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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惨白,凉风透骨,只有靠近火炉才能感受到些许暖意。
门房来去匆匆,不多时,儒士打扮的司空荀爽便自院外而来。
董卓进京后选用天下名士和朝中众臣分庭抗礼,奈何他久居西凉,想在朝中立威实在不易,即便提拔了不少士人也压不住朝中那些反对他的声音。
早先他还想和那些不给他面子的家伙打好关系,就算那些人不接受他的好意弃官出逃还骂他,他也不计前嫌让他们担任地方太守以示和解。
结果呢,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们竟然联合起来讨伐他。
董相国满肚子火气,对着亲自提拔上来的名士也没什么好脸色,“司空亲至府上有何贵干?”
好在荀爽好脾气不在乎他的态度,面子上过得去得了,在乎太多那是自讨苦吃,“回禀相国,近日大军回京,营房选址需得相国过目。”
——司空掌水土事,凡四方水土功课,岁尽则奏其优劣而行赏罚。
董相国给官给的大方,水土之事极其宽泛,只建造营寨一个理由便能让他自然而然切入所有军务话题。
太平盛世的司空令人艳羡,现在这年景就算了,尤其他还是“依附权臣”才有的今日风光,出门不被讥讽已经很不错了,别的根本不敢想。
董相国身边有足够多的谋士幕僚,被强征至京城的官员只是他分权的工具,即便位至司空也不例外。
话虽如此,该“分忧”还是得“分忧”。
前不久黄巾余党白波贼攻破河东郡,董卓派女婿牛辅前去讨伐,不料打了两个月非但没能平乱反而被白波贼打的节节败退不得不回京。
讨贼失利的大军要安置,早先派去各地募兵的将领也要安置。
何大将军和丁执金吾的部下都归于董相国,如今军中萎靡松散,相国大人还是得在收拢人心上下功夫。
董卓神色稍缓,“有劳司空费心。”
不枉他抵达京城后携兵刃进殿要求为党人平反,就算大部分所谓名士都忘恩负义徒有虚名,终究还是会有几个能为他所用。
话说何进那狗东西到底派了多少人出去募兵?杀几个宦官而已至于这么大费周章?
董相国看着手里的原属于何进的将领清单,要不是何进已经死了他甚至想撬开那家伙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屠户出身就是没脑子,难怪诛个宦官都能被宦官反杀,招个兵都招不明白能成事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原属大将军府的兵马已经被他打散,丁原死后并州军也被拆分,如今京城的兵力乃是他一家独大。
他麾下有能征善战的西凉铁骑,讨逆平乱时不放心调用那些原本属于别人的兵马,也看不上刚招募来的新兵蛋子,不过一直晾着也不是办法,既然已经归了他董仲颖便不能再给他们惦记旧主的机会。
丁原老儿有些本事,并州军中猛将众多,若非他用计诱得吕布归顺,想掌控洛阳城更是难如登天。
董卓眸光微动,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荀爽没在议事厅待太久,将近几日需要汇报的事情说完便起身告辞。
有些事情不需要明说,他只需要在旁边稍微引导几句,董卓自己就会想到那里并出面解决,不然他何必特意挑相国府的谋士幕僚都不在的时间过来?
进京有风险,应召需谨慎,他只是一个晚节不保的前名士,在京城这潭深水中激不起半片水花,局势怎么变化都和他没有关系。
荀司空如此想着,微笑着朝倚在廊柱上两眼空空的威猛武将点点头,然后面色如常施施然离开。
“……?”吕布反应慢了一拍,等他摸着脑袋站直身子,刚才和他打招呼的司空大人已经走远。
董卓自知得罪的人太多,不算各州郡那恨不得啖他肉寝他皮的义军,只京城就有数不清的人想取他项上人头。为了保证老命的安全,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让他这个武艺超凡的义子守在身边。
他天天在相国府杵着当护卫,来来往往的谋士宾客都对他视若无睹,如今有个见面和他打招呼的竟弄得他措手不及。
不对,这样不对。
吕布皱紧眉头,目送斯斯文文的荀司空走远,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以前是何等的威风傲慢,就算丁原给他安排的是文职主簿,身边亲信将士见了他也都得恭恭敬敬的喊他一声“吕将军”。
现在可好,他已被提拔至中郎将封都亭侯,明明官衔比以前高得多,愣是活成了个不起眼的护卫,连有人对他点个头都觉得受宠若惊,这合理吗?
吕大将军盯着寒冬中依旧花团锦簇的相国府后院,越发确定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他吕奉先要的是建功立业纵横沙场,不是给人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护卫,战场才是武将的归宿,终日守在老贼身边只会磨灭他的锐气。
董卓老贼诱他诛杀丁原时许他高官厚禄宝马金银,现在事情办完却翻脸不认人,嘴上“吾儿奉先”喊的亲切,实际上天天拿他堂堂中郎将、都亭侯当护卫使唤,再这么下去天下人都只会当他是董卓的看门狗,还有几个人能记得他曾经的勇猛?
吕布磨了磨牙,握紧方天画戟手背青筋暴起。
他不关心朝中局势,就算满朝文武在朝堂上打出猪脑子他都不在乎,他只在乎他自己。
眼看各路兵马就要打到京城,凉州军是相国亲信能派出去迎敌,并州军是半路抢来的就随意糟践,真当他们并州人都是没脾气的布老虎啊?
——这天天!站岗!的!鬼日子!他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吕大将军守在门口积蓄火气,心烦意燥间又听到议事厅中传来义父董卓的声音,“吾儿奉先何在?”
又来了又来了,吾儿吾儿吾儿,吾儿个大头鬼啊!
因为利益走到一起的义父子二人貌合神离,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有朝着心不合貌也不合的方向发展。
相国董卓倒行逆施残害忠良,朝堂民间皆人心惶惶,洛阳城中家家关门闭户,街上除了巡逻的士兵没有半个人影,就连过年也无甚烟火气。
城里冷清和刚得到新任命的年轻小将没有任何关系,张辽现在高兴的很,路上遇见缩着尾巴跑远的野狗都能夸狗子机灵知道躲人。
上头有人就是好办事,他都做好孤身进京讨粮草然后被赶出来的打算了,没想到峰回路转还能搭上颍川荀氏。
妙啊!
调令来的比他想象中快得多,短短三五日时间他手底下的新兵就迁到洛阳城外和其他新募来的兵丁一起训练,他也从无关紧要的从事摇身变成真正可以喊声“将军”的骑都尉。
天无绝人之路,他张文远果然大有可为!
“明光,荀司空的府邸就在前头,为兄去拜访旧友,就不跟着你碍眼了,回见。”
张辽走路带风,心情好的时候看什么都是好的。
他也想跟着明光贤弟去拜见长辈,不过司空大人的府邸对他而言门槛太高,只能拜托贤弟将他的心意带到,他去寻同在京城的并州同袍叙旧顺便打探情况。
他们如今的顶头上司都亭侯吕奉先和他一样是并州人,而且早先也曾在丁执金吾麾下效力,虽然后来上头出了点儿小问题,但是他们俩的关系还算可以。
荀晔看看近在咫尺的司空府,挥挥手和已经跑没影儿的张辽道,“回见。”
听不见不是他的问题,反正他说了。
没见面之前他对这位八百打十万的逍遥津战神有过很深的滤镜,但是相处几天后就意识到滤镜戴早了,应该等他们都进了史书再戴。
张文远临阵脱逃跑了,去见叔祖的就只剩下他一个。他祖父在美人爹小时候就去世了,长这么大第一次见祖父辈的长辈还怪紧张的。
托后世那些影视作品的福,他知道荀彧荀攸这些荀氏名人,但是再偏一点就不行了。
青史留名说简单简单说难也难,简单者一句“不及汪伦送我情”便代代相传,难者可能有经天纬地之才也寂寂无名。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没文化只知道那些著名的帝王将相,稍微偏门一点儿的人物都毫无印象,不然绝对不会直到文若叔找上门才知道身处东汉末年。
美人爹满腹经纶锦心绣肠,书房里高深奥妙的著作一堆又一堆,不知道美人爹的名讳是他孤陋寡闻,和美人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同理可得:没听过叔祖的名讳也是他孤陋寡闻,和叔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府中书房,正与荀攸对坐而谈的荀爽听得门房通报露出笑容,“明光初次离家,公达与那孩子也是多年未见,正好一同见见。”
荀攸抚衣起身,和叔祖一同前往正厅,“可惜未能见到几位叔父。”
荀爽摇摇头,心里也颇为遗憾,“早晚能见,不急一时。”
荀司空只在家书中见过侄孙,倒是荀攸多年前曾见过这个小他十几岁的从弟,不过他对从弟的印象还停留在失魂痴儿上,一眨眼那么多年过去,当初孱弱到险些养不活的小家伙儿也平平安安长大了。
荀氏族人离开密县时和京城通过消息,司空府的门房知道这几天会有小郎君过来拜见,进去通报的同时直接领人进去。
荀晔心里很慌,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小学生时期去办公室单独和老师谈话的感觉。越紧张越爱胡思乱想,从容之下是脑子里迅速滚动的弹幕。
怎么说呢,还是见面见得少,要是小时候天天见面他肯定不紧张。
可惜祖父那辈正好赶上党锢之祸,叔祖弃官后没回颍川,而是找了个离颍川很远的山沟沟一隐居就是十几年。
合理怀疑“宅”是他们家的隐性基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随机出现性状。
少年郎循着门房的指引来到正厅,恭恭敬敬地向初次见面的叔祖行了礼,然后乖乖巧巧跪坐在案前。
说实话,这么正式的会客场面他还是第一次经历。
但是不妨碍他发挥口才拍马屁哄长辈开心。
荀爽已是花甲之年,一眼便能看出孩子在紧张,原想着正厅太严肃要不要换个地方说话,孰料少年郎坐下后适应的飞快,和他那沉静寡言的父亲完全是两个极端。
他们家小辈谨慎低调的多,没想到还能养出个爱说爱笑的主儿。
荀爽面容和蔼,看着小嘴叭叭个不停的侄孙越看越喜欢。
旁边,“木讷迟钝”的荀公达:……
阿牛([加油]):阿爹放心走,孩儿走遍天下都不怕,自信.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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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京都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