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吴书]朝旭于江东 第1章 第一回：逃难

初平三年（192年），庐江城内。

“我做不到，我哪里是什么神女，我……哥！”

“听着，妹妹。”刚满16岁的兄长童礼按住年仅10岁的妹妹童曦的头，“你不需要真的是，你只需要让他们相信你是。”

“可这不是骗人吗？”童曦拼命地摇着头，她的声音也不受控制般增大。

“阿礼，换我来说吧。”眼看着妹妹哭闹的动静要引来路人围观，13岁的兄长童智推开童礼，几乎是平视着对没有比自己矮上多少的妹妹，说，“妹妹，阿娘在到达这里之前已经死了，她交给我们的信物也被小贼偷了去，那陆家的门童没有看到信物就不认我们，一路饿到这里，我与星泽拼了命才偷来了一些五铢钱，给我们吃了一顿饱饭。但是现在钱花完了，我们得想办法活下去。”

“我们为什么不能回自己家？”一提到母亲，童曦的眼泪又下来了，“阿娘也一定想回家！我们可以带她回去吗？”

“阿娘已经下葬了，那些钱主要就是给母亲下葬的。”最为年长的童礼尽量让自己显得成熟，但他说到底也只是个孩子，“我打听过了，五斗米教的治病方法，就是画个符沾点水，再喂点粥，病就好了。这种程度我们也能做到。”

“可人家是真有道术，我们哪会——”童曦差点又要尖叫，她的嘴立刻被童智捂住，直到她安静，那手才松开。

“妹妹，”童智说，“只要我们攒够回家的钱和食物，我们就回家。”

“我不要骗人......”

“你不骗人，就是别人骗我们。”

童智还想劝，童礼却用力地揉乱自己的头发，然后有些烦躁地说：“行了，我知道了，我再去给那门童磕个头，求他让我见陆太守，实在不行，我把自己卖了，你们拿着那些钱回家找阿爹。”

“阿礼！”童智着急了，他伸手去拉童礼，却被童礼甩开了手，“不许你卖自己！”

“那我们哪有钱！”童礼的音量也变高了，“你看看我们现在都什么样子？连块新的头巾都买不起，妹妹的头巾都快洗烂了！妹妹哪里受过这种苦？你一个做哥哥的难道舍得看我们漂漂亮亮的妹妹饿死吗！”

“我已经13岁了，你也16岁了，我们可以去打工！”

“谁找我们？阿智，你清醒点，大家都没钱，我们想要钱，要么想办法回家，要么就只能把自己卖了。而我们就是因为没有钱，才回不了家。”

童曦很少见到哥哥们吵到面红耳赤，他们的争吵引来了越来越多人的注意，她想阻止他们，但他们吵得很厉害，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

“我、”她深深地吸口气，“我答应你们，你们不要吵了，大家都在看我们，好丢脸！”

因天下大乱，童曦的母亲陆芸担心家人被波及，就与童曦的父亲童申商量，带孩子们去投奔庐江太守陆康，陆康算是陆芸的从祖父，他定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但童申认为庐江也不安全，随即拒绝了她的请求，夫妻俩起了争执，于是让五个孩子分别选择。

童曦与最小的两个哥哥选择了母亲，而长男与次男这对已经成年有婚配的双胞胎哥哥、出于综合考虑，选择了和父亲一起留下。

然而路途道路遥远，山越横行，为了赶路，租用了驿站的马车，没想到走出去一段路后就被打劫，身无分文的母亲在计算继续前进和返回的距离后，决心咬牙带着孩子们继续出发。

这一路上忍饥挨饿，随处可见死在路边的人和送葬的人。

童曦曾经看见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子给自己的父亲送葬，在休息间隙，两人聊了一会儿，她知道他的父亲是个将军，死于暗箭。随后，他与她都跟着各自的家人继续前行，再也没见过对方。

本以为能走到庐江就安全了，没想到快要到达时又遭遇山越，母亲拼死掩护三个孩子逃跑，自己则命丧刀下，唯一能证明孩子们身份的信物也在进城后不久被偷走。

现在三个人成为了黑户，又没有钱返回，好像一下子进入了死胡同。

于是，两个兄长偷来钱财给母亲下葬后，就想到了“神女”的主意。

“符可以解决，粥要怎么办呢？我们自己都喝不起粥了，还能给人分吗？”

童曦一句话问的两个兄长语塞，最后，更为年长的童礼憋红了脸、道出一句自以为颇有长辈风范的话：“你别管。你演好神女就行。”

“童星泽，你不会又要和岁恭去偷吧。”童曦自知说不过兄长，气势弱了很多，“要是被抓住，你们会被打断腿的。”

“反正你别管就是了，我会想办法。”

可他有什么办法呢？就是他和童礼都去给人干活，换来的钱粮也不够三个人吃——何况童礼也不过13岁，能做的事情更有限了。

但兄长态度坚决，童曦也只能闭上嘴，她想不通，怎么这日子一下子就从寻常的书香世家变成了招摇撞骗的神棍。

......

初平四年（193年）

童曦以“朝旭”这个被父亲在她出生时就提前起的表字为名，身着一身从饿死的尸体上偷来的道服，坐在树下。

岁恭——童智的表字——站在她身边煞有其事地接过递来的五铢钱，然后朝旭再轻车熟路地捧着那人皱巴巴的手，以温和的态度询问其病情和精神状态，再让岁恭帮她备好符水与用一点米煮几乎是水的粥，最后再小大人似的拍拍对方的肩膀。

一次“神女祈福”就算结束了。

从太阳升起到落下，一日的“祈福”结束，岁恭抖来一件宽大的衣服挡住他人的视线，两人再一起回到城边的一个小木屋中。在他们的木屋里，星泽翘着二郎腿坐在屋里，面前摆着做好的晚饭还有明日要用的米。

“星泽，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我们攒的钱够寄信回家了，快写信给爹爹来接我们吧！我想回家了。”

“好，你和岁恭先回，我留下。”

“为什么！”朝旭一听兄长不想和他们一起离开，立刻急了眼，“我们是一家人吧！”

“我不想回去，可以吧。这里虽然贫苦，但自由啊。”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人是会变的，不要再说了，吃饭。”

朝旭还想说什么，却被岁恭在桌子上拉拉衣袖，他似乎有别的打算。

次日，是“神女的休沐日”，朝旭被岁恭学着城里妇人的样子画了个妆，她本来就长着一张有亲和力的漂亮脸蛋——当然，这也是她能够被相信是“神女”的重要原因——化妆后，这个11岁的女孩子变得更加可爱，岁恭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捧着她的脸欣赏了好半天，随后，他拉着她的手，小心地朝着城里的那个大宅子走去。

“我们要去做什么？”

“嘘。”

朝旭顺着岁恭的目光看去，在那宅子的后门，赫然站着兄长星泽与一个看起来与朝旭一般大的男孩子，兄长的个子比那男孩高出许多，此时却弓着背、低着头，完全是一副低人一等的模样。

“......这是今天的欠条，等我弟弟妹妹回去，我就想办法还上。”

“不用还，我们知道，你们拿走的粮食除了自己吃外，全部给了百姓，既然如此，那就是做善事，既然是善事，就不需要还。”那男孩子仰着头，说道，“不管是以什么名义，只要是帮助百姓，我们都很乐意。”

“那不行，借的东西就必须归还，我父亲没教过我有借无还的规矩。”

“那这欠条我就先收下了，按辈分，咱俩是同辈，你的母亲是我父亲的族姐妹，我应当喊你一声‘哥哥’。其实只要让祖父寄信给童申叔叔，确认了身份，自然就会把你们放入宅里，”男孩子似乎用余光看向躲在墙角、鬼鬼祟祟的两个人，“在陆氏的宅子里生活，总好过在那个废弃的小木屋里吧。”

“你们哪有那么好心，到时候，你们肯定要让我妹妹去联姻。”星泽的脸上露出了不屑，“大家族的女孩子都是这个命运，你们认她，就是为了哪天让她为了你们的利益联姻。”

“哈哈，祖父倒是更想直接让我们兑现我们父母定下的婚事。”那男孩却愉快地笑起来，这一笑，刚才那副成熟的模样瞬间荡然无存，“未婚夫帮助未婚妻，理所当然。”

“想都别想！”星泽的态度瞬间强硬起来，“我妹妹要嫁给谁，应该由她自己决定！要卖给你们，有我一人就足够了！”

那男孩居然也没有因为星泽的怒火而生气，反而笑了好一会儿，随后，他指指墙角的两个人：“那边两个也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