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二年,郭嘉,卒。
司马府。
郭嘉依稀记得,那一年寒冬,军中缺了纸墨。为了助主公平定辽东,自己以衣为纸、以血为墨,连夜写就计策托人交给主公,却因积劳成疾而油尽灯枯。
今夕何夕,不知主公可征了那乌桓,可曾平定了北方?
意识逐渐恢复,郭嘉发现自己躺着暖烘烘的被窝旁。
等一下!
郭嘉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还没死。
突然,一双手从被子里伸出,狠狠挼了自己肚子一把。
嘿,有咸猪手!
郭嘉肚子一阵抽搐,没好气地回头,只见一个身形略显庞大的男子正盯着自己。
“怎么,如今佳佳娇贵得连碰都不让人碰了?”男子声音慵懒。
嘉嘉?
拜托,小爷我又不认识你,别叫得这么肉麻好么。
郭嘉伸出手正要推开那人,却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汤圆般白色绒球,根本碰不到那人。
蛤?
郭嘉缩回小爪,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乖,再让主人玩会!”
郭嘉还没反应过来,又被男子拖回被窝里一阵乱挼。
以为小爷打不到你是吧!
郭嘉对着男子那张眉目清秀的脸就是邦邦一拳。
“哎呦,死兔子!”
男子果断拎起郭嘉的后颈就把兔子丢了出去。
郭嘉被丢到了地上,脚底一阵冰凉,心里一阵后悔。
虽然床上有变态,但是好歹暖和不是。
周围的一切变得巨大起来,郭嘉缓缓靠近了那比自己高了十几倍的暖炉。暖炉上的雕花精致,炉腿的铜壁依稀照映着郭嘉身影——两只巴掌合起来大小的白色糯米团子。
好家伙,自己变成了兔子。
床上那个变态是兔子的无良主人。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公子,曹丞相那边又来了……”
嘿,主公!
郭嘉兔耳一抖,兴奋地蹦了起来,却被半空中被床上那人给截了胡,重新拖进被窝里。
“佳佳乖,等会不许闹。”男子点了下郭嘉的鼻子。
郭嘉打了个喷嚏,不满地斜了那男的一眼。
不过,一想到马上能见到主公,郭嘉内心还是有点小激动。
突然,郭嘉好像听见了男子在说什么。
“烦死了,这个月来了几次了,有完没完?”
声音是从哪里来的,明明眼前的男子嘴巴没动呀。
只听门枢一响,家丁领着一位身着官服之人走了进来。
是主公吗!
郭嘉呼啦一下钻出被窝,却发现自己并不认识那人,瞬间耷拉下兔耳,默默钻回被窝。
“二公子的病还是没有好一些么?”身着官服之人问道。
“回使者,今日天气寒冷,我家二公子的风痹症又加重了,这几日手脚连动都动不了。”家丁毕恭毕敬回复道。
呵?风痹症发作连手脚都动不了?明明刚刚欺负我的时候还是生龙活虎的。
郭嘉冷笑一声,百无聊赖地窝在被褥里,只剩两个鼻子在外边出出气。
恍惚间,郭嘉隐隐约约嗅到了一股淡雅的松木清香。
是荀彧!
郭嘉重新将头探出被窝,只见荀彧一袭长衣风度翩翩,被寒风裹挟着卷入了屋内。
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昔日挚交,郭嘉鼻子一抽,眼眶忽地就湿润了。
文若!(荀彧的字)
郭嘉拔起腿便钻出了被窝,呼啦一下扑向荀彧,被荀彧稳稳接在怀里。
“司马公子养得这只兔子好生活泼。”荀彧轻抚着郭嘉的脑袋。
正当郭嘉眯起兔眼打算在荀彧怀里好好享受一阵,却听见床上那装躺尸的无良主人在心中暗骂。
“你把佳佳还给我!”
郭嘉偷偷一笑,原来自己可以听见无良主人内心在想什么。
“曹公最近甚是挂念公子。特意托我从许昌求了名药为司马公子敷上,好早日痊愈为大汉效力。”
说罢,荀彧示意身旁的使者将药贴交给家丁。
家丁小心接下,掀开被子轻敷在床上那人的穴位处。
太好了,此生还是主公的臣!哦不,兔子!
司马家二公子。
这床上主人莫不就是司马懿?
郭嘉兔头一晃,略微嫌弃看了一眼床上装躺尸的男子。
郭嘉记得,前世主公曾和自己提起司马家二公子很有才学,想招他入仕。
但是,这个被主公看中的潜力股却偏偏得了风痹症,动弹不得。因此当时主公也只能作罢。
郭嘉正寻思着,却听床上的司马懿心中一阵牢骚。
“他曹贼一个宦官之后,又非汉室正统。搞笑呢,出去打工不如在家躺平撸兔子。不去!死也不去!”
嘿?你小子敢说小爷主公坏话!
郭嘉兔耳一竖,大眼一瞪,当即从荀彧身上挣脱跳到了床上,朝着司马懿的胳膊就是嘎嘎一口。
司马懿愣是一动没动。
这时一个幽怨的声音传入郭嘉耳朵。
“晚上吃兔肉。”
郭嘉小脸一沉,这无良司马懿装死装病还真有一套。
荀彧发现了郭嘉的小动作,怕郭嘉一个抽风把司马懿咬残了,连忙将郭嘉重新抱了起来,放在一边:“这只小家伙有些过于活泼了。”
等家丁为床上躺尸的司马懿重新盖好被子,荀彧才不舍道:“若司马公子的病情有所好转,定要派人通知曹公。”
家丁代为回复:“劳烦丞相和荀令君挂念,等二公子病好了一定亲自登门拜谢。”
荀彧微微点头,注视着床上的司马懿好久,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
“要走了要走了,骗过去了。”
此时司马懿内心一阵欢呼。
决不允许主公看中的潜力股就这么成了漏网之鱼!
郭嘉眉头一皱,偷偷钻进被子里,对着司马懿的脚底板就是一记“兔兔挠”。
司马懿强忍着,嘴角却忍不住抽动。
原本只闻窗外风声的小屋内响起急促的鼻息声。
荀彧离去那一瞬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颤音。
“哈哈哈哈痒……”
荀彧一回头,正好瞧见郭嘉像个雪球一样被踢出被窝。
“司马公子?”
荀彧眼神一亮。
郭嘉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被司马懿狠狠踹了一脚的屁股,听到司马懿心底传来破碎声。
“乖乖,今天我完了!”
“额……”司马懿抽动着四肢,极其不情愿地为自己找补,“荀令君这药贴真灵啊”
气氛一阵尴尬。
荀彧连忙回到司马懿的身边,将司马懿小心地从床上扶起。
“看情况,司马公子这伤是好得差不多了,不知之前的事考虑得如何了?”
司马懿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仲达……愿意追随汉帝和曹丞相左右。”
然后很轻很轻地吐了个舌头。
“才怪。”
司马懿的回答正合荀彧心意。
“那……早日就职?”
“是。”司马懿一副皮笑肉不笑。
啊,真好!
郭嘉早已自觉屏蔽了来自司马懿内心对自己的各种诽谤,为自己帮主公抓了一个潜力股而自豪万分。
见两人谈得差不多了,荀彧欣然离去时,郭嘉用爪子抓住了荀彧的衣摆。
文若文若,带小爷我一起走!
司马懿一阵心惊。
“这死兔子把人家尚书令衣服挠坏了。”
见衣服被郭嘉挠出了线头,荀彧并不生气,轻轻托起小兔,将其还给司马懿。
“司马公子若是嫌军中寂寞,可将这只小月精一同带来。”(月精:兔兔雅称。)
司马懿死死抓住郭嘉后腿,面上笑道:“再好不过了。”
郭嘉玩了命了挣脱,直到荀令君走出门了才作罢。
罢了罢了,反正司马懿过不了几天就去主公那里报道了。到时候周围都是老熟人。
郭嘉正做着美梦,突然听到司马懿内心自我安慰。
“唉,打工就打工吧,能带上佳佳打工也还勉强凑合吧。”
郭嘉心里更加美滋滋了。
小爷的安排就是妙,这条摆烂咸鱼终于迈出为主公效力的第一步了。
只是,郭嘉抬头,看见墙上的小圆球影子忽然被一个大怪物被吞没,倏地后背一凉。
“死兔子你今天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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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司马懿牢牢绑住了四肢,郭嘉的兔耳朵紧贴着后背。
“挠我脚底板是吧?”
司马懿手拿一根毛笔,狠狠朝郭嘉脚底板挠去。
郭嘉波澜不惊:……谁和你说兔子有笑穴了,小爷无所畏惧。
司马懿叹了口气,见此招对自己的佳佳无效,只得作罢。
听闻自家弟弟的风痹症治好了,司马朗连忙让家丁唤司马懿去主屋用晚膳。
司马懿披了一层狐裘,觉得还是不解气,一把揪起郭嘉后脑勺揣进了怀里。
“明年等养大些了就拿去做兔皮围脖。”
郭嘉炸毛。
天啊,司马家待不下去了,小爷要换搭档!
寒风于耳边呼啸而过,大雪横扫了廊檐于门廊。纵使一身的兔毛,郭嘉还是冻得缩成了一个圆球。
庭院中,司马懿衣袂翻飞。
不知是自己怕冷还是怕怀里郭嘉冷,司马懿双手交叉,将胳膊抱得更紧了。
等来到主屋时,司马懿肩上已覆上薄薄一层雪。
爹娘不在府中,兄长为大。
“兄长。”司马懿揣着郭嘉,拜过之后,目光停滞在了荀彧身上,“……荀令君也在。”
文若!
郭嘉从司马懿怀里跳出,直扑荀彧,一闪身便陷入身边的松香中,差点打翻了桌上的碗筷。
荀彧一惊,连忙一手扶住碗筷,一手托住郭嘉。
“哎,佳佳。”司马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郭嘉哗一声飞了出去。
司马朗一把就把郭嘉揪了起来,转头训斥司马懿:“养兔子养兔子,生个病还要养兔子。今日大雪封路,文若先在司马府住一晚,你管好你的兔子,别吓着别人了。”
司马懿没理会兄长,淡定地抠手指。
“这死兔子今天胳膊肘怎么净往外拐?”
郭嘉打了个喷嚏。
“没点规矩。”司马朗看着一人一兔,恨铁不成钢。
“听闻这只小月精是老夫人怕二公子生病时无聊,特意买来陪伴二公子的?”见气氛不对,荀彧赶紧转移话题问道:“小家伙挺通人性的,叫什么名字?”
“叫佳佳。”司马懿赶紧回道。
“‘佳,善也;从人,圭声。’是个好名字,倒是让我想起了个老朋友。”荀彧望着兔子的红眼睛,恍然想起了昔日旧友。今日离郭嘉之死,已经整整一年了吧。
“荀令君,今日伯达还有件事情想拜托您。”司马朗端起酒杯,“吾弟仲达平日里在家中呆惯了,又得家慈溺爱,也不成器,不懂啥规矩。听说主公这次找他为文学掾,我也照顾不到他,之后还请荀令君多劳心照顾。”
“既是伯达之弟,又是主公千挑万选之人,文若理应关照的。”荀彧回敬道。
突然郭嘉听到一声憋屈。
“所以没有人问我的意见么……”
哎,这个二傻子。
“还愣着干什么。”司马朗回头又见自家那不成器的弟弟,恨不得一脚踹过去。
司马懿这才极不情愿地拿起酒杯:“多谢荀令君关照。”
荀彧看出了司马懿眼中的不悦,只是笑笑,没再说话。
兜兜转转,郭嘉还是回到了司马懿的手中。
人兔对视间,郭嘉在司马懿眼中看到一团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