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短篇集 第16章 伞修《带上他的荣耀》

蝴蝶蓝《全职高手》苏沐秋x叶修

科幻AU，背景设定与情节大量引用自刘慈欣作品《带上她的眼睛》

弃权声明：本文不属于我，一切荣耀归于蝴蝶蓝和刘慈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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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令长苏沐秋的日记

3023年5月28日

沐橙让我记下‘嘉世六号’本次航行的航海日志，她说，这是第一手资料，将来等她也成为地航员的时候可以用作参考。叶修在一旁纠正她，说，不是‘航海日志’，而是‘航地日志’。

我告诉她，作为‘嘉世六号’的指令长，我的职责之一就是在为期七十二小时的航行途中详细记录我们进行科研考察时地航船的情况，用作之后研究的参考材料。如果她以后也成为一名嘉世的地航员，这些材料我自然都会给她看，但我知道我的妹妹并不是只想要这些数据，所以我决定写点她喜欢的东西在这个崭新的记录本上（到底是谁把它塞到我包里的？太沉了，我严重怀疑是叶修那个什么都不好好收拾的家伙；他把东西随处乱扔），返航后就把本子送给她。

3023年5月28日下午六点整，‘嘉世六号’地航船从戈壁三号发射中心发射。在地航船里感受发射和观看录像甚至现场完全不同，我们的视野先是完全被火焰所遮蔽，一秒钟后地航船坚硬的钻头就进入了地表。全息后视电视里的黑色泥土疯狂倒退，蠕动成一团灰黑的迷雾贴在狭小的舷窗上。叶修退回了主控室，他说他觉得有点晕。老陶对叶修也会头晕这件事啧啧称奇，而我站在他在的位置看了一会，渐渐理解了那种感受。怪不得在地航员所接受的训练里‘抗幽闭训练’占据了相当大的比重：我一直坚信我是个心胸足够宽广乃至不怕身困方寸的人，但航行在地幔里的情形就像是成百上千只摄魂怪争先恐后地想要亲吻你。那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

‘嘉世六号’本次航行的目的是在‘嘉世五号’的基础上进行适量的加深研究，但下潜深度仍旧控制在不超过‘嘉世五号’的3100公里，以我们现在的能力来说，这就是极限了。人类尚不能随心所欲地探索地核，或许，还需要一百年。在启航之前我、榕飞和科研小组一起对地航船进行了改造，这让‘嘉世六号’相比于‘嘉世五号’成为了一件更完美的作品——很多本来需要由我们做的事，它都能自己做了。叶修为此十分高兴，要我说，他就是个懒癌晚期。不过也有一句老话，只有懒人才能当将军，所以他是‘嘉世六号’的领航员。

现在距离出发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我们在大约一小时前穿越了莫霍不连续面——也就是地表和地幔的交界面。全息后视电视外已经是黑漆漆一片，我和叶修坐在主控室里，他把一支铅笔抛来抛去。主控室不足10平米大，但两个人并肩坐着倒也不觉得拥挤，但它让我想起我们念书关禁闭的时候。

——这也是我不希望你做地航员的原因，沐橙，我知道这时候你正在微笑，那笑容就像每次叶修想要逃离我的碎碎念时的那样漫不经意。我深深热爱我的职业，并为能够将一生奉献于此而感到自豪，但我却不希望我的妹妹毕生工作时都像我一样，坐在一个十平方米的房间里，打开门就是高达五千摄氏度的岩浆。我宁愿你去做宇航员，广袤的宇宙更适合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再次考虑你上次跟我说的，将来想做地航员的理想。我衷心希望这个理想不是真的。

又及：别嫌哥哥烦，送你一朵小花。

（铅笔画的一朵花：几朵花瓣被船型的佛焰苞托着，末端加了阴影，像一群展翅欲飞的鸟；花叶阔厚，包围着花茎。）

（不同笔迹写的一行字：这是天堂鸟吗？画得挺像。）

（正文的笔迹：叶修！我速写画这么好，你居然只能看出来挺像？）

3023年5月29日

刚刚写完航行日志，用中微子通讯发给联盟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心里很乱，看得出来叶修和老陶心里也不好受。我怕这个本子没有交给沐橙的机会了。还有更糟糕的一个预测：这次航行的三个人可能这辈子都无法返回地面。我真不希望这是真的。

鬼知道为什么‘嘉世六号’的航行方向上为什么会有一条蔓延到地核的裂缝，妈蛋，直接让古腾堡不连续界面上移了将近一千米。地层雷达告诉我们‘嘉世六号’外的物质密度从每立方厘米6.3克直接跃升到了9.5克。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我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我无比确定数值的变化代表‘嘉世六号’外的物质成分从硅酸盐类变成了液态铁镍，后者正是地核中才有的物质。

身为‘嘉世六号’的主设计师之一，我了解这架地航船所有的局限：它像所有的地航船一样，绝对做不到在地核中航行。叶修和我立刻操纵飞船转向，我们谁也不希望迷失在地核里一辈子，但就在地层雷达显示中子钻头即将进入地幔的前一刻，警报系统声音大作——位于飞船前部的、用作‘嘉世六号’前行动力源的烧熔发动机和主舱之间的连接处轰然断裂。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在地核的高压铁镍流里。

没有烧熔发动机，我们在地核中寸步难行。唯一的结局是和‘嘉世六号’一起沉入地核，在五千多的液态铁镍中度过余生。

老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我和叶修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家里还有一个一岁半的女儿。我从未如此感谢上天沐橙已经十五岁（纸上大滴大滴干涸的泪水印），我一边想着以后再也没人照顾我的妹妹，一边又庆幸因为我和叶修总是不在，你已经有了能将自己照顾得好的能力。

拜托了沐橙，好好照顾自己（潦草的笔迹）。

当天晚些时候

事情还不算太差——！我和叶修又检查了一遍航行计划，发现临行前追加的一个计划里有关于中子推进在烧熔赋能系统中的应用这一课题，这意味着如果我们足够幸运，就能够利用飞船上现有的材料把后部的推进发动机改造成烧熔发动机。我知道这听起来既疯狂又大胆，但我认为这真的可行！叶修对我的计划表示支持，说来也巧，飞船上现有的三个人——指令长我、领航员叶修、地质工程师陶轩——恰恰都是或曾经是发动机研究小组的成员，足够的科研材料和专业人士，这让我们在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点信心。这估计是联盟有史以来最出格的改造工程。

不过，保守估计，只靠三个人的力量完成这项工程，我们大概至少需要十年。不过我们有的是时间，只要有希望就好。不过是从头开始一项研究，我相信我的科研能力，我肯定能做到。

又及：希望我能改造成功，能够看到沐橙的孙子。

（不同的笔迹：苏沐秋你是傻了吗？沐橙的孙子！她才十六岁，你打算在这研究多少年？？）

（原笔迹：……我写错了！沐橙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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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航员邱非的休假记录-3030-04-05

对于冯主席在他返回地球进行为期两天的休假前突然塞给他一双眼睛，并讳莫如深地让他务必好好带着这双眼睛去杭州走走这件事，邱非虽然一头雾水，但也还是答应了。他坐在电离层飞机里，用手支着头，脸上戴着那双中微子传感眼镜——就是被他们称作‘眼睛’的东西。由于配备了最先进的中微子通讯系统，这种眼镜能将佩戴者的视觉、嗅觉和味觉一起发射出去，被佩戴另一双眼镜的人接收并感受到。最初使用眼睛休假的人很少，后来，越来越多在月球和小行星带工作的人开始使用眼睛休假——一举两得，使用眼睛休假就能享受到一份额外的补贴了。

但这些都和他没什么关系。邱非跳下飞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雨后特有的清新气息被吸进肺里，他顿时感觉浑身的僵硬和疲惫一扫而空。

“真不错。”男人的声音从眼睛中传出来，懒洋洋的，但里面有种由衷的喜悦，“杭州下雨了吗，真怀念啊。”

“是，这里刚下过雨，”邱非说，“前辈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这双眼睛的所有者是一个领航员前辈，接过眼睛时邱非在陈列室看到了他身后的主控室——对于太空探索来说有些过于简洁了，显示屏上的画面邱非看不懂，只有悬浮在他头上的一支铅笔能够证明他是在失重的太空里。

邱非叫他“前辈”，男人倒也应了。“以你的年纪确实应该叫我‘前辈’，”他呵呵笑着，“不过也可以叫我叶修。”

“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眼睛那头的人好像在伸懒腰，“就到处走走吧。”

叶修的声音很满足——或者说，有些过于满足了。他听起来就像一个五年没见过风也没淋过雨的人，只是站在地表就觉得很高兴。二人的通讯几乎没有延迟，邱非推测他应该是在月球工作，但既然这样近，他为什么不自己回来？

但不去窥探他人**是美德，邱非沿着人行道，在杭州清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缓行。快速发展的科技在某种程度上催化了城市的退化，连带着给地球送来了更加良好的生态环境：虽然是在城市里，但各种花卉几乎随处可见。它们在公园与花坛中争妍斗艳，娇嫩鲜活。比如现在经过的这个湖，邱非随意往左瞥了一眼。湖边都是花，他不知道湖的名字，但湖上有一座桥，横亘在水天之间，景色很美，还有野天鹅——

“请等一下！”衣料摩擦的声音，邱非能想象到叶修坐直身体的样子。

“怎么了，前辈？”他问。

“你往左走一点——看到那支橘红色的花了吗？长得像鸟——”叶修的声音莫名有些急切，“能帮我摸摸它吗？”

邱非依言而行。他把手指放在花瓣上，橘红色的花朵和空气一样湿润，边缘还挂有细小的水珠。他摸了一下，湿润的质感让他的内心忽然柔软，这株花的姿态舒展而自由，他忍不住又摸了摸。

耳机里的声音长长呼出一口气。

“前辈？”

不知为什么，那声音里的情绪明明应该叫‘喜悦’，邱非却听出了怅然。这惹得他也有些怅然起来。他把手指搭在花上，另一只手摸了摸花朵阔而厚的叶片。

“谢谢你，小邱非。”叶修说，他像是在微笑，“老朋友啊……”

他忽然低低地叹息，邱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家伙以前最喜欢天堂鸟，每年过生日桌子上都摆它，明明自己是最喜欢创新的人，偏偏因为觉得这花像我……”

他住了话头。“天堂鸟？”邱非说，“那是这种花的名字吗？”

风流过他的指缝，橘红色的花朵在风中轻摇，微凉的水汽。

“啊，是的。”叶修的声音里带着笑，“这就是天堂鸟。小邱非，你退后一步看它，像不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鸟？”

的确是的，邱非默默记下这种花的名字。他起身，沿着湖畔前行。

“前辈？”他轻轻叫了叶修一声。

“怎么了？”

“你所说的‘那家伙’，是……”

邱非抿了抿嘴唇。

风在水面上荡起波纹，四周那么安静。耳机里的声音停了一瞬。

“他啊。”叶修说。

“我的一个朋友。”

A2

指令长苏沐秋的日记

3023年6月8日

今天是我们滞留地下的第十一天。

我用了几天的时间跟叶修一起细化今后的研究方案——‘嘉世六号’本次航行需要完成的科研任务已经全部完成，托榕飞的福，设计飞船时他坚持在主控室将中微子通讯系统升级成了现有条件下最高级的，这让我们起码还能和地面保持几年稳定的联系。但中微子通讯系统最大的弊端在于我们无法为它补充能量，也就是说，保守估计大概八年以后，‘嘉世六号’会成为地核中的唯一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即使我和叶修采取最乐观的判断，发动机的改造也要十四至十五年左右才能完成。

老陶在得知我大胆的设想之后十分雀跃，我说明预判的完成时间之后又沉默了。他苦笑着说：“至少还捡了一条命，”随后拿着飞船上唯一的一副中微子传感眼镜向联盟申请和他的妻女通话。我听见叶修叹了口气。他跑到主控室再一次确认联盟传来的一些追加研究事项，挑出那些耗时长的研究开始准备了。

3023年6月12日

老陶说他对发动机的了解差不多快忘光了，这在我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有了他的帮忙，改造完成的时间还要推后。叶修已经按部就班地投入到了研究当中，他的精神状态说不上好，但在现在的环境中也算是比较稳定，尽管这几天他的笑容变少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好在我对他足够了解。他虽然平时看似吊儿郎当，真正遇到什么事的时候却具有极好的心理素质，不需要我特别的安慰或鼓励，我只需要和他并肩就可以了。

需要担心的是老陶。这两天飞船的气氛一直处于死气沉沉的状态中，老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有时一整天都不出来说一句话。我和叶修对视时都感觉得到对方眼里的担忧。

联盟发给‘嘉世六号’的追加事项中有一份《地航员抗幽闭训练计划》，它提醒了我，我确实需要和陶轩认真谈一次话。我们遇到的或许是地航员能遇到最惨的情况，但事在人为，不管怎么说，我相信科技的力量，还有我和叶修的头脑。

又及：我们把烧熔发动机的改造计划命名为‘千机一号’。好吧，是我给它命名的，叶修说这个名字活像打游戏里的银武什么的。

（不同的笔迹：你不觉得像吗？这银武应该还会改变形态什么的！——字旁边画了一把稀奇古怪的伞：伞尖是战矛型，伞骨向外支出了六把刀。）

（原笔迹：这个构想不错嘛！你没去设计武器真是联盟的损失。）

3023年6月14日

和老陶谈了两个小时的话，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说。我必须承认我是硬着头皮上的，因为就连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坐在一艘正在沉向地心的地航船里，并且在未来十几年的时间里都没有回到地面的可能性。我清楚他家里的状况，因此有些话我没办法说出口。我没办法冠冕堂皇地对他说，我们努力一点、从头再来就好。有时面对过大的苦难，人类唯一的选择只有沉默。我第一次怀疑自己作为指令长的能力是否有欠缺，否则怎么会连让老陶连打起精神都做不到。

他对我说：“沐秋，我和你交一句心，我现在根本没办法想‘有一天还能上去’这种事。我知道你和叶修都是天才，给你们时间不一定就做不到，但是改造这件事太天方夜谭了，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他摩挲着手里的中微子眼镜，“我现在就想看看我的女儿，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我都能陪在她身边，摸摸她那么软的小脸、花一样的小手……我为什么没有好好陪过她们呢？我妻子生孩子的时候，我都在出任务，我、我没有陪在她身边……”

他哽咽了，伏在桌子上嚎啕大哭。我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想起还在地面上的沐橙，我的妹妹，我希望雪峰和榕飞能帮我照顾她。通往走廊的门无声地打开，门外站着沉默的叶修。他走进房间，矮身半蹲在陶轩的面前，握住他的一只手，语气斩钉截铁。

他说：“老陶，相信我，相信沐秋。总有一天我们会带你回去见到你女儿。你会看着她亭亭玉立，会穿着裙子扑向你让你抱她，你也会亲眼看见她出嫁。”

他叙述中的画面感太真实，陶轩抬起头擦了擦眼睛，连同我也几乎被他眼中坚定的光芒镇住。他的话有种奇异的令人安心又极为可信的力量，陶轩哑着嗓子问：“真——真的吗？”

“真的。”他确定地点了点头，拉过我的手，叠放在他握着陶轩的手上，“但你必须相信沐秋、相信我，只有这样，我们才有赢的希望。”

我感激地看向叶修，紧紧握住他们两个的手。

“我们是一个整体。”我说，感觉被陶轩紧紧地回握了，“嘉世齐心，其利断金。”

于是三个人都笑起来。

（不同的笔迹：沐秋~看我~你在~害怕什么？）

（原笔迹：……………………。（另起一行）叶修，你别皮了！！）

B2

宇航员邱非的休假记录-3030-04-05

“我的一个朋友，”叶修说，声音很静，“很优秀的一个人，执行任务的时候殉职了。杭州是他的家。”

“啊…”邱非忍住半句惊讶，他微微蹙起眉头，所以冯主席才会特意嘱咐我带着前辈的眼睛来杭州度假，“对不起。”他说。

叶修在那头低低地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他温和地说，“天道无常。”

即使天道无常，听到一个年轻前辈的死讯也让人觉得很难过，邱非找了一处湖边的草地，盘腿坐下来，“我在土星带做领航员，前辈，”他说，“我的同期里还没有人遭遇不幸，但有很多人都不想再当宇航员了。”

叶修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为什么呢？”

“压力太大了，”邱非说，“而且挺多人觉得不够安全，你知道，就像……小行星，陨石什么的。太空里什么都没有，广袤得让人觉得不安全。”

叶修轻轻笑了一声。

“前辈？”邱非问，“怎么了？您那里也和他们一样不安全吗？”

“不。”他立刻得到了叶修的否定，“非常安全，或者说，是太安全了。”

那就好。邱非想，他接着叙述，“现在在远地港和月球工作的人越来越多了……但我认识的许多人都不喜欢自己的工作。老实说，”他仰起头，望着西湖雨后灰蓝色的天空，“有时候连我也会兴起放弃的念头。”

他听见叶修低低地叹了口气。

“我那位朋友，”他吐字缓慢而清晰，“是我所见过的、最热爱自己本职工作的人。”

他的语气太肃穆，邱非忍不住坐直了身体。

“我读书的时候，校园里喜欢用一句叫‘做梦都会笑醒’的比喻，比如说‘一想到我的女神答应和我谈恋爱我就做梦都能笑醒’，”他举了个例子，“用这个来评价我朋友和他的工作最合适了。他是那种对许多事都既有兴趣、又有天赋的人，别人是爱一行干一行，他独辟蹊径，干一行爱一行——什么都喜欢，什么都能做得好。”

他的叙述里有低低的欣悦和笑意，听得邱非弯起了嘴角。

“还在学校里的时候有回我们去参观航天基地，他站在一个飞船模型前面不动，我去拍他的时候他对我说：‘叶修，我找到我想做的事了’。然后我们就去找这种飞船的设计处负责人，进去小组做实习生，把一整个一整个的夏天花在基地的实验室里，夜晚就在实验室打地铺，疯狂地研究图纸……拜他所赐，我是我们那届成为领航员的人里最懂机械的一个。没有之一。”

他徐徐道来，邱非好像看见了那两个穿着白大衣，趴在实验室的地上共同讨论十几岁的少年，但紧接着他便想起叶修的朋友已经去世的事情，不由得短促地“啊”了一声。

这一声好像也提醒了叶修，他轻笑着道歉：

“不好意思啊，”他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人回忆过这些事了，不知道怎么地今天就忽然很有倾诉的**……”

“没关系的！”邱非说，“但是，我真的很惋惜前辈的朋友……我想他应该是很优秀的人吧？”

“他是最优秀的。”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叶修的回答，“他是联盟里最有天赋、最有成就的人——”

他顿了顿：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所以您才选择了来杭州休假？”邱非站起身，他走到湖边，把手指浸在水里。

中微子传感眼镜能把人的触觉忠实地传达给另一个人，邱非希望杭州的水能给在执行任务的前辈带来一点慰藉。

水波荡漾，他听见叶修小小地“嚯”了一声。

“谢了，小邱非，”叶修声音轻快，“再碰到家乡的水的感觉真好啊，我上次这么做还是七年前了。”

七年，邱非皱了皱眉。中微子通讯用的是光速，即使叶修是在最近的月球执行任务，两人之间应该也有2秒左右的延迟，可叶修回复得太快了，就像他就在地球上一样。

“可是，前辈，”他疑惑地问了那个从接过叶修的眼睛开始就徘徊在他心头的问题，“我听您的声音，觉得您和我距离很近……但既然很近的话，您为什么不亲自来休假呢？就算是从月球坐电离层飞机到杭州也只需要五分钟啊。”

呼——

西湖边骤然起了一阵风。鹤望兰迎风摇动，邱非晾着刚从水中拿出来的手，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冷。

“关于这个啊，小邱非，”他听见叶修说，“你知道‘地航员’这个职业吗？”

邱非再见到叶修是在三个月以后，准确地说，是见到一段叶修的录像。

那时候他已经从冯宪君口中了解有关‘嘉世六号’的往事，又从联盟飞船总设计师关榕飞那里知道了那个年仅十五岁就被破格录取为宇航员、甚至被同期和前辈们称为‘教科书’的少年叶修，以及站在他身边也毫不逊色的、他的朋友与搭档：‘嘉世六号’的指令长，苏沐秋。

‘嘉世六号’是人类发射的第六艘地航船，启航于3023年5月28日。在误入地核延伸进地幔的缝隙后，烧熔发动机与船体发生断裂，整个飞船失去动力，逐渐向地核中心坠落。人类对地球的探索目前刚刚到达地表向下三千米，联盟没有从地心将‘嘉世六号’带回地面的能力。而‘嘉世六号’的生命循环系统还可以正常工作八十余年——这代表船上的三个人：叶修、苏沐秋和地质工程师陶轩，将要在狭小的飞船中度过余生。

邱非握住自己发抖的手掌，光是想象一生都在‘嘉世六号’不足20平方米的狭小活动空间中度过就让他感到窒息。他几乎无法想象那三个人在听闻这个消息时的痛苦。

——但苏沐秋和叶修并未因此放弃，他们提出了一个将船尾的转向发动机改造为动力发动机的、天方夜谭般的设想。二人立刻投身于改造的研究。然而在五个月后的一天，飞船上的地质工程师忽然在深夜打开了他所在封闭舱的绝热门。‘嘉世六号’的中子材料挡住了6800公里深处的高压液态铁镍，但超高温的热浪仍旧通过一层绝热门涌入了飞船，把他烧成了焦炭。指令长苏沐秋立刻采取了关闭绝热门的措施，他保住了飞船主体与熟睡的领航员，自己却也被热浪严重烧伤，被发现时已经去世。

至此，‘嘉世六号’上，只剩下领航员叶修一个人。

“我已经收到了联盟的最后一份补充建议，”为了保证传输效率，‘嘉世六号’与联盟传输的录像画质都压缩得很低，但尽管如此，邱非依然看得清叶修沉静平淡的神情，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望着摄像头，头顶悬浮着一支铅笔，“我会按这份补充建议进行下一步的研究。‘嘉世六号’操作系统所有的密钥都是961021，这句话请记得存档，以便传给之后进行地心探索的地航小组，用作参考。”

中微子信号时断时续，这是联盟直到现在也没能解决的问题。中微子通讯系统和通感眼镜的使用寿命都是7至8年，今年是3030年，恰好是‘嘉世六号’启航第八年。也就是说，叶修所用的中微子通讯系统已经到了寿命，往后的几十年里，他将会孤独地一个人漂流在五千度的地心，被高压液态铁镍包围着，继续完成联盟的工作。

叶修动了动身体，邱非看见他的右手里拿着一本笔记本。它看起来大而厚重，不像是地航员执勤时会携带物品的风格。

“不需要为我担心，”叶修对着屏幕温和地微笑了一下，“今天是‘嘉世六号’启航八周年零二十天，我还在这里向联盟汇报工作，本身就是对我自己的一种证明。我会在这里继续我们的研究——我衷心希望，未来联盟的地航小组在找到‘嘉世六号’的时候，”他眨了眨一只眼睛，“能够愉快地发现，他们的研究进程并没有被我们落下太多。”

叶修顿了顿，他将笔记本放在失重环境的空中，用右手轻轻拂过左手的无名指。

“再见。”他轻快地说。

这是‘嘉世六号’留下的最后一段录像，时间是大概3030年6月，他带着叶修的眼睛从杭州返回指挥中心的两个月后。

离开之前，邱非想起叶修的左手无名指。

他确信他看见的是一双对戒中的一只。

A3

指令长苏沐秋的日记

3023年10月13日

……近五天没有记日记，太忙了，简直像是回到上学时在航天基地的实验室里当助理的时候。沉迷科研，昏天黑地，但有时与世隔绝的环境可以帮助人集中精力。

我最近愈加体会到‘心有多大，舞台就多大’这句话的内涵——我们困在20平方米的飞船里，心里想的却是浩瀚的宇宙和璀璨群星。9月第二次组会里叶修提出了一个新构想，经过一个月的试验我们发现，虽然它在地心环境下宣告失败，在太空环境下却似乎可行。叶修把JMX-R3进程中的能量利用率从28%提高到了37%，我笑着说，如果他还在地面上，他足可以靠这个改进获得冯-卡门奖——航天界的诺贝尔奖，一年一次，授予在科学技术领域取得杰出终身成就的个人。但叶修说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事了，只希望有生之年能为科技进步作出长足的贡献。

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虽然会有人觉得是套话），我为他感到骄傲。大概是心态改变了的缘故，成为地心的永久居民这件事看起来居然不再像几个月前那么难熬——沐橙如果看到我的发言估计会冲过来打我——但我了解我的妹妹。我清楚她的能力，我知道即使我和叶修无法再与她相见，她也只会选择带着我们的荣耀接着走下去。真正的爱是含着眼泪却能继续前行。

我一直都喜欢中子方向的研究，有时我甚至觉得，在这个封闭的孤岛中我反而更容易潜下心来。最近我甚至需要叶修来提醒不要因为太过着迷而废寝忘食。对于发动机的改造课题还在继续，不过半年以来研究都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但我发现了一个新的研究方向，它可能对航天飞机的改造有帮助。

明天要记得写一份开题报告出来，尽管没人可以为我审核。

又及：如果每个实验搭档都像叶修这么靠谱，我愿意做一辈子试验。

（纸页右下角有半枚右手大拇指指纹，纹路没有圆心；叶修和苏沐秋的右手拇指指纹都是完全闭合型，有圆心）

（10月14日追加）不妙，老陶可能看到了日记，我明天去找他聊聊。

（不同的笔迹：日记乱放，一切都是苏沐秋的错。Ps.谢谢你的赞美，我会再接再厉——字后画了一片坏笑的叶子。）

（原笔迹：我一直把日记放在房间里！你知道密码也就罢了，他是怎么进来的？PS.呵呵）

3023年10月15日

老陶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我看得出来他在努力认真听，但依然神情恍惚。我把中微子传感眼镜交给他，对他说，我希望他能给自己放个假。他拿着眼镜的动作有些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一会说谢谢，一会又说不行，中微子能量不能补充，他不能浪费。

“行了，”我把眼镜塞到他手里，“就算是为了我和老叶，你也得帮我们关注一下我俩的小侄女现在怎么样了。”他感念地点了点头，然后把眼镜戴上了。

离开老陶的房间前，我发现他没有把离子转换器的外壳锁上，这在以前是不可能出现的，我帮他锁好了。

当天晚些时候

叶修和我说昨天晚上他听见老陶的房间夜里有喊叫的声音，等他赶过去的时候又消失了，我们怀疑是老陶的精神压力过于严重。

‘嘉世六号’原定的航行计划是七十二小时，船上没有搭载任何镇定类药物，换言之如果我们真的罹患幽闭恐惧症或抑郁症，也只能靠自己调整心态，尽量克服。我冥思苦想的时候叶修握了握我的手，他说，别担心。

至少这时候他还是很靠谱的。这两天因为老陶的事情，我连对中子研究的热情都被冲淡了些。我对他说，在老陶调整好心态之前，中微子传感眼镜就先放在他那吧，让他多陪陪自己的家人。叶修说好。其实我们的连线时间是有定额的，我和叶修把我们的时间都给了老陶，但都没有和他说。

我真想看看沐橙。

（不同的笔迹：等沐橙结婚的时候，我们可以看一天。）

（原笔迹：（画了一大束玫瑰花，上面系着丝带））

3023年10月20日

叶修这个家伙！不知道他心情怎么这么好的！一整天都在哼歌！我细听了一下，歌词居然是沐橙听过的《明天你要嫁给我》，中间有时候还跳到《梁山伯与朱丽叶》。（……）

今天我们讨论的时候我一讲他就开始唱，每当唱到朱丽叶的歌词的时候就斜眼看我……搞毛线啊这家伙！不过，听到他唱歌我挺开心的。他好多年没唱过歌了，启航以后就难得看见他这么开心。

老陶看起来好多了，今天组会还提出了一个建议。这让我十分开心，他终于打起精神了。

对发动机的研究还在继续，我今天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方案——我准备将中子研究先暂时搁置一段时间，主要心思花在对发动机的改造上。之前的方案里我们走了一个很大的弯路，我换了思路，准备做一个新的属性——要解释有些困难，它类似于游戏的‘装备等级需求减10’，我们要跳许多步。更难，但也意味着能节约时间。我准备明天先和叶修讨论一下，十四年会变成十二年吗？

刚才看了一眼表，已经是十二点十分了，现在是3023年10月21日。好吧，苏沐秋，祝你二十六岁生日快乐，灵感源源不断地涌现，所有在地心进行的试验都能取得预想的结果。

又及：今天和叶修道晚安前他破天荒地拉住我抱了一会，很认真地说沐秋生日快乐，还说明天有礼物和惊喜给我。虽然我清楚他连装随身物品的背包都是我给收拾的（简直造孽！），出征前并没从地面上带下来什么能够被用作礼物的东西，但我还是很期待他准备的‘惊喜’。

又及之又及：等等……今年他过生日的时候我们已经启航了。原本准备的礼物在陆地上，我就送了他我戴了很久的那块长命锁。以他的个性，不会再把锁摘下来再送给我吧？

我对此表示十分担忧。

晚安，叶修！

（这页纸上的内容几乎全部曾被水滴浸开，上面有许多沾湿后压平的痕迹，但模糊的地方看起来被人用铅笔重新描过。沾水的纸张易破，不过日记本所有者的处理手法堪称完美，没有一处破损。）

（不同的笔迹：我好想你。）

C1

‘兴欣十号’地航船工作汇报-3103-10-21

探测到疑似‘嘉世六号’地航船

坐标：地心（0001,0003,0001）

确定该不明物体为‘嘉世六号’地航船

对接

导入‘嘉世六号’地航船主控室内的全部记录和研究资料，密钥：961021

数据导入成功

解除对接

‘兴欣十号’准备返航

舰长记录

根据‘嘉世六号’黑匣子的记录，该飞船在北京时间公元3023年10月21日凌晨0时14分03秒发生了一次火灾，系飞船内的地质工程师违规打开四层密封防火舱的一层所致。火灾损伤了飞船的生命循环系统，该系统在3040年12月3日停止工作。

‘嘉世六号’地航船的外壳使用的是中子材料，按常理无法在地心中存在80年之久，但我们找到它时船体完好无损。我们初步判断是飞船火灾的幸存者对船体进行了改造。这项技术到目前为止联盟尚未掌握。如果能够对此进行大规模应用，人类面向太空的探索能力大概率会踏上一个新的台阶。

除去虚拟数据之外，我们在‘嘉世六号’的主控室里还发现了一个塑封袋，里面装着一本日记、一条串着两枚戒指和一块长命锁的红绳以及一张铅笔书写的字条。字条内容如下：

尊敬的地航船指令长：

‘嘉世六号’主控台的进入密钥是【961021】。请务必将其中一个名为【中子系统在航空航天材料中的其他应用】的文件夹交给联盟，这是‘嘉世六号’指令长苏沐秋的遗作。

请代我舰上的三名成员向联盟地航船研发小组表示诚挚的谢意。如果没有你们的不懈努力，这艘地航船将彻底失去重见天日的机会。

向您及您的同事致敬，愿荣耀与你们同在。

又及：如果能够回到地面，请将我们的戒指与长命锁埋在一起。

‘嘉世六号’地航船领航员：叶修

3040年12月3日 00:13 AM

【End】

“……而他创新所留下的东西，如今正在荣耀战场上闪闪发光。”——《全职高手》第1343章

——前行吧，带上他的荣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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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伞修《带上他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