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晚上,松田阵平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景象并不美妙,甚至比他们近期遇到的妖魔鬼怪更加可怕——他看到萩原研二和自己毕业后进入了机动队,一个在拆除炸弹时发生意外,被炸得粉身碎骨;另一个执着于为幼驯染报仇,连续四年追查犯人,最终为了下一颗炸弹的下落而放弃拆弹,葬身于摩天轮上。
而后,在某个犯罪组织里卧底的诸伏景光身份暴露,为了不牵连自己身边的人,毅然开枪自尽,并用子弹打穿了手机,破坏里面的所有数据。伊达航则是在某次执勤的过程中,被疲劳驾驶的司机开车撞上,不治身亡。
曾经情同手足的五人,最终只剩下了降谷零。
值得注意的是,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他们都是普通的人类,没有任何妖力。看来,毕业之后他们的力量就因为某些缘故消失了。
松田阵平不禁想,如果他们提前知道了未来的走向,又拥有特殊能力,还会像这样毫无反抗之力地死去吗?
尽管不太愿意承认,但人类的生命确实非常脆弱。假如一直保持着妖怪的身份,能让大家都活下来吗?
眼前的画面不断变换,松田阵平又看到他们五人穿着青衣,点燃了一盏青色行灯和一百根蜡烛,随后走进了旁边的一间暗室。
不知过了多久,霍然间阴风大作,墙壁上出现了一圈黑色的漩涡,像是某个异界的入口。
五人依次进入了旋涡,时间仿佛就此静止。他一直不曾看见窗外的夜色变成白昼,也没有见到屋子里的场景发生任何变化。
或许只过了几个小时,又或者已经过了很多天,当五人从旋涡里走出来,他们脸上都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
松田阵平惊讶地发现,自从那个黑色的漩涡消失,他们再也没有在现实世界里遇到任何妖怪。
此外,他们拥有的幻术、结界等特殊能力也被保留了下来,直到毕业以后,也能随时随地变成妖怪的形态。
他想,事情的关键应该就是百物语——他们想彻底解决现实世界里的各种妖怪,想要存活,想保留目前的力量,可能都躲不过百物语的仪式。
而他自己的觉醒契机,说不定也和它有关。
第二天,松田阵平和同期们说了这件事。
因为经历了种种险境,大家都对灵异相关的事件非常敏感,知道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梦,很可能是关乎未来的某种提示。
经过这几个月的配合作战,他们已经能熟练地对付各种鬼怪,目前还没有遇到过无法处理的棘手怪物。
于是,他们挑了一个周末的夜晚,打算在教官和同学们都入睡之后,悄悄启动百物语的仪式。
“大家需要的青色衣服已经买到了。”伊达航提着袋子回到宿舍,将不同尺码的衣服分发给同期们。
“一百支白蜡烛和青色行灯,我这边也准备好了。”萩原研二比了一个OK的手势。
“百物语需要一间暗室,以及一间点燃蜡烛和行灯的房间,而且它必须就在暗室的隔壁。”诸伏景光想了想,“那就只能找两间相邻的宿舍了。去我和零的房间吧,正好我的屋子里有镜子。”
——所谓的“百物语”,是日本民间一种召唤鬼怪的游戏。人们会在夏夜点亮一百支蜡烛,每讲完一个怪谈,就吹灭一支蜡烛。传说当最后一支蜡烛熄灭时,青行灯就会出现,并打开冥界之门。
由于点燃一百根蜡烛实在太麻烦,很多人在玩游戏时,只会象征性地点燃几十根蜡烛,再通过重复吹熄和点燃蜡烛的方式,凑齐一百次的数目。不过,他们这次是认真的,所以必须尽量还原百物语的仪式。
大家都换上了青色的衣服,齐聚在降谷零的宿舍。在隔壁诸伏景光的房间里,已经事先备好了行灯和一百根蜡烛,旁边放着一面镜子。
一片寂静的黑暗中,伊达航低沉的声音响起:“你们谁先来?”
“我来吧。”松田阵平自告奋勇。
其他人坐在暗室内,安静地等待着他开口。
“传说有两个人要从越后去江户,途中迷路了,于是在一位老妇人家里借宿。”松田阵平说道,“深夜,其中一个男人看到老妇人的舌头伸出五尺长,来回舔舐已经睡着的同伴。”
其余四人默默想象着这恐怖的一幕,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外面传来一个声音:‘舌长姥,为什么不快点动手?’”
“老人问:‘你是谁?’”
“他回答:‘是朱盘坊,要帮忙吗?’”
松田阵平觉得有点口渴。
他摸索着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点水,继续说道:“男人起身一看,发现外面站着一个和尚,立刻拔刀砍了过去。和尚消失了,老人抱着睡着的人跑了出去,屋子也不见了,只有男人独自站在荒野中。”
“天亮后,他在草丛里发现了同伴的尸体——那个人全身的肉都被吃完,只剩下了一具白骨。”
“感觉有点吓人。”诸伏景光低声说道。
“故事还没讲完呢。”松田阵平笑了笑,“庆长三年,武士山田角之进听说朱盘的传闻后,深夜造访诹访宫。他遇见了另一位武士,问道:‘你听说过朱盘吗?那是经常在这里出现的妖怪。’”
“武士说道:‘你说的妖怪是这样的吗?’”
“话音刚落,武士的脸就变成了朱红色,眼睛像镜子一样闪烁,头上长出犄角,血盆大口里露出金色的獠牙。山田吓得晕了过去。等他恢复意识,发现自己还在诹访宫前。他看到不远处有户人家,想去讨点水喝。他对女主人说:‘方才我碰见了朱盘妖怪,太吓人了。’”
“女主人说:‘那真是太不幸了。您说的朱盘是这样的吗?’”
“说罢,她也变成了朱盘的模样。山田惊叫着逃了出去,回家后患了重病,不过百日就离开了人世。”
“原来这是一个循环的故事啊。”萩原研二轻轻鼓掌为幼驯染捧场,“感觉还不错。”
“松田,你不害怕吗?”降谷零注意到他的声音没什么情绪起伏,完全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在讲述故事,并未代入自身。
松田阵平有些得意。“不怕,我的胆子一向很大。”
说完一个怪谈之后,他便站起身来,摸黑走到隔壁的宿舍——
这是诸伏景光的房间。屋子里点着一百根白蜡烛和一盏行灯,满目惨白之中泛着幽幽青光。
他皱了皱眉,总感觉那些明晃晃的白蜡烛把这里照得像一座灵堂,看着不太吉利。
松田阵平吹灭了一根白蜡烛,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在烛光的映衬下,他的面容格外苍白,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
他盯着镜子看了片晌,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镜子里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
松田阵平回到了降谷零的宿舍。他的脚步声很轻,犹如暗夜里潜行的刺客无声逼近——当你察觉他的存在,他已经来到了你身边。
“下一个就让我来吧。”萩原研二启唇道,“一天,有几个官员聚在曲町宅邸,打算举办酒宴,他们的同僚却迟迟没来。他们等了很久,同僚终于赶到,却说自己有要事在身,准备告辞。”
“宅邸的主人问:‘在座的宾客都已等待许久,你为何非要离开?’”
“那人回答:‘因为我和别人约好了,要在喰违御门内自缢。’”
他的嗓音轻缓柔和,听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森,为怪谈增添了几分神秘与诡谲感。
“主人断定他已被扰乱心智,立刻把他拉到酒宴上,大家相继敬酒,直到他酩酊大醉。过了一会,他就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这时,家臣来报:‘公会传来消息,喰违御门内有人自缢。’”
说到这里,萩原研二故意停顿了一下。直到幼驯染等得不耐烦了,催促他继续讲下去,他才开口:“主人推测,是缢鬼刚才没能杀掉这个人,就去找别人下手了。事后,他们再向这个人询问之前的事,他却说记不清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缢鬼求代’吧。”
诸伏景光想起自己也听说过类似的故事。“它想要转世,就必须让别人以同样的方式死亡,所以它附在了那个人身上。”
“没错,我在《反古里书》里看过相关的记载。”降谷零说道。
说完了怪谈,萩原研二的脚步声轻轻地远去,走进了隔壁的房间。等他折返后,伊达航清了清嗓子,准备讲述第三个怪谈。
“接下来,我想给大家讲一个亡灵成佛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