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短篇集 第42章 伞修《七月的星期天》（六）

作家苏x□□叶

6

或许每个作家在未成就一番事业之前都会有一段被不同的采访对象放鸽子的经历，苏沐秋百无聊赖地靠在比尔阿克姆桥一侧，无所事事地注视着塞纳河上渐渐扩散开的明朗阳光。

昨天ENS的同学会结束后，苏沐秋直接把吴雪峰请到了自己家里住。一年未见，聚会的两个小时显然不够这对好朋友互诉衷肠，回家后他们又在苏沐秋的起居室里坐了一个晚上，边享用苏沐橙亲手烤的曲奇与小点心，边交换了许多跨学科的，可能是无意义但很有趣的观点与知识。

他们一直交谈到晨光熹微才草草洗漱睡觉，而这直接导致了第二天上午醒来时，两个人的眼眶下面都挂着熊猫似的黑眼圈。吴雪峰搭车去戴高乐机场赶离开巴黎的飞机，苏沐秋本想去送他，但他在回巴黎前就已通过了另一位朋友约好了一位采访对象——非虚构性写作离不开调研——因此也只好作罢。反而是即将返英的吴雪峰安慰他以后还有再见的机会。

结果还是被采访对象放了鸽子。苏沐秋换了个姿势，手臂交叉，搭在行人桥浅绿色的桥栏上，抬手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

“早知如此，还不如去送雪峰啊……”

一对穿着情侣装的年轻人从他身边经过，女孩挽着男孩的胳膊，正神色活泼地说着什么。地铁隆隆地从苏沐秋的头顶疾驰而去，他摸出手机又查看了一次消息：邮箱里空空如也，方才发出的，询问采访对象走到哪里了的邮件也没收到回音。距离他们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四十分钟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给对方写了一封主题为“如果今天不方便，可以改日再进行采访”的新邮件，这回对方倒是回复得很及时，干脆利落地直接把日期改成了半个月后的某天。

这可就有些过分了。苏沐秋翻了个扭曲的白眼，狠狠地把手机塞回了衣袋里。

“信了你的鬼话。”他边嘀咕，边下桥，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委婉地取消见面，“我只是个作家，又不是记者。”

“……沐秋？”

苏沐秋停住脚步，环视四周。

“啊！”他半是欣喜，半是担忧地叫道，“老陶！”

叫住作家的人正是昨晚才在同学会上与他见过面的陶轩。昨天他与苏沐秋和吴雪峰聊了不一会就早早离开，经过一夜的休息，脸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了一些，神情也没有那么疲惫了。今天巴黎的天气不错，他脱下昨天套在外面的黑色西装外套搭在手里，露出里面的程序员标配格子衫，看起来年轻了两岁。

看得出在这里遇见苏沐秋，陶轩也很惊讶。大约是感念昨天苏沐秋提出的“想帮他”的心意，陶轩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上前与苏沐秋并排，和他一起沿着塞纳河畔的小径散步。

“你这是在等人？”

“是，约了个采访对象，”苏沐秋耸了耸肩，“等了快一个小时，被放鸽子了。你去哪儿？”

“前面那条街。”陶轩伸手一指，“顺路吗，一起走走？”

苏沐秋欣然点头：“好啊，我正好要去地铁站。”

又一班地铁疾驰而过，他们并肩行走在水波的包围中。十一月初，巴黎的气温在渐渐转冷前以一个小的波折回暖。温煦的阳光慷慨地普照着静默的大地，远处，埃菲尔铁塔岿然不动，像一座航标灯。

“昨天我说的事……”陶轩忽然开口。

“嗯？”

“你不用太放在心上。”计算机天才接着说，又仿佛忍不住似的叹了一口气，“唉……总会解决的。”

“你……”

苏沐秋一时踌躇。他微微侧头，看了看身边穿着格子衫牛仔裤，仿佛随时都能混入人群中的人：

“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一定要和我说。”

陶轩无声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模糊的微笑。

他们从塞纳河的沿河马路中穿出，走向路对面的广场。那里立着一个不起眼的老地铁站，出站口人来人往。

陶轩拍拍苏沐秋的肩膀：

“我走了。”

“……等一下！”

苏沐秋下意识叫住他，陶轩转过身来，面色惊讶：“嗯？”

“我有一个朋友……”

下意识地，年轻的作家想提起他在马赛结识的朋友也与□□有关，但转瞬之间，他就想到叶修的身后也是一样笼罩着层层迷雾。或许他也有迫不得已需要自己解决的问题，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还是不要在未经他的同意之前同别人谈论他的事情。

他生硬地挤出一个微笑：“……没事。那，再见了，需要我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天气晴好，晚上也没有其他的安排，苏沐秋索性披着风衣，沿着塞纳河一路走回自己位于16区的家里。经过警察局时，他想起苏沐橙早上拜托自己回家时帮她取之前被偷的钱包，于是又带着后者的身份证去了一趟警察局。

等待办理的时候苏沐秋坐在局里的长椅上等待，他思忖了一会，最终还是拿出手机，给叶修写了一封邮件。他详细地为他描述了陶轩现在所面临的困境，并在结尾询问叶修，如果他知道要挟陶轩的那个□□，能否为苏沐秋提出一些证据，方便他交给警察，以帮助陶轩脱身。

邮件“叮”的一声发送成功。他走上前，从警员的手里接过那个变成证物的粉红色Kitty猫钱包，放进风衣内袋里，又叹了口气。

从昨天下午回到巴黎起直到现在，苏沐秋已经给叶修发了三封邮件，却从未收到过后者的回复。他记得在马赛时叶修回消息的速度总是很快——虽然他不喜欢用手机，但无线网络所及的地方，叶修总是神出鬼没。这一点让他忍不住皱眉。

穿过街道走向自家别墅的时候，苏沐秋无端感受到身后追逐的一束不友善的目光，他下意识回过头：街上的行人看起来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有人关心他正去向何处。

或许，这就是巴黎的风格？打着哈欠开门，进入门厅的时候，他如此想到。每个人都怀揣着秘密，正如每个人都走在雾中。每个人都想要看透别人身上的迷雾，因而你总是感觉到有目光胶着。但他们从来没成功过，因为巴黎本来就是一座被秘密包围的城。

他最终还是在半个月后按时去和这位采访对象见了面——原因无他，只是由于在写那本有关蔚蓝海岸的书的时候不幸陷入瓶颈。这在苏沐秋的预料之中，但却依然令他无法控制地感到烦躁。

正如屠格涅夫所说，并不是所有会用钢笔的人都有资格成为作家，非科班出身的写□□好者在成长的历程上必然会遇到瓶颈，然而对苏沐秋来说，这个阶段来得实在早了点。

在做出了多个改变思维的尝试（拉上窗帘试图睡到昏天黑地；每天运动2小时；和苏沐橙一起研究烘焙新口味的点心）未果之后，苏沐秋终于久违地披上大衣，回复了被采访者的邮件，带上地铁卡走出家门。

这些天他出门的次数不多，最远只是走到隔壁的15区做采访。同半个月前偶遇陶轩那天相似，他踏上街道时仍然感觉到了某种窥视的目光。这令他浑身不自在。

巴黎18、19和20区的治安从来都说不上好。从地铁站出来，苏沐秋搓了搓快要被冻僵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被采访对象两次约他的地点实在差距太大，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机换到大衣内袋里，又平静地避开迎面走来的阿拉伯人不怀好意的眼神。

对方与他约定的地点是一条不跟着导航走都找不到的小街里的酒吧，苏沐秋皱着眉绕过一道矮墙。这是街道后面的一条小巷，两旁的建筑破败错落，远处荒废的空地上，隐隐传来足球撞击墙壁的闷响与孩子们的呼叫声。

他瞥了眼手机上的邮件主页，30秒一次的自动刷新并没让作家打起精神：采访对象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回苏沐秋的消息。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次对着谷歌地图确认自己要去的地方就是在这扇挂着巫师头的、表面被黑色污垢覆盖的破木门后面，刚想迈出脚步——

“……苏沐秋？”

熟悉的声音令他诧异地回过头，看见来人是谁后，更是惊讶地挑起了眉毛：

“叶修？”

苏沐秋尾音上扬，话语里夹着一丝欣喜。看这酒吧里昏暗的黄灯就知道这个采访对象八成又是放了自己的鸽子，他索性转身向叶修走去，心里盘算着等会一定要邀请他去家里坐坐。

不知为什么，自打他从马赛回到巴黎，发给叶修询问近况的邮件就再没收到过后者的回复。苏沐秋曾经猜测是叶修太忙或自己发的邮件内容没有回答的价值，然而显然不是——如果叶修真心不想回复，他刚才就不会叫住苏沐秋了。

分别半个多月，叶修的外貌并没有什么显著的改变。青年的身形还是那个身形，脸也还是那张脸——只是在十一月阴沉天色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苍白。出乎苏沐秋意料的是，叶修眉头微蹙，脸上并没有往日从容闲适的神情。

“……你不舒服？”他关切道。

叶修简略地环视了一圈四周，飞快摇了摇头，眉头蹙得更紧了：

“18区不安全，你怎么会来这？”

“唔，我来见一个采访对象，不过好像被放鸽子了。”苏沐秋无所谓地耸耸肩，学着叶修的样子环视了下周围，四下皆静，“怎么了？”

叶修叹了口气，伸出手：

“跟我走。”

大约是他脸上的神情太过惊讶，黑发的青年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表情。好在苏沐秋已经把手递了过去。

他轻松自然地拉住叶修的手掌——干燥、指甲修剪得平平整整；稍微有些凉——还巧妙地将话题支开：“居然在这里遇到，真有缘分，等会去我家吃晚饭怎么样，沐橙——”

年轻作家的话被一道破空的声音打断。在零点一秒的空隙里，叶修按着苏沐秋的肩膀扑向地面，另一只手垫在后者的脑后。

旁边的矮墙上，瞄准镜的红点一闪而逝，苏沐秋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残影穿过空中零一秒之前他自己脑袋所在的位置，随后便看见了狙击枪子弹在墙角激起的烟尘。

他几乎是惊魂未定地紧紧抓住了叶修的手，仿佛是他的错觉，后者一直紧锁着的眉头反而散开了些。叶修以当代年轻人几乎不曾拥有过的敏捷飞快地从地上爬起，他半拖半抱地拉起苏沐秋，猛地一拽他的手臂，声音清晰平稳：

“Z字跑动，会吗？我们一起跑到巷口，先挡住狙击视野。”

苏沐秋惊疑不定，点了点头：

“书，书上看过。”

“那就行了，跑！”叶修一拉他。

他跌跌撞撞地跟在叶修身后撒腿飞奔，前者游刃有余地观察四周，居然还能分出一分精力偶尔照顾他。不知藏在什么地方的那个刺杀者——姑且叫他刺杀者，苏沐秋从没经过这样的状况，不知道怎样定义——大概失去了耐心，在他们转出小巷一步之后噼噼啪啪地在巷口打了几枪。

叶修转过一步挡在苏沐秋身前，竖起食指在嘴唇前比了一比。

“……结束了？”苏沐秋悄声凑过去。

黑发青年轻轻摇头，面容沉静：

“还不能掉以轻心；你等一会跟我走，我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仿佛记起作家方才的声音还有些抖，叶修纯黑的眼底泛起一丝戏谑：

“苏大大怎么了？未来的推理小说家可不能怕枪声啊~”

他们小心翼翼地往外退，苏沐秋牵着他的手，反唇相讥。

“我第一次被人用枪指着！”他忿忿不平，手却很诚实地没有放开，“我差一秒钟就死了！”

“不会死的，放心。”

叶修回过头，眨了眨眼睛。

“反正我也会来救你的。”

光依据在马赛时叶修的表现，根本想不到他对巴黎隐匿在暗处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小道居然如此熟悉。苏沐秋被他拽着穿过一条条小街、居民楼的外楼梯和诸多角落里隐藏的餐馆和咖啡店，一开始他还能勉强记下路线，之后变成了机械的“左转右转上楼爬梯子”，等到最后叶修和他坐上环城地铁的时候，苏沐秋已经彻底丧失了对位置的感知。

“我们现在这是去哪？”

叶修瞥他一眼，摆摆手，示意苏沐秋坐进一个不会被摄像头看见的地铁位置。他自己则坐在苏沐秋旁边，不知从哪里摸出了顶帽子戴在头顶。

“安全的地方。”他言简意赅。

直到这时，苏沐秋才有余力仔细观察叶修的着装，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后者穿的衣服简直正经得过分。叶修正俯身拍去刚才救苏沐秋时长裤沾上的小块石子，他肩上披着一件材料考究的羊毛大衣，西装是低调的条纹款，打成温莎结的领带一丝不苟地塞进马甲里。

简直是……风度翩翩得令人炫目。

“你等会要去参加晚宴？”

叶修不解：“嗯？没有啊？”

“那怎么穿得这么正式。”作家擦了擦额角的汗，指指他深灰色的大衣，“这架势大概足够会见总统。”

叶修的动作停滞了一秒。

“你可以理解为……职业需求。”

说到“职业需求”时他语速有些慢，仿佛在仔细措辞，之后又放弃了：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人想杀你？”

一提及这件事，苏沐秋顿时又被刚才那种汗毛直立的感觉攫住，刚褪下一点的冷汗又从毛孔里冲了出来。

“我不知道。”他皱着眉，困惑不解地摇头，“我还以为他们想要杀你。”

叶修无声地摇摇头。

“他们想杀的不是我，子弹是冲你来的。”

“可我怎么可能……”苏沐秋摊开手，他的动作有些大，带出了大衣口袋里记录采访用的小本，“这是我两年来第一次去18区！”

“那是……你的笔记本？”叶修跨出一步，帮他把那个小本子捡起来，“你的采访对象回你了吗？”

作家举起手机，耸肩：“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

地铁“呜”地停靠在站台，带起一阵阴冷的风，周围响起零零落落的脚步声。

叶修止住话头，他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四周，隐晦地招了招手示意苏沐秋跟上自己。作家注意到他带自己走的都是摄像头无法覆盖的位置——法国工程师效率成谜，十年前就扬言要在全市构建的监控系统，到现在也没能做到地铁线网全覆盖。苏沐秋好像有些懂了为什么叶修要带自己走这条路。

“叶修……”

“嘘，到家再说。”

家？苏沐秋挑眉。

叶修没回答他的疑问，他摆了摆手，走得更快了。苏沐秋只好憋着一肚子的疑问跟在他后面出地铁站，出站前他扫了一眼地铁口处的指示牌：13区，巴黎中国城所在的区域，治安不好不坏，他同样很少涉足。

好容易捱到他们拐进一条四下无人的寂寥小街，满街载着枫树，有些叶子已经落了，覆在人行路上，一踩就发出清脆的碎响。苏沐秋一把抓住叶修的手臂：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那？”

叶修轻轻叹了口气：

“有人告诉我的。”

“谁？”苏沐秋惊讶，“……要刺杀我的人？”

“……可以这么说。”

“但是谁会刺杀我？”年轻的作家有些激动，他不知不觉增大了音量，“我只是个作家而已！现在是21世纪了吧，为什么会有人刺杀作家？……你真的是混□□的？”

他想起自己半个月前刚和被□□威胁的陶轩见过面，又想到自己去警*察*局帮沐橙取过丢失的钱包，很快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难道是因为这个？”他把原委告诉叶修，后者听到后眉头微蹙，点了点头。

“或许是的。”

“但即使是这样，也说不通啊。”苏沐秋压低声音，因为叶修往右一拐，推开了一间门上挂着“今日歇业”门牌的咖啡馆的店门，“喂，人家不营业！”

“没事，这里安全。”

叶修没头没脑地甩过来一句话，他脱下大衣挂在墙上，娴熟的样子仿佛是到了自己家。

“坐。”他指了指两个靠墙的座位，又转向看起来空无一身的吧台，语气温和，“请为我们来点喝的。”

见到叶修落座，苏沐秋便也脱了大衣，坐在他对面：

“我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吧台后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紧接着，一个浅棕色头发的少年——模样乖巧，看起来最多十二三岁——端着一个托盘稳稳地走了过来。苏沐秋为他在桌子上让出放托盘的位置，获得了他的一个浅笑。

“前辈请喝水。”

少年有条不紊地为他们准备饮料，手法干净利落，赏心悦目。

“多谢。”叶修笑眯眯地看着他，“不管做什么，你都能做得很好啊。”

棕发少年露出一个有些羞涩的微笑，对他们做了个“请用”的手势，端起托盘走开。叶修将目光转向苏沐秋，后者依然顶着一脑门的问号，看起来正在绞尽脑汁地思考。

他轻咳一声。

“我确实有一个身份在混□□……”叶修慢慢地说，苏沐秋眨眨眼睛，“你现在大概有许多的问题想要问我，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也能想到，这件事和我之前给你讲的那个故事有关——‘蔚蓝海岸’那件事，没错。这半个月你发给我的邮件我都看见了，但我没有回复，因为这样可能会给你带来危险。不过好像还是把你带入了危险之中。”

“……我还是不太懂。”

“那就向我提问吧。”叶修认真地说道，“想问的，无论是什么，都可以问我，我保证知无不言。”

“……”

“不过在那之前，”叶修啜了口柠檬水，抬眼看向苏沐秋，“我想先把那个故事的后半段讲给你——你听完之后应该会明白。不过，拜托了，这一版不要写出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