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她要遇到这种事?
仿佛被循环的命运缠住了,对吧?
这一刻,竟觉得恍如刚刚被复活的时候。本来,只想着和犬夜叉一起死,想着将四魂之玉带去黄泉,就此沉睡下去,不想再活了,也在最后践行了守玉巫女的使命。然而一朝被迫苏醒,沧海桑田,人事皆非,妹妹将她当作假物,爱人让她回到另一个人身体里。想要在村庄里不问世事的活下去,那一句“死人的时间已经停止”,何其凉薄,何其无奈。想要带着犬夜叉同下地狱,才知在自己沉睡的时间里,爱人已心生动摇,为了从五百年后穿越而来的她的转世,将她推开,放弃了由冰冷墓土与骨灰造就的她,奔向代表鲜活生命与未来的转世。她做不了人,成不了鬼,茫然无助,绝望地控诉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不是吗?
好不容易挣脱悲痛的过往,好不容易渡过这场身心之劫,接纳不完美的自己和种种不圆满,最终用生命践行自己的道义,将后事托付给犬夜叉和戈薇他们,自以为,解脱了,可以安心升天成佛,真正成为了普通的女人。后面,她也在杀死奈落和拯救琥珀之间,选择了拯救琥珀,冥冥中亦感知到四魂之玉消失。皆大欢喜了,是不是?
可为什么,再睁开眼,还是这样?
她还是做不了人,成不了鬼。她以为消灭了的宿敌就在面前,活生生的。她以为能够去往的彼岸宁静世界,却是个根本说不清的鬼地方。
她还是要和奈落纠缠。
甚至和奈落灵肉交融。
而即便如此,茫然四顾,依旧是出不去的房间。
命运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都是因为奈落,都是这个是始作俑者。她一切悲剧的起源,她所有痛苦的根由!
为什么这个世上,会有奈落的出现?
可奈落之所以出现,不也是她选择救下鬼蜘蛛这“因”,而得来的“果”吗?
又到底,该怨谁?
怨?不,不能,她不能怨。
怨恨,只会让她露出破绽,做出错误的行为。她不可以,在奈落的面前露出破绽。
“为什么我们会来到这里,奈落,你知道吧?”
从刚刚将一切都记起开始,桔梗便明白,在小木屋里为何会感到奈落奇怪了。先前她的记忆缺失一段,所认知中的奈落是将她打下白灵山时候的那个,自然和后来被消灭的奈落有所不同。
但,她也没想到,两者会差别那么大。现在的这个奈落,不论是在木屋里抱着她询问时的眼神,还是走出木屋后直接离去的做派,都是他以前不会做的。
是拿到完整的四魂之玉后出了什么事,才造就这样的奈落吗?
桔梗想到,奈落与她分道扬镳时说的话。他说,有点事要去确认。
“你之前是去确认什么?这个地方,果然和你有关吧,奈落。”
奈落心里不是滋味,他也没想到,黑色光团说的“房间会不断出现”,是这个意思——整个世界都是房间。
一下子恢复记忆又得知这些,这女人一定心情很复杂,很难接受吧,尤其是,她定能猜到接下来还要与他奈落不断做亲密之事。
可她为什么还是一副清高冷漠的样子?就一点不觉得委屈吗?为什么还要居高临下质问他?
又不是他故意弄出这个局面的!
还是说,她就那么不想跟他接触?张口就将所有锅甩给他,巴不得听完解释立刻解决一切。
哼,那我奈落偏不说。
“我怎么知道,桔梗。原来你这样高看我吗?认为我可以制造出如此真实的世界,还能对你下禁令。你眼中的我这样强大,我很荣幸呢。倒是你,桔梗,以为能升天安息?结果还是与我到了同一个地方,还要与我这个你最厌恶的仇人拥吻交合。这都是你自找的,桔梗,落到这样的田地,是你活该。”
这个下流恶心的男人,还敢提他们交合的事……还有她什么时候拥吻过他?鬼蜘蛛的邪念得逞,就那么得意吗?
“奈落,我确实不认为你有能力造出这一切,但我肯定这些和你有关系。为什么你留有全部的记忆,我之前却失去记忆,如同被安排着的皮影。你那时到底是去确认什么,说!”
好呢,这女人还敢命令他。奈落大笑出来,眼角满是邪魅的戾气:“你能拿我怎么样,桔梗,杀了我吗?那你可就永远出不去房间了。没有人能与你完成指令。还是说你想再换个男人,反正只要不是你恨的我,你还能享受欢愉。你想和犬夜叉欢好吧,就是不知道犬夜叉在不在这里。哼,他在或不在又有什么区别?你费尽心思搭上三次性命去爱的犬夜叉,早就将你忘了。我死的时候,还听到他在大声同戈薇表白,看到他和戈薇接吻呢。现在他怕是正搂着戈薇赖床不起,而你桔梗,只能人不人鬼不鬼的同我奈落困在这里。你就是他们所有人幸福的垫脚石,死了也不得安宁的亡魂怨鬼!”
明明知道不能听他的话,情绪不能被牵着走,可还是……
不要,不能。不,她没有办法再忍住了。
两生两世倾尽所有燃烧生命贯彻道义,失去了那么那么多之后得来的,便是如同地狱酷刑的结局。在上苍眼里,自己究竟是怎样罪大恶极的人,才应配以这般的审判?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那位萍水相逢的腐草神官,在送别她时,那句唏嘘:
“您有没有想过,如果自己倾尽全力做了一切,最终成全了别人,命运却还是不肯放过您。到那时,您又该如何自处?”
一语成谶。
指尖捏得泛白,抿紧了嘴唇,转身离去,桔梗不知道自己花掉多大的力气,才忍住眼中泪水,没在奈落的面前失守。
“呵,说不出话了?不知道怎么反驳了?”身后,这讨厌的嘲讽声音还在继续折磨桔梗的耳朵,“你也不过如此,桔梗。”
不予理睬,他倒更追着问:“你上哪儿去?”
“桔梗,你要去做什么?”
烦透了。
桔梗抑着哭腔低吼:“去找出去的办法!”
这样歇斯底里的低吼,仿若处于崩溃的临界,奈落一愣,这般的情绪状态,何曾出现在她的身上呢?
她好像……哭了?
这个女人也有崩溃的一天?
这么想着的时候,奈落本是想得意的。看,他多厉害,赢了这个可恶的女人,让她落荒而逃了。可是,偏偏喉咙像堵了一团毛栗子,上不能上下不能下,牵扯着心也堵起来,竟有些不好受。
他做错事了吧。
哼,才没有!是这女人敌对地质问他在先,他不过是回以颜色!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奈落还是跟了过去。
他要看看,桔梗是想找什么出去的方法,才不是因为他担心这个女人。
梓山已崩碎倒塌大半,满地的残石断木,烟尘滚滚,难以下脚。桔梗的每一步都走得歪歪斜斜,仿佛下一步就会破碎着倒下去。眼前摇摇晃晃,水雾将视野氤氲成一片模糊。
逃离,逃离这里,逃离奈落,在她彻底崩溃之前……
巫女终软倒下去,身体沿着一块石壁滑落坐地,掩面哭泣。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指缝间跌落,压抑的哭声传到跟来的奈落耳朵里。
奈落不禁一惊,加快步子,不顾足下的坑坑洼洼有多难走,好几次踩得太深几乎摔倒他也都忘了,穿过迷眼的烟尘,终于看到了那个蜷缩在石壁下的红白身影。
哭?她真的……哭了?
这样崩溃的捂着脸,泪珠像断线一样的打湿衣袴。这样的人,是她?
奈落一下子就慌了,怎么这样呢,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是这样的情绪,和在木屋里看到她头痛难耐时一样,他还来不及细想,人就已经到了巫女的面前。
心被撕扯得极痛,像是置身冰火两重天。为什么要心疼桔梗?为什么觉得愧疚?在她眼里,他就是恶劣卑鄙的妖怪,他又为什么还要那样想着她呢?
——我只是想得到桔梗的心。
此刻心底里这道声音,忽然变得鲜明,那些嘈杂的思绪,仿佛在某个瞬间,迎来集体失声。
他蹲在巫女的面前,一只大手握住她掩面的手,用了点力气,把这只小手掰开,同时一块方巾缓缓靠近她流泪的眼。
奈落靠近的时候,桔梗已经察觉了,明明该逃走,可是好累、好难过,不想走了,除了大哭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透过泪眼,看到一双赤红的眼睛,男人小心翼翼,皱着眉头,用复杂的眼神看她,手中拿着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方巾,竟是要为她擦眼泪。
走开!
桔梗别过脸,试图扇开奈落拿方巾的手。
这一举动,奈落倒不意外,反而激起他的逆反心理。不识好歹!他暗骂。粗重凶残地低哼一声,她不让他做什么,他偏做什么就对了。于是将桔梗两只手都握住,压到一边去,方巾触到她的眼,把眼泪擦掉,一边还说:
“躲什么躲,又不是没看过你哭。”
“什么时候?”桔梗不记得何时有在奈落面前哭过。
然而话出口时,她猛然想到奈落所指的意思了,脸色微妙变化,话却已是收不回了。
“就是‘那个时候’啊,”魅红的眼里噙着讥诮,满是不怀好意,还特意在“那个时候”处放慢语速,用重音强调:
“就是你被我送上——”
“下流!”
雪白的手横过来捂住奈落的嘴巴,阻断要出口的污言秽语。
冰凉有些湿漉的柔软皮肤,触及嘴唇,奈落只觉得有电流穿体而过,略怔一下,面前红着眼睛的巫女,两颗桃核般的眼睁得大大的,有些恼怒地瞪着他。
他有刹那的失神,这样的桔梗,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过的……
转瞬又低笑:“我还什么都没说,就骂我下流,你是想到什么了,桔梗,恼羞成怒?”
“你住口。”桔梗脸颊泛红,心想世间怎么能有这样无耻下流的存在,竟是把她气得都顾不上哭了。
别过目光,不肯看奈落,手上夺了他的方巾,自己拿着擦眼泪。
二人之间安静下来,巫女无声啜泣,一边将眼泪擦干。奈落将手搁在膝盖上,另一手收在身侧,就这样蹲在她身前,静静看她。
是了,从前总想着撕开她冷静坚强的外表,想看到她脆弱的模样,那一定会使得他获取无上的成就满足。然而当真看到她崩溃,才知她每一滴泪水都是戳进他心口的刀。
一如他终其一生,都以为杀死她就能迎来坦途,却在真正杀死她后,世界荒芜,万紫千红褪去颜色,一切都那么讨厌,连多活一秒都是空虚煎熬。
——我只是想得到桔梗的心。
可是,他能做什么?该怎么做?他们仍旧是敌人不是吗?堕落肮脏的半妖,怎么可能获得圣洁美好的巫女的青睐?
他配不上那样崇高光鲜的爱情,却又追寻着这无法触及的光芒,一边鄙夷鬼蜘蛛的邪恶欲念,一边又无法推翻这就是自己之所以存在的基石。
便只能嫉妒着,痛苦着,摧毁着,迷茫着。
而经历过一场死亡,更明白对她的爱情深入骨髓,镌入灵魂,再是不可能抹得掉了,便渴望得更深,也更加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如何去爱。
但有一点,奈落是知道的。
便是刚刚,桔梗骂着“下流”恼怒看他的模样,那么鲜活,仿佛唾手可得。
那才是他想要的,桔梗的样子。
可以在他面前尽情挥洒情绪的样子,不再是尊无欲圣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