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短篇集 第56章 喻黄《雨》（七）

雨滴噼里啪啦地落在喻文州手里举着的透明雨伞上，顺着伞骨向下倾泻。伞外的世界尘土飞扬，而他们就在那里注视彼此的眼眸，如同回到几年前，抑或十几年前某个下雨的清晨。

“少天。”

他听到喻文州叫他的名字。

黄少天忽然意识到饭盒还在脚边，他慌乱地弯腰想要将它拾起，低头到一半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对正与同他说话的喻文州而言是个相当失礼的行为。他伸出去拿饭盒的手刚行至半空便滑稽地停住，手腕无处安放似的来回扭动了几下。

喻文州恰好在此时低下头。

“你受伤了？”他轻声问道，目光看向黄少天的手掌。

黄少天懊恼地长叹一声，同时在心里怒骂了十次自己的不争气。

“没事。”他简略地说，飞速弯腰拾起环保袋，顺便将手心的伤口藏进衣袋里，忍着疼在内袋粗糙的麻质布料上擦了擦，“你……你怎么来G市了？”

这话题岔得既生硬又没水准，然而此情此景黄少天也管不上那么多了。他故作掩饰地转头看着伞外，余光瞥见喻文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方像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顺着黄少天的话题解释了下去。

“学校安排，回来开个会。”

其实在那次场D大与S大联合饭局的第二天，黄少天就已经找叶修问过了喻文州的近况。

他在教师食堂的角落里找到正对着一盘香菇炖鸡饭大快朵颐的叶修，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地说明来意后便在叶修对面落了座。黄少天以为叶修会取笑他，谁知这个全院有名的大心脏并未按常理出牌，甚至还从座位旁边的袋子里抽出了一卷简历似的东西——仿佛他不是教授，而是什么上市五百强企业的首席猎头，喻文州则是公司打定主意要从对手公司挖来的高管似的。

“这是什么……”黄少天在翻开第一页，看到那上面明显是属于十八岁喻文州的照片时就下意识地噤了声，身体却还保持着探向叶修、刨根问底般的动作。他将那沓订在一起的纸页草草翻了一遍，手掌不知不觉就放在了第一页小喻文州的脸颊旁边摩挲着，压低了声音：“不是，叶修，你……我……你给我这一堆东西是怎么回事啊？我只是想问问他最近怎么样，又不是……”黄少天掩饰般地搔了搔头发，声音压得更低了。

叶修挑起一条眉毛。

“不要啊？”他一指简历，“不要还我。”

“要要要！”黄少天急忙将简历藏到身后，“你这……怪不得他们都说你是属狐狸的！”他腹诽道。还没开口就知道我要什么，还把简历随身携带，万一喻文州的简历被人偷了怎么办！

叶修丢下勺子，擦了擦嘴：“还有问题吗，黄少天同学。没有了？那你自己慢慢看吧，我走了。”

“你等等你等等。”黄少天赶快拦住他。

“嗯？”

“你知道，就……”黄少天引以为傲的语速又一次抛弃了他，即使面对着对他和喻文州都知根知底的叶修，黄少天也有些说不出口，“你知不知道，他有没有……就是……”

“女朋友？”叶修犀利，“男朋友？”

黄少天点点头。

“有关系吗？”叶修神情平静。

黄少天一呆：“啊？”

“他有女朋友。”叶修说，黄少天的心脏猛地一疼，像是被人全力攥在手里捏紧，那触感沿着血管奔流而下，痛彻心扉，他忍不住拧起了眉头，“——还是有男朋友，对你而言很重要吗？你会因为他有女朋友就不和他联系？还是会因为他没有男朋友，就去联系他？”

“我他妈……”原来只是个停顿。心脏的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空落落的空虚感。

黄少天竭力不让脸上的表情显得很变态：“说话不要大喘气……”

话音未落他就停住了。是啊，叶修会这样说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喻文州身边还没有人。

他没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所以叶修才敢用这件事来揶揄黄少天。

可即使黄少天知道喻文州身边没有人，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本来就是欠喻文州最多的人之一。

饭点渐渐过去，食堂里的人渐渐少了。有环境学院的老师从他们身边经过，同叶教授打招呼。叶修端着餐盘站在桌边，同他们回礼，却并不走开。

“你觉得……”黄少天突然开口了，声音干涩，“你觉得……我还有机会吗？”

“没有。”

叶修答得干脆利落。

“哈？？”

黄少天带着一脸“你是不是在逗我”的眼神瞪向叶修，对方只是神色坦然地眨了眨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

“这是你自己的事。”

大他三岁的学长兼好友的神情少见地严肃。接触到叶修的眼神，黄少天也不禁正色。“如果你问我，我的答案就是没有，但这是你自己的事，少天。你自己想怎么做？如果你想，那就去做。”

“少天……黄少天？”

雨仍在下着，在G市洁净的夏日地面上激起一朵朵水花。黄少天猛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正是喻文州担忧的眼神。

对方不知何时已经走上了台阶与他并肩，正用一只手打着伞，另一只手轻轻扶住了黄少天微微颤抖的肩膀，凑近了观察后者的脸色。他本来就比黄少天还要高一点儿，这样的举动无疑拉近了二人间的距离。在这兵荒马乱暴雨围城的世界里，近乎荒唐地，营造出了片近似温柔的氛围来。

“啊、文州、……”

黄少天下意识地叫了喻文州的名字，直到他看到喻文州脸上微微怔忡的神情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什么。那句话本应该接着一句推拒，一句客套，一句……不管内容是什么，都应该彰显着生疏、或能够拉远二人之间距离的话。

然而黄少天实在已经渴望这个名字太久了，久到他本想说的话都已经在手指的颤动中说不出口。

“你要去医院吗？”喻文州轻声询问。

雨还在下，比之前稍微小了一些。远处的城市天际线上露出一线浅淡的蓝色，他们头顶却依旧大雨倾盆。

面前穿着三件套的青年知趣地后退了半步，给黄少天留出了恰到好处的，可以呼吸的距离。喻文州总是这样妥帖而善解人意。有时黄少天甚至想，如果没有那件事横亘在他们之间……或许他们会成为恋人，有一段悠长而美好的感情，而即使他们分手了，以喻文州的心性，他们也依旧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黄少天垂在身侧的手指握紧了环保袋。

“不去。”他突兀地说，动作大得甚至喻文州都把伞举高了几寸，“回去了。”

“你没有伞吧？”喻文州说道，跟着黄少天走下了两级台阶，“我送你。”

“……好。”

黄少天默默将另一只手里的手机无声滑进衣袋，抿了抿嘴，同喻文州并肩走下台阶，咽下了喉咙口早已准备好的那句“你回去吧我打个车。”

喻文州出现的时间太凑巧了。没有人散步能散到中山肿瘤的院区里，又能恰好在他被大雨淋透之前把伞举到他头顶。

无论是谁——徐景熙也好，宋晓也好，甚至叶修（黄少天自暴自弃地想象了下这两个绝世大心脏勾搭到一起的情景）也好，和喻文州说了些似是而非的什么，都有可能让他在这个绝不可能的时间里出现在这个绝不可能的地方。

喻文州有一万个理由可以远离G市，以他普度大学特邀教授的title，想推掉一个G市药科大学的会议邀约轻而易举。黄少天不相信他是发自内心地想要重游故地，毕竟……

在他们上一次的争执里，喻文州已经明明白白地说过了“我此生都不会再回到G市。”

这大概是他说过最绝情的话了。

他们并肩转过一个路口。红绿灯在雨里闪烁着，他的风衣磨蹭着他的衣角。风里带着些微的凉意，空气中似乎还有隐隐的花香。马路被水洗得明净，就像被泪水洗过的眼睛。

忽然之间，黄少天产生了一个念头。他想要这条路永远不会走完，这场雨永远都不会停。

“……绿灯了。”他看向喻文州，“不走吗？”

喻文州扭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温文尔雅的年轻教授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向街边的一个花坛。

那是G市最常见的那种花坛，在马路边，统一栽种鸢尾花或野牡丹……黄少天漫无目的地想着。而如果说这个花坛里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有人在那里移植了一株向日葵。

在雨里，静静绽放黄色的花瓣。

他听见喻文州轻声说：“少天，你看，雨葵。”

于是记忆突然纷至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