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咏絮才 第17章 第 17 章

“李承泽，你觉得王启年的妻女到底是被谁带走了。”我盘腿坐在李承泽府内那偌大的棋盘上，摆弄着那雕刻成士官模样的弈子。

李承泽蹲在一旁，将那小腿高的弈子稍稍挪了方向，“不知道，也许是陈萍萍。”

我撑着下巴，一下子突然也悟过来了，在这京都城内，只手遮天的除了陛下，还有这鉴查院院长陈萍萍，想必应当是他早就察觉到我们会有所动作，抢先一步将王启年的妻女接走保护起来了。

“这陈萍萍到底和范闲什么关系，竟一直这么帮他。”

李承泽手下顿了顿，“我也觉得奇怪，虽说陈萍萍和陛下还有范建三人私交颇深，可陈萍萍没有理由对一个户部侍郎家的私生子如此上心，甚至还给了他提司腰牌。”

“范闲想必已经回了使团，以他的聪明才智，想要死而复生应当不是一件难事。”风撩起了我耳边的发丝，我抬手将其别在了耳后。

我在心中揣摩着，这范闲，到底有什么秘密，一路如此顺遂，好像一遇到难处，总有人来为他解围，和他比起来，李承泽倒像是一个孤臣了，墙倒众人推。

李承泽缓缓站起身，抱着胳膊，喃喃道：“老大要回京了。”

一阵风吹来的恰到好处，层层叠叠的浅金色的纱幔飘摇，瘦削的面庞在朦胧中忽隐忽现，李承泽身长玉立，懒懒站在那儿。

月白色外衫裹了些明色光亮，柔和缱绻，柔软又轻盈的衣摆被春风拂过悠悠晃啊晃，上边的纹样是由金丝线绣成的，在浅光下晕开柔和的暖色，身形又高又瘦，仿佛这风再大些，便也能将他的人吹的摇晃。

“边军换了统领，大殿下只带了贴身护卫回京。”范无救双手交叠置于身前。

李承泽微微偏了下头，语气淡然：“这么多年，怎么忽然把他给调回来了。”

范无救想了想，道：“听说要成亲。”

李承泽目光迅速落到范无救脸上，微微飘扬的发丝露出了他的眉梢，对范无救所言有些感兴趣。

“北齐大公主，要和大殿下联姻。”范无救说着，嘴角溢出一抹浅笑来。

微风吹起李承泽额前的碎发，那双墨色的眸子慢慢环视了一圈，似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而后，李承泽放下胳膊，赤着脚，漫不经心走到棋盘边，扶着范无救的胳膊跳了下去，弯腰捞起地上的套圈，云淡风轻道：“就这么把一辈子定了。”

“毕竟是个公主嘛。”范无救道。

我抬起头，略带疑惑问道：“北齐大公主？北齐小皇帝同父异母的姐姐，听说战豆豆和他这个姐姐关系还不错，怎么会送大公主来和亲。”

李承泽将衣袖往上挽了挽，露出瘦白的手腕，“小皇帝背后可还有一个太后，不过是两国交战的牺牲品罢了。”

仔细想想，大皇子领兵多年，生母宁才人又是外族，众多皇子中，大皇子是对皇位之争威胁最小的，也是庆帝心目中利用价值最少的，所以选他出来和亲，一个大皇子一个大公主，听起来到还挺般配。

可如若有朝一日，庆帝要攻打北齐，将北齐收复，那么这领兵之人将极有可能是大皇子，倘若真是如此，那他们夫妻二人才是真真可悲。

“老大什么时候到京都？”李承泽拿出一个套圈，盯着棋盘瞄着。

“就这两天了，已经在城外准备迎接了。”

“接就接吧。”李承泽语气中满是无所谓，将手中的套圈扔出去还是像往常一样没有套中，撞到弈子后滚到了我的腿边。

我顺手捡起来套在了手腕上，抬起手晃了晃，笑嘻嘻给李承泽展示。

李承泽唇角微微上扬，那双眸子里带着些温柔的意味。

“怕是要跟范闲撞上。”

李承泽闻言敛了笑意，侧头问范无救：“怎么说。”

“我算了一下时间，范闲的使团跟大殿下回京应该是同一天。”范无救缓缓道来。

李承泽眸中闪出一丝惊喜，连带着语调都微微上扬，“这么巧。”

我一看这表情，心里能猜个**不离十，这主仆二人估计是又在谋划些什么了。

“按理说应该走两个城门回京，但如果从一个门儿，您说谁让谁呀。”范无救幽幽道。

李承泽笑意越来越深，笑声从喉间浅浅溢出，“吩咐下去，巧合也好，修路也罢，总之，让这两队啊，走同一个城门。”

语毕，侧身随意将手中的套圈一扔，直直从我脑袋上套了下去，落到我脖颈间还悠悠转了两圈。

我愣了几秒，而后反应过来，看着笑吟吟的李承泽，我故作恼怒，喝道：“李承泽！”

李承泽手虚握成拳遮着嘴，笑的娇滴滴的，显然是逗弄得逞，很是开心。

我撑着棋盘站起来，撸下我胳膊上的套圈怒气冲冲便朝李承泽扑过去，而后我也心满意足的将圈套在了他脖子上。

李承泽个子高，平日里我要是看他都得仰着脑袋，如今站在棋盘上，我倒是能有机会平视他了。

我一番闹，将他额前的刘海弄乱了些许，微微遮住了那如墨玉般的眸子，李承泽倒也不恼，吹了吹气将发丝吹到一边，眉眼间藏着笑意。

我常常感叹，这世上怎会有生的如此好看之人，一颦一笑都让人觉得勾人心魄，仿佛再多看几眼，心魄便要主动献祭给他了。

看着这双微微上挑，流光潋滟的眼眸，我一下失了神，手还握在李承泽脖子上的圈上。

李承泽直勾勾盯着我，眨了下眼，猛地凑近我。

我心中一颤，一瞬间忘了呼吸。

李承泽嘴角带着笑，一点点越靠越近，我只感觉我的脸此刻必定红透了。

我不敢再看着李承泽的眼睛，将脸撇到一旁，正巧看见范无救探着脑袋，看着我俩。

“范无救！”

我一出声，范无救立马抬起手遮住了眼睛。

“秦小姐，我可什么都没看见啊。”

李承泽闻言也侧头看了过去，我趁机松开了手，跳下了棋盘。

谁料李承泽长臂一伸，一下拉住了我脖子上的圈，又给我拉了回来。

“呕。”我脖子被勒了一下，我赶忙抬手扯住脖子上的圈，“李承泽！你干嘛呀！”

范无救手指稍稍露出一条缝，从指缝里偷看，不料正巧撞上我的视线。

我眼睛一瞪，范无救立马又合上手指，道：“我先出去，先出去哈，二位完事了有需要叫我，我就在外边儿。”

“说什么呢范无救！”

范无救一溜烟跑了出去，不给我二人任何反应的机会。

“你刚刚躲什么。”李承泽身子微微前倾，侧脸看向我。

我反驳道：“那你凑那么近干什么。”

“看看你。”

“不给你看。”

李承泽笑了，直起身子，将我和他脖子上的圈都取了下来，随手放在地上。

“上次玩儿套圈套中的那个摆件可是归我了，那今日我套中的还是归我吗。”

我装模作样抱起胳膊，“容本小姐考虑一下吧。”

李承泽垂眸看着我，“我今日可是套中了两次，你难道还想反悔吗。”

“那第一次可是我自己捡起来套在胳膊上的。”

李承泽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又道：“那你就是自愿归我了。”

“那我还不是套中你了。”我叉着腰，一副傲娇模样。

李承泽点了下头，“那好说。”

说完长臂一揽，搂着我朝秋千走去，“我啊，归你。”

范闲和大皇子归京这日，礼部大张旗鼓的准备了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按照礼仪章程，礼部的乐手等人两颊上都化着坨红红圆圆的奇特妆容，戴着高高的礼帽，看着颇为喜庆，静待贵人入城门开始仪式。

李承泽今日难得穿了件浅金色圆领长袍，衬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白的过分，他左手握着右手手腕置于身前懒洋洋站在那儿，没个正型儿，薄薄一片，摇摇晃晃的，像一片随时会被大风吹走的烫金宣纸，宽肩窄腰，脊背瘦削，腰间系了一根白玉绦带，更显得他腰肢盈盈一握。

礼部的辛其物从城外跑了回来，不知发生了什么，面对李承乾一个劲儿的努嘴暗示也是置若罔闻，撇开脑袋看着天空。

我站在李承泽和李承平中间，有些好笑。

李承乾似是自觉有些尴尬，居然还朝着我们这边笑了笑。

不出意外的话，李承泽那日谋划的今日应当是实现了，迟迟没人进城，想必是二人在城门口正好撞上，现下正为谁先进城而互不相让呢。

我承认李承泽这招玩的有些幼稚，无论如何二人都要进城，虽能让二人心中不快，徒增一些嫌隙，可范闲此次归京的队伍中可有北齐大公主，大皇子的未婚妻，保不准二人会不会一下看对眼了，反而还互相谦让起来了。

况且还有李承乾这个和事佬在，左右不会让局面过于难看。

众人等的都有些着急了，一个个望着城门，嘀咕着怎么这么久还没进城。

忽然，风云骤变，兀的刮起了一阵大风，大风裹挟着沙尘，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李承泽习惯性的拉起了我的手腕，抬起了另一只手遮挡着风沙，额前的发丝扬起，露出他清俊的眉眼。

我也抬起手遮着眼睛，憋了一口气，以防风沙的侵入。

这阵大风来的快去的也快，待风波平息之后，李承乾果然耐不住性子，携带着他的太子仪仗出了城门。

李承泽娇气的很，早就站的累了，他自是不会亏待自己，不知从哪儿拎了三个圆垫随手往地上一扔，自己脱了鞋蹲在了圆垫上，乖张的像一只等待主人替他顺毛的猫咪。

我当然不会客气，站这么久，脚都有些痛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圆垫上，胳膊抱着腿，脸枕在膝盖上，打了个哈欠。

“二哥，大哥不是要和使团起冲突吗，咱过去劝劝？”李承平面露担忧之色，到底是年纪小，有些藏不住事儿。

李承泽侧着头看着城门口，胳膊慵懒的搭在膝上，语气悠然，“咱们是来接人的，不是来劝架的。”

李承平看了看四周，而后将垫子挪的和我还有李承泽更近了些，坐下来好奇地问道：“那太子殿下怎么过去了。”

“太子跟我们不一样。”李承泽淡淡道。

李承平琢磨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他会帮谁呀。”

“他呀，谁都帮，又谁都不帮。”李承泽卖了个关子。

李承平听后倒是微微皱了下眉，道：“那太子可太不容易了。”

闻言，我将脸换了个方向，目光沉沉的看向李承平，这孩子果然心思单纯。

李承泽回过头，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下李承平的额头，俨然是儿时对待弟弟那般，而后我听到他说，“活着都不容易。”

李承平垂下了眸子，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懂没。

我想，四位皇子中，恐怕只有李承平是过的最幸福、最无忧无虑的那一个。

而李承泽，恰好相反。

我抬起手拍了拍李承平的肩膀，道：“你如今还小，等你长大了也许就明白了。”

或许也不会明白，像李承泽这般生活在如此泥泞的环境中还能像一弯皎皎明月暗暗发光悬于长空之中的，恐怕少之又少。

也只有李承泽了，若是换了旁人，也许早就溺死在那泥潭中了。

说来更可悲，李承泽这弯明月，却被拿来做了磨刀石，就算想就此溺亡，那双下棋的手，也会将他摆到该去的位置，不让他死。

“来了。”李承平看见城门有人走进来，连忙站起了身，也不再纠结刚刚李承泽说的那句话。

我和李承泽回头看了一眼，也站了起来，走到官道中间等待着来人。

礼部开始奏乐，那些化着奇特妆容的人们随着节拍舞动起来，原本沉寂的场面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不出所料，城门便出现了一幅极其独特的景象——李承乾走在中间，左手牵着范闲，右手牵着大皇子李承儒，脸上挂着带着些傻气的笑。

“怎么同时进城？”李承平有些疑惑的问了一句。

李承泽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和得一手好稀泥。”

他们三人倒是体面进城了，只是难为了身后跟着的那群官员，城门就那么宽，两队人马同时进城，你挤我我挤你的，步子都快要迈不开，颇有些喜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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