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国京城,抱月楼,午后。
与前几日不同,四周已经净了街,街前甚至泼洒了清水像是重新清扫过了一遍。她将牵着的的马鞍递给从门内迎出来的小厮,一路通行无阻的进了楼内。
二当家的等在楼内,萧宁见了她,便问道:“今天在楼外,怎么没有人鬼哭狼嚎的吟诗了?”
二当家熟稔笑道:“今天抱月楼的东家来了。大当家的特意嘱咐过,你要是来了,先去后院看姑娘们曲子练得怎么样,她见完东家就来见你。”
萧宁点点头,跟着渐近的丝竹声推门进了后院。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这乐词的中段低吟断绝,坐在亭台下首拿琵琶的粉衣姑娘按弦却不停,将后段的音奏了出来。仿佛一通百通,脉脉含情。
一曲毕,粉衣姑娘起身向两人行礼。二当家似是预见到了这曲子一出,怕是能轰动京城,十分欣赏的对弹着琵琶的桑文笑笑,像是在看摇钱树。
桑文见到萧宁,像是期盼已久,碍于当家的在场,小心翼翼的问:“萧师傅,不知我们何时可以看到这曲子的下半段?”
比袁梦更平易近人的二当家说笑道:“不急,萧师傅,一段一段来。就是住在这里也不收房费。”
萧宁只好道:“我也念着袁大当家的好。中午去亲戚家吃个饭,都狠心少留了一会儿,这就过来了。”
众人笑笑。
她刚从皇城中宁才人的宫里出来,也是宁才人性情大气,所生大皇子又常年驻守边境,没有纷争搅扰,在宫中无人着意盯着,她才这样放心溜出来,到了抱月楼。
她话音刚落没多久,前门突然被人打开。
鼻青脸肿的范思辙气势汹汹地指着萧宁喊:“萧二,你给我过来!”
萧宁走近了,见着两天功夫没见的范思辙,“你这脸怎么了?”她说着东张西望了一圈,疑惑道:“有人来砸店了?我看这也没人来啊。”
“你少咒我了你,你赶快跟我上来!”范思辙拉着穿着男装的萧宁直接到了楼上账房。
到了门前,她撇开范思辙,还是一头雾水,“等等等等。”
“你不是平常最宝贝这账房了吗?谁都不让进,你先告诉我怎么了?”
范思辙叉着腰开始问:“这抱月楼,是不是你替袁梦做的背书?”
“是啊。”萧宁点点头。
“你就是成心害我。”范思辙指着她埋怨道,“人是你找的,你现在必须得给我洗冤。”
他说完,把门推开,朝着正坐着的人说:“看见没,就她,看着就一肚子坏水。”
萧宁嫌弃地走进来,“你查账给自己查抽了吧?谁当初求着我留下来帮你搞唱跳的。”
范思辙现在一肚子牢骚,然后到了范闲面前。
范闲扫了一眼萧宁,对范思辙说道:“你这是搬救兵去了?”
“武功确实不低。”范闲打量完,点点头,不以为意道:“不是要灭我的口吗?来吧。”
“你现在怎么这么矫情?”范思辙后脚关上门,有些烦躁地撂挑子。“你不是问在哪儿雇的这个袁梦吗?我给你把人找来了。”范思辙指指萧宁,“就是她牵的头,有什么事你问她。”
范闲脸色一变,只是盯着范思辙,但始终不说话。
萧宁看明白了,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道:“尊驾不就是想说,我是不是真信得过就叫来问吗?”
“你放心,我就是个雇来写曲子的,比范思辙知道得还少。”萧宁在审视的目光中淡定答道。
“至于那袁梦,是认识的人给她写的信,听招呼来的。”她扭头看了看范思辙,反问道:“我说我先把人找来看看,你不是和三……老三一口咬定说这人用得上,一定要把她留下吗?”
“那是老三说的好不好。”范思辙纠正完,也坐了下来。“坑死我了。”
萧宁见他扭头不认账,数落道:“范思辙,你和他当初可是觉得只要挣钱就行了,然后一摊子事全放心甩给袁梦。我来这儿的次数也就比你多几回,每次都是袁梦派人送信来,让我听她们练曲子。这会儿唱哪出啊?”
范闲看俩人吵够了,开口问道:“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宫里认识的。”范思辙爽快回答完,被萧宁杀人的目光盯了两眼,赶紧打住了真话,朝范闲介绍道:“萧二,宫里的……乐师。你不在的时候我上宫里串亲戚,误打误撞就认识了。我想着她懂行,就拉她一块干了。”
“那请问这位萧师傅,是谁给你介绍的这个袁梦?”
萧宁没迎上范闲锋利如芒的视线,低头喝茶时淡淡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她说罢,屋内气氛立刻坠入冰点,范思辙见状,赶快圆场道:“你叫她萧师傅干嘛,你叫她萧二就行。”
“她不可能…她不可能真坑我的,你不知道,往日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都知根知底的,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隐情。”
稀泥和到一半,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
萧宁和范闲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相持着,范思辙瞧了瞧,觉得真打起来自己上去劝架谁也拦不住,只好坐下来先看,见机行事。
范闲道:“姑娘,这抱月楼里逼良为娼,草菅人命。我劝姑娘还是把知道的事都说一说,我弟弟糊涂,你也别跟着糊涂,到时候牵连到自己身上,可都是杀头的罪过。”
萧宁这会儿明白过来袁梦多半是特意被安插进来坏事的钉子,压下怒火,状若平常,反问道:
“小范大人,你说得不错,若此时我在京城府衙,我必如实招供。只是如今你说得我一概不知,欲加之罪,你教我从何道来?”
范思辙啃着苹果,在一边点头,“这就都不装了。”
他话音刚落,楼下突然一阵响动。有人带兵将这楼内楼外团团围住。
二皇子李承泽眼看着就要上楼,萧宁一叹,纵身躲到了房梁上。
范思辙眼见萧二上房了,对范闲道:“你不上去吗?”
“一扇门挡不住皇子,开门吧。”
等二皇子和太子带兵一同撤走,范思辙累瘫了,对范闲道:“哥,太子和二殿下他们斗归他们斗,咱们可千万别掺和。”
“想不掺和也行,把人先叫下来。”范闲道。
范思辙环顾了一圈房顶,却没见着人。
“萧二,萧二!”范思辙站起来喊了两声:“那么大一个人呢?”
“这儿呢。”萧宁翻身落到地上。
“人都走了,嫌疑也洗干净了。现在实话跟我说吧,你到底什么来历。”范闲问道。
萧宁还在想回答哪一个好,范思辙长叹一声,“她是宁才人姐姐的闺女,大皇子的表妹。”
“那应该叫表姐啊,为什么叫表妹?”范闲问。
“这还要想,生得比大皇子晚嘛。”
“这会儿都以为小范大人死了,虽然不太方便,要不小范大人进宫再问问?”萧宁道。
“这都不重要,我只关心到底是谁给你介绍的这个袁梦。”范闲道。
萧宁看着范闲疑惑的表情,突然灵光乍现。
“司理理,小范大人比我熟。”
范思辙和王启年同时看了一眼范闲,拱火把麻烦引到了范闲身上的萧宁拿了个苹果啃了一口,“不过我跟她也不熟,她主动送信来的,下次小范大人见到她,自己问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