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短篇集 第18章 喻黄《平原上的摩西》

蝴蝶蓝《全职高手》喻文州x黄少天

剧情提要：亲世代一笔烂账，子世代重修旧好。

强烈建议：阅读本文前先阅读双雪涛《平原上的摩西》

读书小组本周推荐书单的第一条是《平原上的摩西》[1]。黄少天盯着公众号首页黑红相间的封面看了一会，啪地一声按灭手机，重新拾起了笔。

他坐在D大一间朝南的阶梯教室里。下午一点半，北方九月温暖的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在天蓝色的桌面上投下一道狭长的明亮光带。老教授在讲台上读涡轮机和涡轮原理的定义，有些人在看书，另一些人在书页边缘写字，令人昏昏欲睡的氛围。

黄少天把手机屏幕倒扣在桌面上，他叹了口气，跟着老师的进度翻到下一页。太简单了。他闭上眼睛，第三章确实是个难点，可我已经学到第九章了。黑色笔杆在手背上以令人眼花的速度转了九圈，又遵循着主人的心意落下，被黄少天稳稳地扣在手里。

“心烦？”背后的一个声音说。

黄少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过头去，“叶修！”他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让一旁愁眉苦脸的郑轩投来了一个询问的眼神，“你为什么来上自动化的课？我记得你是环境学院的！”

他一脸狐疑地看着叶修面前摊开的书和写了半页的A4纸——他居然还在记笔记！他连读书分享会都不做笔记，现在居然在做笔记！

简直是见了鬼。

“因为我爱好学习自动化，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叶修淡定地说。

我信你个鬼，你个大心脏心思坏的很。

黄少天腹诽着扭过半个身子，想仔仔细细问一遍他出现在低年级跨学院专业课上的原委，却听见讲台上的冯宪君清了清嗓子，慢吞吞地将签名册翻过一页：“我点到名字的同学，在座位上讲一下这道题——21级自动化，苏沐秋。”

叶修面不改色地起立，把第三章复杂的大题讲了一遍。

这回也不用问原因了。黄少天起身，把从冯教授宣布课间休息后就被22级自动化一班团团围住的叶修解救出来，二人靠在走廊里，看着匆匆走过楼梯间的男生们。

“怎么了？”

黄少天叹了口气，他把头抵在身后的墙上，仰脸望着天花板：“也没什么事，就是……下周的读书分享会轮到我主持了，主题是双雪涛《平原上的摩西》。”

“你没读过？”

“读过。”黄少天说，“准备也来得及，不是这方面的事。”

话痨学弟少见地沉默了。叶修转了转眼珠，想起苏沐秋上午刚传给自己的下周读书会联谊和负责人名单——和隔壁药科大学一起的联谊。

他在两秒钟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两所学校的人员名单，最后定格在了两个同样来自广东广州的名字上。

“——喻文州？”

黄少天刷地抬起头，用一种堪比惊悚的目光看着他：“我靠，你怎么回事？你查我档案了？”

青年一时间心乱如麻，反复确认着自己从没跟叶修——或者苏沐秋、或者苏沐橙、或者邱非——或者D大的任何一个人，说过任何自己高中时代的事。

“放轻松，”叶修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你俩籍贯是一个地方而已。”

九月的沈阳是个值得人停留的地方，黄少天将额发拨到一边，看着几个身穿校服的少年蹬着草绿色的青桔单车，嘻嘻哈哈地从他身旁驶过。

叶修大概看出他心绪不静，他并未追问黄少天正面临什么问题、需不需要学长帮忙解决——而是拍着后者的肩膀，建议他与其坐在教室里心烦一下午，不如去《平原上的摩西》的主要场景采风，权当是为下周主持读书交流会准备素材了。

黄少天当然不能去艳粉街[2]。二十几年时光匆匆过去，昔日充斥着市井喧闹与生活气息的街巷已经物是人非，再找不到当年的痕迹。文明时刻发展，昔日习惯总会被崭新刺激代替。没有黄花能留到明日，你只能随时准备好拥抱日新月异。

但北陵公园还是旧日的模样。黄少天在北陵公园站下车，他抬头看着地铁站内部水红与纯白相间的剪纸设计，忽然间有种转过摩天大楼走进旧日博物馆的感觉。清昭陵门前的广场气派依旧，他从下午三点的绿荫里嗅见水汽。就快看到那个湖了。

所有人都喜欢双雪涛，至少，所有人都喜欢《平原上的摩西》。

他很久以前就读过这本书，当时他还在那个非常炎热的城市读高中。

双雪涛笔下九十年代的生活图景让十七岁的少年兴奋得一夜没睡。那笔触理智、冷静、内敛——这本应成为无法令读者共情的代名词，可黄少天真实而真切地感受到，在那层貌似冰冷的面具之下，蕴藏着的是作者对这座名为沈阳的城市广袤而深切的热爱。这些认知让少年在七月的夏夜里激动得浑身发抖，第二天他就把它推荐给了——

记忆戛然而止。黄少天对自己说，停，不要再想了。

他在北陵的湖边蹲下。正值工作日，昭陵前笔直的路上行人寥寥。有人在一旁的椅子上落下一根掉了毛的仙女棒，黄少天把它握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水。

水波打散他的倒影，他头顶有暗绿色的柳叶摇动，在水中，在风中。光模糊树与风的轮廓，它们交杂着、低语着、缠绕着彼此蔓延向最远处——直至化为水面尽头天空清爽的蓝色。

大道至简，举重若轻。

就像读完《平原》结尾之前从来没有人觉得故事能够不以悲剧收场。

一只天鹅船悠悠划过水面，轻碰了一下岸边。

“劳驾，”黄少天起身，向回收天鹅船的店家做了一个手势，“我想划船。”

十七岁以后他对喻文州的感情就变得十分复杂，好在，随着后者的搬家和转学，这份复杂也没有什么表现出来的机会——毕竟对于两个孩子来说，地理距离的改变可以直接影响未来是否还要接触。而当时他们两个的联系几乎可以说是彻底断了，因此一方是否对另一方抱着复杂的感情也就不再重要了。

对于当时的黄少天而言，十七岁沉闷的夏日之后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一场风吹散了少年所有对竹马好友朦胧的喜欢，又在他空洞的心里填满难以言表的羞耻与抱歉。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寄宿制学校的少年在前一天熬夜读完了《平原上的摩西》，第二天叽叽喳喳地给温和的竹马同窗讲了几万字的读后感想。两人并肩行走在广州的街道，满天满地都是火红火红的凤凰花。他们一人叼着一根原本是两根粘在一起、需要掰开的冰棍，黄少天抱怨广州烈日炎炎的夏季，发誓大学一定要考到一个有全国第一的自动化专业、又要四季分明的城市里，喻文州把《平原上的摩西》夹在腋下。他们约好一起去黄少天家里做作业，晚上去路对面喻文州的家里打游戏——谁让喻妈妈总是不在家呢。

离他们居住的街道还有十几米距离的时候他们听到争吵声，是喻家妈妈的声音。一贯温柔和婉的女人失去了往日的端庄，喊着“婊子”“拆散我家的人”和“滚”等等词汇。

几秒钟以后，黄少天听见了自己妈妈的低声抽泣。

天鹅船缓缓荡开北陵初秋平静的水面。黄少天在湖中心停船，水中倒映着河边的古建筑，与其说是临湖，不如说更像临江。这片水面大得像海，吞没十九岁的黄少天，也吞没十七岁的黄少天。

他一直对自己妈妈拆散喻文州家庭这件事感到抱歉——那天他们走到街口，看见一个女人厮打另一个。她们身边围绕着看热闹的邻居和劝架的长者，喻文州妈妈双眼泛红，而黄少天的妈妈脸上有蜿然泪痕。街上的白线把两个女人隔在两边，可她们分别的孩子却在白线尽头肩并着肩。

喻文州说：“妈妈。”

他声音很轻很静，是呼唤也是提醒。喻妈妈感受到他的目光，她擦了擦脸，轻轻点了点头。

她说：“文州。”

黄少天伸手的时候只来得及触碰被喻文州带起的一阵风，那双手却没能抓住任何东西。他听见风，看见绚烂热烈的凤凰花纷纷扬扬地洒下来，落在喻文州的肩膀上，映衬后者秀气而英俊的脸。他还拿着黄少天借给他的书，跟在他妈妈的身后准备回家。黄少天蠕动着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他听见自己的母亲软软地叫他。少天。

于是落下的手便再没有伸出的机会，未说出口的话成为了永远的缺憾。

那之后的许多年他们再无联络。□□倒是没删，但也仅限于没删了。喻文州从不和黄少天说话，黄少天也不敢点开他的对话框。

肩上落着凤凰花的喻文州在下一个周一没有来学校，听班长说，他是转学了。黄少天有时通过□□空间得知喻文州的消息，但后者发说说的频率是一年一条——他只知道他上的是沈阳的大学，地址在文艺路，恰好与黄少天所在的D大分立在中轴线的两边。

几千米的距离。

多么近多么远。

水面上缓缓飘来一朵花，小小的水红色，黄少天把它捞起来。它看起来平凡又柔弱，却让他想起和喻文州见最后一面时后者肩头的凤凰花。

他一直非常喜欢《平原》的结尾——在沈阳的四月，在北陵公园的湖面上，两只船间隔着几米的水面。已经不再年轻的女孩对已经不再年轻的男孩说，如果你能让这湖水分开，我就让你到我的船上来。

在那一刻黄少天的心跳几乎完全停滞。他们之间横亘的不止是水和时间，还有漫长的痛楚、罪孽与等待需要偿还。那重负太重，没体会过的人永远不能理解那是怎样的让人无法呼吸、口不能言。

但已经不再年轻的男孩微笑起来。他掏出怀中画着女孩画像的烟盒，放在水面。

他说，我把这里，变成你能走过的平原。

风吹干他脸上的半颗泪珠，黄少天想，或许该回到岸上了。

生活不是小说，他们无法像他们一样举重若轻。

但透过夏日午后的光他看见另一只天鹅船。它和黄少天闭目的天鹅船不同，有黑宝石般的双眼与温柔的笑容。天鹅船在距他几米远的地方停住，黄少天等着他离开，可只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抬起头，看见喻文州平静而温和的脸。

岸边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有柳叶划过波光粼粼的水面。喻文州看他的眼神就像十七岁前的任何一个日子，那时候他们熟悉并习惯彼此的存在，分享同一本书、同一款游戏甚至同一块巧克力的两端。喻文州会给黄少天讲隔壁班老师课上出的洋相，黄少天也会和他分享每一本练习册的评测心得，每一本课外书的读后感。

黄少天看着喻文州把手伸进衣袋。他听见自己的血流声轰轰地撞击着耳膜。你看过我留在你那里的书吗？他想。你会和庄树做同样的事吗？黄少天极力瞪大眼睛忍住鼻腔忽然的酸涩感。如果你真的看了，如果你真的做了，我就……

喻文州取出一只烟盒。他将它平放在二人之间的水面。

黄少天一瞬间什么都听不见，又在一瞬间听见一切。

那声音振聋发聩——仿佛久别重逢后，劫后余生前。

水波粼粼，阳光耀眼。

摩西分开海，向他走来。

【End】

注：

1.《平原上的摩西》双雪涛著，以九十年代东北下岗大潮中的沈阳为背景，描述了几个家庭从□□到改革开放的一段经历，是我非常喜爱的一部小说。本文注[2]中提到的“艳粉街”和“北陵公园”皆为沈阳市真实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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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喻黄《平原上的摩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