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后背死死贴住沙发,警惕地观察着另一端坐正的那个男人。
他像是完全不在乎你的打量,自在地喝完半杯温水,抬手微微松了松领带。
“夜才过了一小半,歇会儿吧,离天亮还有很久。”
他看了一眼腕表,抄着手斜靠在扶手上,阖眼小憩。
你依旧一动不动,捏住刀片的掌心湿濡得有些滑腻。
他并没有再多言语,好像真的睡着了一般。
你焦躁又疑惑,甚至有种被小瞧的气愤。
他是不是想趁你放松那刻咬住你的脖子?还是迷惑你的眼睛,再撕碎你以为对方或许会是好人的错觉?
你的呼吸有些急躁,牙根咬紧,眼神来回打量他露在外面的脖颈处。
“唉。”
那个男人睁开眼,似是无奈地叹气道:“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但我不会对你做什么。那种行为……”
他的眼底闪过讥讽与厌恶。
你回以冷笑:“那你来这干嘛?做慈善?”
他的额头有青筋跳动:“我他娘……老子是被骗来的!福利院不就是做慈善的地方吗……”
你冷眼不做回应。
对方大概也是憋急了,顾不得你还只是个小孩:“来之前,他们只说做慈善,说大家都是朋友该坐一条船。我以为再恶俗不过是……”
他捏了捏鼻梁:“谁知道他们竟然对孩子下手!操!”
“前几天,我们新学了一个成语,叫一丘之貉。”你的唇边扬起嘲讽的弧度。
男人气笑了:“小小年纪,你说话确实气人,怪不得那些人……”
似乎觉得话里的内容不妥,他很快截住了话头,表情有些歉意。
“我只说实话,是你们的心脏,却又想要脸皮,所以才会恨不得咬死我。而年纪小,不正是你们这些人想要的嘛?”
你抱臂哂笑:“因为年纪小,反抗弱,什么也不懂,只会哭喊掉眼泪,不就是你们这群成人世界里的废物想要看的吗?”
犀利的字眼狠狠在舌尖碾过,被你毫不留情地吐了出去。
那个男人的脸色瞬间变了,却不是你想象中的恼羞成怒。
而是忿忿不平,还夹杂着愧疚和无力。
“抱歉。”他的腰突然失去了某种支撑,变得弯曲,“都是我们这些大人的错,对不起。”
这是你短短几年人生里,第一次听见成年人对你真心的道歉。
在这里。
在这个每一块砖瓦都是为了囚禁你们而设计的地狱里。
你没什么大表情,瞳孔却紧缩,捏住刀片的指尖因为用力过猛而感受到刺痛。
你的目光扫过他每一寸表情,试图从缝隙中找出你熟悉的虚伪嘲笑。
这竟然不是幻觉。
你感受到一丝荒唐。
——
因为许耀阳开了先例,吴娟不得不开口同意其余老板想要带人出门的想法。
只是必须当天来回,这是吴娟退一步的结果。
也怕被人察觉出异常,再加上不是所有人都像许耀阳那样肆无忌惮,所以只有少数人追求这种刺激。
你的名字赫然在列。
可你却也不同。
“我叫俞承淮。”
你还记得那个男人说道:“我的势力有限,也不是江宁本地人,所以一时半会可能没法把你们都救出去。”
你当然知道,毕竟你们也不是没有试图报警或出逃。
只是打给警察的电话最终会被转接给吴娟的办公室座机,逃不出几步路就会被守在附近的“居民”拎回福利院。
即便躲过这些眼睛,孤儿的身份也让你们寸步难行,甚至会被好心人满怀善意地重新送回来。
“为什么?”
你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种人来过,没有这类癖好,因为利益场的关系被拽了进来。
要么眼瞎耳聋当听不见,到手的利益实在就行。
要么耳濡目染跃跃欲试,毕竟谁心底里没点被约束的黑暗。
要么觉得恶心飞速逃离,可这里盘结的势力就像是密不透风的蛛网,一点小小的颤动都会被察觉。
没有人会为了一群孤儿拼个鱼死网破。
像是理解了你的意思,俞承淮喟然长叹:“我很爱我的妻子,她为我生了两个孩子,和你差不多大。”
“不止是我的孩子应该被细心疼爱和教导,所有的孩子都该被这样对待。”
就像课本里美好又可笑的德道宣言。
可你却忍不住死死抿住嘴唇,不想让哽在心头的嫉妒和酸楚有一丁点外泄的机会。
这样的情绪直到你被俞承淮领出福利院,亲眼见到一座温馨的院子和那对儿女。
坐在那里的女士眼眶微红,看着你的眼神心疼又不忍。
她像穿梭在百花丛中的春风,温柔又细致地拂过你的头顶,带着兰花的香气:“小宝是吗?我叫徐景梵,很高兴你能来。”
“一路上辛苦了,小宝。”
她的眼神满是心疼与歉疚。
对此,你明明是想嗤笑嘲弄——
该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这对夫妻真是如出一辙的可笑。
因为有钱,所以有闲暇的时间发散无用的善心,计划体验一下没苦硬吃,想可怜这个世界上所有倒霉蛋,把自己伪装成最最善良的人,顶替那些恶魔禽兽罪魁祸首赎罪吗?
你明明想恶毒言语嘲讽的,眼前却温热着模糊一片。
她轻柔地把你揽入怀中,记忆中的福利院里,就连襁褓幼儿都没有得到过任何一个生活老师这样的抚慰。
真诚温暖,毫无算计。
带着柔和花香和低语,甜美得像一场梦。
课本上你从来都不屑一顾的“妈妈”两个字,在此刻突然具象化。
幼年时的俞家兄妹集齐了父母的优点与长处,像两个乖巧的漂亮娃娃。
你不是没见过好看的小孩子,不说你自己,整个东院就没有长得丑的小孩。
可俞家兄妹却比你们多了很多鲜活的气息,像争奇斗艳的花园里吟唱的鸟,采蜜的蜂,飞舞的蝶。
俞堇怡捧着肉嘟嘟的脸,好奇地凑近打量着你:“爸爸,这就是你说的带回家的姐姐吗?”
俞承淮笑着颔首道:“对,是堇怡的姐姐,晏清的妹妹。”
俞晏清开朗地推过一盘点心:“妹妹,吃。”
俞堇怡的小眼神发光,捏起一块塞了满嘴,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左右踌躇,挑了块最标志的递到你嘴边,说话间还喷着碎屑:“漂亮姐姐,吃!特别好吃!”
俞家夫妇简直没眼看,提溜起小姑娘叮嘱她要爱干净,注意形象。
俞堇怡却疯狂对你摇着手臂,点心的酥皮顺着风扑了你满脸。
你被迫闭眼,这下目睹一切的俞堇怡乖觉地瞬间闭嘴,一连声答应了妈妈,然后捏着纸巾轻轻地替你擦着。
“姐姐,你别生气哦,我不是故意的。”
“笨蛋堇怡,老是毛手毛脚的。”
俞晏清搞怪地做了个鬼脸,却气得俞堇怡小脸通红,想去追打哥哥,又满心惦记着你。
纸巾都被她攥成了小球,脸颊上白嫩的肉好像都在抖。
鬼使神差地,你捏了一下。
俞堇怡捂着脸,瞠目结舌地看着你。
你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指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可眼前的年画娃娃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攀挂在了你身上:“你捏了我的脸!你要对我负责!!”
——
做了一场大梦,你睡得后脑发紧,晕沉沉得还有些头疼。
缓步调节的时候,你正好在管家的带领下,路过了俞家客厅那面照片墙。
来的时候没有细看,这会儿你却一眼看到了摆在正中的一张合照——
年画童子一样唇红齿白的俞家兄妹,嘴角含笑包容温和的俞氏夫妻,以及被他们围在中间,直僵僵像颗小树苗的女孩。
她紧紧抿着唇角,好像忘记了怎么笑,却又被周围这家人传染着,漠然的眼神都变得柔和下来。
“这是我姐姐。”
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的俞堇怡笑眯眯地指着那幅照片。
你清了清有些发紧的嗓子:“只听说俞先生有一儿一女……”
“不是我爸妈生的,但是和我亲姐没两样。”俞堇怡指尖轻蹭过那个女孩的脸,满眼的思念。
你却像被烫到了视线,连离去的背影都略显匆忙。
用餐前,俞家有征求你是否愿意露脸的意见。
如果你不方便,他们会差人替你送去客房。
思虑再三,你还是脱下了遮掩用的口罩,毕竟这张脸也已经做了些伪装,不太熟的人正常来说也分辨不出什么。
果然,落座后,俞晏清只是隐晦地在你脸上停顿片刻,然后就一切如常地移开了视线。
你有些庆幸他们没认出你,却又有一丝丝心酸。
大概是已经确认你与这场祸事并无关联,俞家人对待你的态度更多了几分真诚。
在两方人有心的配合下,一场饭吃得宾主尽欢。
饭后,你被请进了俞承淮的书房。
瞧见你坦然入座的自在样子,俞晏清语带三分笑:“看你的样子,像是已经了然这场谈话的目的了。”
你挑眉回应。
这一次算是误打误撞让俞家欠了个人情,对方自然不会直接在饭桌上就把报恩感谢怼到人面前,必然得挑个合适的时机,回礼也得往人心坎里送才对。
再者,你预留的时间足够俞家查清你来到江宁市后的行踪轨迹,他们也自然要试探一二。
俞家旗下生意场涉略甚广,以互联网发家,经营范围一再扩张,目前正在尝试接触房地产行业。
你率先开口:“关于几天后城东那块等着竞拍的地,我想请俞先生帮个忙。”
俞承淮不意你会提起这件事,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对视后,俞晏清后靠在腰垫上:“小姐这个人情,未免要的有点大了。”
你定定看了面前的父子二人几眼,眼神中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知道以我的来历,二位难免有所怀疑。可我以命担保,我对俞家没有坏心,这一次也是偶然遇见,才临时起意。”
“俞家最近说一句厝火积薪,不为过吧?被人追着打,相信没人不想狠狠剁了对方的手?”
你这话一出,俞家父子齐齐变了脸色,看向你的视线也变得危险起来。
你却只是轻笑一声:“与我做这一场,带俞家更上一层,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