉都于长安。这些事迹张良真的是神了。不禁想起林则徐的一句话,但借先生半弓地,不须辟谷也登仙。
只可惜家里别的书真的没有,除了看史书就是史书。正感叹古代可以时间消遣的东西真的太少呢,从书架上掉下一本晏子春秋。他只知道孔子的春秋经,家里收藏的春秋有好几个版本。荀攸都仔细看过,里面区别最大的就是注。有些书必要批注后才能看懂,家里的藏书大部分都是本家大儒批注之后的。注比一般内容还要精彩,大概是更符合这个时代吧。
也许以后自己也可以在书上批注上东西。。。
荀攸打开一看,里面的思想似儒似墨。只是些关于晏子言谈举止的小故事,特别有意思,这个晏子真的是个神人。直到荀攸往后翻到个晏子使楚,这才明白过来。哦豁,原来就是小学语文课本上的那个晏子,顿时脑子里也有个形象了。
小由还按荀攸说的试着酿了些葡萄酒,刚一拿过来发现浊得很。
其实小由在酿酒方面,蛮有经验的,她还会做青梅酒。只是葡萄这么新鲜的时货,她都是能吃就吃,从来都不尝试罢了。她也自知不怎么成功,小声,“感觉应该要过滤一下吧。”
看着那么浊的酒,荀攸眉一皱忍不住想,很快就会震惊全国了,发酵毒葡萄毒死一家子。
刘儒这人没什么讲究,拿过就喝,“好喝啊。”忍不住连声夸小由,“可以啊,真的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艺。”
其实尝过之后,发现味道还不错,跟葡萄汁一样好喝,一杯一杯喝过也不觉得醉。
荀攸饮过酒,渐渐有些微醺。“一点檀香谁能借著?无复似张良。”
很快荀攸醉得更厉害了。一把搂着刘儒的脖子,酒气洒在刘儒的脸上,但他的目光却幽深得很,“我自有张良计,也有过墙梯,却没有肯借我箸的人。”
旁边小由似被雷劈了一样惨叫,“小公子。”她的小公子竟然离这个混小子这么近,他不干净了。
刘儒想他的乖乖就这个毛病,喝了点酒就好搂人脖子,然后凑人耳边说胡话。
没多久,醉酒的荀攸就自己滑到桌子底下去了。
小由再次忍不住,指着刘儒的鼻子,“啊,你竟然不接着我家小公子? ”
小由那嗓门老高了。刘儒揉了揉快要聋的耳朵,想至于嘛,这是多大的毛病?他还在反复咀嚼荀攸的那句话,一点檀香,谁能借箸?无复似张良。我自有张良计,也有过墙梯,却没有肯借我箸的人。
刘儒回到家后翻箱倒柜地找书,然后开始看张良传,这差不多是他唯一自己想看的名人传记。夫谋圣留侯张良,貌如妇人好女,体弱多病,然胸怀狭义之气,策博浪沙刺秦第一锥。纳履授书,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三月上巳,修禊日。也是荀家集会的日子。
荀攸问,“那是什么?”
祖父笑吟吟地只讲了个来历,“禊者,洁也。这是春秋时就有的礼了。不是有句话嘛,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 ,风乎舞雩,咏而归。”
祖父摸了摸荀攸的头,“荀攸,书读的不够啊。”
荀攸是知道的。其实周礼.春官里也有记载,他只是不大确定罢了。
望文生义就是他们一大家子换好春衣要跳颍水里。初读这里荀攸真的是惊了,这什么怪风陋俗?这种事坚决不能带小由这个姑娘家去。万一家里人吓着小由,可怎么办?
修禊一般在三月上旬。这几日一直下雨,路稍有些湿滑。颖水边 满路都是桃花,春水都泛起香气。水面潋滟波光乍现。
修禊是由他们家主荀爽主持的。荀爽有荀氏八龙,慈明无双的评价,潜心经籍。汉桓帝在位时曾被太常赵典举为至孝。好像祖一辈都是扬名天下的。
荀攸默默想,天下有名,清誉流芳。自己何时能做到这样。
原来沐浴只是长辈拿着桃枝蘸着水在每个人身上点几下,再在身上戴个兰之类的香草。
荀攸。。。其实他还以为泡大澡堂子一样,要一家子都往颍水里跳。现在好了,小由不在身边没有人照顾饮食,难免等下寡味,没什么合胃口的东西。小由好像把自己养得太刁了,导致现在吃什么都没个滋味。
荀谌
俯着身子,摸了摸荀攸的头,“这个小家伙怎么以前没看见过呢?”
准确地说,应该是荀攸与他们每个人都是第一次遇见。荀攸跟荀家的其他人只有在这样的家会上才得见。荀攸住的离家族的聚集地有一段距离,骑马差不多都要大半天。离得远再加上忙于学业,真的很少见到,不怎么熟识。
荀攸抬眸,软糯糯地开口,“叔叔。”
荀攸知道他不过是拿自己打个话头。很快荀谌就跟祖父攀谈了起来。不晓得祖父同他说到了些什么。只听到荀湛半是玩笑来了句,“怎么叫不与人争?叔叔,我总是要争过文若的。”
这话说的,好大的醋味,一听就知道你争不过人家。荀攸待他走了之后,牵牵祖父衣角,好奇地问,“文若是谁啊?”
祖父笑笑一指,温声道,“看见了么,论辈分还是你叔叔。”
可惜只看见个背影,看得出身形修颀,举止透着优雅。似是喜静,离人群远远的。
荀爽取出坛上好的苏合酒,芳香凛冽。一群人玩起了曲水流觞。就是在水里放酒杯漂到谁那里,谁当场作一篇文章,作不出的饮酒。他们这些人玩得更大,由长辈随便出题目。这次出的是泉,作咏泉赋。还有专人记录,把他们那些赋记下来。
引颍水为曲水,用以流觞。挑的地点也极好,一片桃花林附近。风一拂过,枝头桃花飘落,红簌簌地落一片。酿泉为酒,花下作赋。这群人真是清雅到极致的风流。
曲水流觞本意就是劝酒取乐的方法。之于他们就是展现才学。
荀爽把杯子放入弯曲的水道中任其飘流。人人都皱着眉不想做第一站。也是文章哪有那么快就想出来的。有道是怀才如怀孕,谁做文章不都得酝酿半天,着着墨,思量思量?
荀攸想总不该是自己吧。没想到,这酒杯真的停在了自己面前,自己是那第一站。只好取过杯子,打诨,“飞花落杯中,已为我浮一大白。”
恰巧杯里浮着一片桃花瓣。
很风雅的做法。拿起酒杯,是说自己不会作赋;推说已有桃花代饮,是说自己不饮酒。只是现在问题是荀攸拿不准,还要不要把这杯不怎么干净的酒接着传下去。
怪只怪,这杯里桃花真的饮不了酒。
荀攸正低头思索的时候,突然瞥见双流云靴子,鼻尖还盈着股奇特清香。抬脸,入目一张脸生得温润如玉,给人感觉特别舒服。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是何等美好,天壤之间也无二,凉月为之设色,星光为之佩饰。
看着身形好像有些熟悉。过了好一会儿,荀攸才后知后觉地才想起好像是那个荀谌的弟弟文若。刚刚他离得远,荀攸又一直没见过正脸,怪不得没有印象。
(杯里桃花的确不饮酒,所以我给你找了个桃花喝酒来了。啊啊啊啊,好喜欢荀大美人。)
文若接过杯子,饮了下去,既优雅又从容。这些动作他做起来极有韵味,一举一动都是世家风范。不止饮酒,还作了首赋,也是文采斐然。
文若顺势在荀攸身边坐了下来。只嗅到他身上的蔼然香气。
待他赋完,长辈开始点评赋里的文采文理。荀攸只听见荀彧长荀彧短的。坐了这么半晌,荀攸才知道眼前这个帮自己解围的,是名荀彧字文若。
荀谌也坐了过来,打量起这个大侄子,刚刚推脱酒的那番话说得巧妙,荀昙把他教得不错嘛。顺手摆弄了下荀攸头发,这个距离,可以嗅到他身上好闻的兰草味道。
有道是花草可愉人,荀谌心情大好,不禁开起了玩笑,“呵,怎么不见长高啊?还是这么小小的。”
荀攸皱眉。。。不要整得这么熟的样子,咱们刚刚才见过第一面好不好?不过一上午的功夫我能长到哪里去?
虽然荀谌为人张扬肆意了些,但他的确才华洋溢,体现在方方面面,无论是他跟周围人清谈笔墨文章,还是论时局政要,都极擅长。 不只是在同龄人里,他面对长辈时更为惊艳,那种看着恭敬却不动声色,句句都试图压人一头。更加显出他的桀骜不驯。
这时就不难理解了。为何甫一见面祖父就劝他要不争。
而他口里一直要争得过的荀彧。只是与周围人温言交谈,大多数情况是听,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真不知道他该是怎样的惊才绝艳。
集会一散,众人都三三两两地结伴踏青去了。还有几个文采不好又点背的喝得醉醺醺的,需要别人扶着。
祖父时时牵着荀攸。走累了,就席地而坐。把荀攸放在膝盖上,戳着他软乎乎的脸。
“看有糖。”祖父手里攥着块糖,很期待地看着。荀攸自然很配合,踮脚伸手去够,一副贪馋的样子,够不到还委屈地噘嘴。
饴糖弄孙,爷孙玩得开心。都没注意荀彧经过,伸手往荀攸手里塞了块糕点。微微一笑,快步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