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念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神情严肃。
“是我救了你,我叫夏念。”
夏念顿了顿,又咳咳两声,道:“我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弟弟,不如你就喊我姐姐吧。”
心道小白龙怎么着也有三百岁了,神仙里虽是小孩子,但若真按年纪算,只怕比她曾爷爷都大上不少。
她总不能对着润玉喊爷爷,还是别那么讲究了。
润玉望着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姐姐……”
夏念满意地也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她还不忘言传身教两句,“年纪比你小的你可以喊姑娘,年纪大的你可千万别喊大姐,更不能喊大婶大妈,要喊小姐姐——”
润玉闻言皱了皱眉。
姐姐说的话好像有点难懂。
他迟疑片刻,还是呐呐地点点头,又郑重其事道,“鲤儿谢过姐姐救命之恩。”
这时的润玉说话吐字清晰,言语间却还带着未脱稚气的小奶音,夏念伸手想摸摸他的发顶,目及那包扎得不甚平整的伤口,动作又生生僵在了半空。
这样的年纪,本该无忧无虑,而不是浑身伤痛,亲嫌母残。
润玉感受到她的目光,下意识抬手去摸额角,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的神情一瞬变得很是惊惶。
“你不是红鲤鱼,你没有资格跟我们玩,快走,快走……”
“头上长角的怪物…走…快离开笠泽……”
耳畔一阵嘈杂,恍惚间一道红影缓缓在他跟前蹲下,柔韧的指尖附上他的额前。
是娘亲。
目光有多慈爱,指下动作便有多残忍。
初初长成的龙角,被利刃一刀一刀,一寸一寸地,彻底剜出。
犹如凌迟,更甚凌迟。
身心的双重剧痛令他猛一激灵,颤抖间,对上眼前女子担忧的目光。
“鲤儿?”
夏念轻柔地按住他要去摸额角的手,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掌心,“你身上有很多伤,势必会有些痛,但你不用怕,它们很快会好起来的。”
她说完将之前放下的米粥重新端起,确认温度可以下咽,便将米粥递给润玉。
润玉身形未动,只呆呆看着米粥发愣,夏念不由疑惑道:“要我喂你吃?”
小白龙连连摇头:“不,不用……”
除了娘亲,他第一次从旁人那里感受到善意,眼前的姐姐不仅不嫌弃,不欺诲他,还煮粥给他吃。
他抿了抿唇,轻声道,“我自己来。”
米粥做得很简单,简单到甚至可以用单调来形容,润玉心里却觉得很满足。他捧着碗,静静望着粥面那一片漂浮的细碎香葱和菜叶,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
“怎么样?好喝吗?”
“嗯,是鲤儿喝过最好喝的粥。”
饶是夏念对自己的厨艺十分有信心,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这小家着实拮据了些,连几个鸡蛋都屯不起,好半天才从院落里拾掇出些小葱和青菜,整出了这碗清汤寡水的菜粥。
小白龙却说是他喝过最好喝的粥……
夏念一阵心酸。
“喜欢你就多吃些,吃饱了伤口才能好的快。”见小白龙暗暗打量她空落落的手心,她起身给自己也匀了一碗过来,笑着道,“我煮了一大锅呢,我们可以一起慢慢吃。”
小白龙这才放心地又吃了一口。
也许是真的饿了,也许是听从夏念的话,润玉很快吃完了一碗米粥,趁着夏念转身去盛第二碗粥的功夫,润玉观察起屋内的摆设来。
屋内的布置看起来一目了然,虽说简陋,却如米粥一般,带给他一种新奇的亲切感。视线瞥过案台上的铜镜处,润玉脸色乍白,却移不开眼。
他往床榻内侧退了退,那镜内的影像便跟着动了动,随着光影斑驳,扭曲。
镜内那个虚晃的人影,润玉自然认得。
他紧紧咬住下唇,目光死死盯着铜镜,心底如坠冰窟。
真丑陋啊。
这般丑陋的自己,只会遭人厌弃,就连娘亲,也见不得他这个样子,要剜他的角,拔他的鳞……
他很疼,疼到哭着一直求娘亲放过,娘亲却不曾住手。
“你要乖……”
润玉瑟缩着用手臂圈住自己,眼尾渐渐泛起红意,夏念转身就看见他死死盯着铜镜,脸上一副十足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脆弱地像是暗夜里明灭的星火。
“……”男孩子也这么在意容貌的吗?
夏念头疼地扫了镜子一眼,万分歉疚道,“你额头那里的血之前都结痂黏在一起了,我没办法只好剃掉了一点点……头发,你,你放心,真的就只有一点点!等你伤好了它们就长回来了,绝对不会秃的!”
润玉不说话,只红着眼眶看她,夏念揉揉脑壳,继续道,“真的,你放心,你这么好看怎么会秃呢?现在可能…可能就是有点不适应……”
润玉嗫喏着开口,“姐姐觉得……鲤儿好看?”
“当然!”夏念连忙点头,“等你身上的伤养好了,你就是全村最靓的崽!”
这句话润玉就听不懂了。
但夏念脸上的笑容很暖,像是一缕阳光照进他芜凉的心里,令周身升起一丝暖意,连带着身上的伤痛都减轻了许多。
润玉微微低头,闷了一大口米粥,而后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他知道他不好看的。
姐姐一定是为了安慰他才这样说。
他一口一口地安静喝着米粥,没有再开口说话,也没有再抬眸去看夏念的眼睛。
他害怕在那双清丽的眸子里,看到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