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笑了:“我就说叶姐不可能什么都没给你留的。”
我反手握住他:“那你可要好好的为婉儿治,治好了有报酬。”
“什么报酬?”
在他隐含期待的目光里,我从怀里掏出一份《京都时报》来,翻到相应的版面道:“你看这则寻医启示,你若能提供相应的治疗方法就可以领一两黄金。这还只是消息的价值,到时候你若成功了,自然有其他的。”
他的重点永远很偏:“这么先进?都有彩色报纸了?为什么澹州只有黑白的?”
“彩色的成本太高,仅限京都哈……澹州也有报纸?挺好的。”
“是挺好的,但这报酬我不要。”
我愣住:“那你要什么?”
他看向我竟然有些委屈:“为什么她能叫你小姨,我不能?”
“……”
我有些没好气地想翻白眼,但为了和他打好关系,套出叶姐遗留之物,还是好脾气道:“那你也叫。”
“我不。”他说,试探地看向我,“我叫你骧骧好不好?你小名是叫骧骧吗?”
谁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啊!简直幻视成了不久前皇兄的那一声骧骧!
我头皮发麻:“你他姐夫的想找打就直说。”
“那我叫你什么?哎,我娘以前叫你什么?”
我回忆从前总是需要花点时间的,但是他这个问题,我却能立刻说出来,脑海中是叶姐对我笑眯眯的模样。
我说:“小强。”
他没绷住神情:“什什么?!小强?”
我骄傲地一仰头:“没错!”
“别是你被我娘讨厌了吧?”
我怒地从他手中抽出手,没忍住拍了他一下又一下:“胡说胡说胡说!我才不会被人讨厌!”
“好好好好好。”他侧了身子躲着,纠结着,“那我叫你小强?不行,太怪了,你知道在我们家乡这是指……”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我知道啊,你娘说它是一直生活在黑夜里的虫子。”
范闲瞪大了眼睛,我双手轻轻捏了捏他额前的两绺头发:“两根长须子,有翅膀,吓人的紧,偏偏黏着人来活,而且这命啊最顽强。”
我说:“它不管怎样都要活下去,我喜欢。”
“哪怕它是……”
“哪怕它是蜚蠊,我知道的。”
在他愣神的时候,我已经笑了:“怎么?你娘说了,公主和蜚蠊也没什么区别。蜚蠊还能求存,公主却爱作死。死去的蜚蠊还能入药,死去的公主最大的作用也就是殉国。”
他嘀咕道:“听起来说这些话的我娘是挺作死的。”
原本还在微笑的我顿时横眉冷对:“我我看你是想死。”
“你要不要这样做我娘的脑残粉啊?”
我疑惑了一下:“这又是什么粉?”
“就是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她,盲目的搞个人崇拜。”
倒是意外的贴切?
但是我才不是盲目崇拜叶姐呢。
于是我对他说:“你不是想问我之前骨节为什么会痛吗?”
“为什么?”
“因为我在长大。”
这话听起来很莫名,范闲不说话了,他不懂,因而皱眉思考,等我解释。
但是该从何说起呢?
我的思绪翻飞,周围的景物仿佛也在变化,时光倒退,在当年还不怎么繁华的京都,王宫宴会上,我替了皇祖父挡了一劫,因而中了一种诡谲阴狠的毒。
那毒曾让我痛不欲生。
不过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回忆起来时竟然只剩下泛黄的日光,自下而上所见的窗外树影,还有仆从惊慌奔来时波动的裙摆。
回忆归拢,夜色里范闲没有说话,我只是叹了口气说:“其实很早以前我就该死了,所以当时以为命不久矣的我确实挺作的。后来这不是遇到你娘,给我好一顿……教训,又给我了治命的办法,我这才活到现在。”
范闲见我不愿多说,握住了我的胳膊,将手指放到我的脉搏上,凝神细探:“这……似乎并无不妥啊。”
我反应过来,极快地收回了手,撇开了话题:“时间不早了,我们要走了。”
他忙道:“我送你们。”
我拒绝了他。
我说:“你也不想大家都知道本长公主翻你墙头吧?”
许是我的语气太过唬人,他被我的长句说的一愣,在我转身去找婉儿时才反应过来,跟在我身后嘀咕:“嘿,你这威胁的话术还真是自伤一万。”
我懒得理他,拉着等的有些无聊的婉儿就走。
我的轻功很好,婉儿紧紧搂着我的臂膀,越过墙头,我们走的是直线的线路,所以偶尔还要爬一爬别人家的房檐。
在夜风里,因为速度快的缘故,底下四周建筑内零星的灯影仿佛流动着,婉儿回头看去又转过来。
以往我们跳高或者跳落的时候她总是紧张又兴奋地低呼,但是她今日倒显得沉默,直到翻进紫祥苑了,她才说:“小姨,范公子好像刚才想说什么,但是没追上我们。”
“没事。”我担忧她累了之后会生病,只是哄她早些睡觉,少想些他人。
她躺在床上,在我离开之前却拉住了我的衣袖,轻轻唤道:“小姨。”
等我问她何事时,她却又摇摇头了。
做为长辈的我再三确定她身体没有不适后,替她拉下帷帐后离开。
然而我刚跳出紫祥苑围墙,就被守在外边的黑衣人吓了一跳。
“嘘,是我。”
那人将面纱拉下,在月色下露出一张的神清骨秀的脸。
“范闲?你来干什么?”
他坦然道:“送女孩子回家是基本礼仪。”
“穿这身送?我送你去府衙也毫无问题。”
“二长公主还得送我去府衙吗?您要是不快,自己罚我不就行了。”
“我可没有这般徇私枉法。”我不和他扯皮了,问道,“你跟过来干什么?”
他叫冤道:“真的是护送!你胆子还是这么大啊,夜路都敢走,还走这么快。”
这是句废话。
他难道不记得小时候我是怎么一路抱着他冲出重围吗?
我因而没耐心站着听废话,直接走掉。
他连忙跟上来,见我神情不快,插科打诨道:“我想到了一个好称呼。”
我脑筋一时没转过来,不知他为何意:“什么?”
“龙儿怎么样?”他说,“云起龙骧多好的寓意啊,而且你是二长公主,是龙女。”
“……你怎么还在想这个问题,真无聊。”
“哪里无聊了!龙女……小龙女,你有没有听过小龙女的故事。”
“我知道,她是小哪吒的好朋友。神话传说我只怕听的比你还多。”
范闲忽然就乐了,边笑还要边掩饰那一脸遮不住的笑意:“这是我娘和你说的?”
我哪会和他扯当年我软磨硬泡着求叶姐讲故事的事情。
见我白眼他,他正色解释道:“不是真的龙,小龙女是古墓派传人,她容貌绝世,天姿灵秀,但是从小生活在一个古墓之中……”
在夜色中,他开始讲述一个神秘又吸引人的故事,故事里有快意江湖,也有爱恨情仇,故事里有一个能力出众的女孩叫小龙女,她小小年纪就当了掌门,武功盖世,性格别有一种不顾他人死活的美。
范闲见我渐渐听入神,反倒忽然停了嘴:“怎么样?要不要我继续往下讲,然后顺路送你回去?”
“嗯?”我思索不过片刻,还是从了本心,点点头,“嗯。”
我以为故事也就是一段路的长短,哪里知道一直到了长公主府,故事才讲到小龙女的师姐李莫愁前来古墓发难。
范闲站在院墙外,问道:“我的小长公主,我讲了一路,你难道都不请我喝杯茶的吗?”
故事听一半的感觉真的太难捱了。
我看着范闲,简直像是在看一本没看完的书,宝贝的紧。
我给他指路:“来这边,这边翻墙的话是没有人的,他们都被我派到另一边去了。”
范闲故意装作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这……都告诉我?这是邀请我以后常来吗?”
我说:“用邀请就客套了,和自己家一样,来小范公子这边请。”
言语间,我俩先后翻过了“自家”的墙头。
我领着范闲去了我的房间,一路上范闲都挺悠哉悠哉的,有时候还会和我说一句:“不愧是长公主府,确实比我那好看还大。”
但等到了我的房间,刚一打开门,范闲的神情就从好整以暇变成了震惊,要踏入其中的脚原地起了一下又放回去了。
只因为偌大的房间里堆满了书和铺开的纸:书架上,书几上,地毡上,卧榻上,衣柜里……比起卧房,更像是堆书的地方多了张床。
从门口来看,地上铺着的纸几乎没有落脚的地。
风吹来,看着那一屋子展翅待飞的染墨白纸,范闲看样子特别想帮我把门按上。
我说:“进门脱个鞋,别不小心踩脏了我的书。”
他说:“您这还好意思说我院儿脏呢?”
“我这不是脏。”
我很实诚:“是乱。”
我脱了鞋,踮起脚小心地踩在报纸和报纸间的空隙里,一路轻跳过去。
好不容易挪到了茶桌旁,我将一堆书报都从茶几上放在一边,取出来茶杯摆放着,又给范闲在地上挪出来一块屁股大小的位置留着给他坐。
我招呼还在门口的范闲:“进来吧,我理好了。”
“……”
范闲进来了,看得出他走的很有压力,在外穿夜行衣做贼都没有在我房间里的动作更贼里贼气。
眼见我还要拿茶具围炉煮茶,他连忙阻止我:“算了算了,这夜深到时候烧起来就不得了。看那还有壶茶,我喝点凉了的也没事。”
我学他说话:“这哪成啊,第一次请人来我这做客,你等着我马上好。”
范闲见我跑前跑后找茶叶等东西,很想帮忙,但他又不知道怎么走,犹豫道:“要不我帮你理理?”
我正在离他一张半床的距离,闻言头也没抬,手指凭感觉指着:“那是我看过记住的你合拢就是,那是我觉得有必要珍藏的你记住页码别乱了,那是我还未审批完的你都展开合在一起摞成一摞放我案头去……”
“您还是自己来吧。”
我就不再理他了,等我好不容易在床底下的书堆里翻到前两天丢的茶叶,一回头,范闲已经将茶几那块清出来一圈可以让人趴下甚至还能爬一圈的空地了。
“按你说的,这些合拢了,珍藏的页码都给你插了一片树叶做书签,你没有审批的也已展开摞起,这样没错吧?”
“岂止没错,实在是不错。”
我走过来将茶叶放了,叫他别见外:“差不多随便泡泡得了,茶艺我早十多年前就忘了一干二净,你将就着喝吧。”
“不敢挑不敢挑,我都行。”他说,“你身份都这样高了,也没有人来理理房间?”
“定期会请人来一趟的,”我只是这样道,也不解释,坐在他对面,兴致勃勃看他,“接下来呢?”
他在油灯下的另一边,方才见我时似乎又出神了一瞬:“什么?”
我说:“李莫愁要抢玉女心经,小龙女要放下断龙石和李莫愁同归于尽,然后呢?”
“哦,然后啊……”
范闲真是一个天生的说书人。
我听的又入了迷,只是他说到那欧阳锋点穴了小龙女后就不说了。
他打了个呵欠:“我困了,你难道要留宿我吗?”
我说:“这么晚了,你就睡这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这只是书房,我的寝宫在地下冰宫呢,只是不好与外人说道了。
但是范闲他不知道,他顿时一个机灵,瞪大眼睛,做出一副讨到便宜的样子:“这可是你说的啊。”
我点点头,指了指:“床就在那。”
他倒有点不适应了:“你这这这,就,没有什么男女大防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觉得合适吗?”
闻言,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由感叹:“你小时候我还抱着你过夜呢,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
“打住打住。”
他告饶似的,连忙阻止了我继续往下说,然后像个灵敏的猴子,跳着扑到了床上,滚进了棉被里。
他抱着棉被滚了一圈,然后觉得不对:“这被子叠的很好,你不睡这啊?”
他一起身,然后就被扒在床边的我吓了一跳,揪紧了小被子。
“然后呢?范闲?”我坐在矮凳上问他。
“卖萌太犯规了。”他捂住了脸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倒下被子盖头,“小长公主,可我是真困了。”
我失望极了,心里默念三遍不能竭泽而渔,低低道了句:“好吧。”
我给他将床边的油灯熄灭,放落了床帘。
然后来到了书几边埋头看报。
我听见范闲在床上又起身撩开了床帘,看向我:“你怎么还没走?”
“但这是我房间?”
“可你不用休息吗?”
“我看完再休息。”
“这么多哪里看的完?”
“无妨,很快的。”
他感叹道:“你还真是重度书瘾少女啊……熬夜泡书吧,真有你的。”
他爬下床,坐在矮凳上,拍拍床:“过来,你不是要继续听吗?你来这躺着闭眼我就讲。”
我只是疑惑了一下,很快觉得故事不听白不听,直接就用轻功过来翻上了床,然后闻了闻被子没有异味,才缩进被子去。
范闲看得委屈得都要跳起来了:“你还嫌弃我?”
“我没有。”
我扒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范闲,然后呢?”
他看着我,莫名其妙的又不生气了:“然后啊……杨过就在甄志丙要欺负小龙女的时候赶来了。”
“你是不是跳剧情了?什么时候小龙女被欺负还要她徒弟救了?”
范闲支吾:“总之反正……小长公主闭眼吧。”
“可是……”
“这次卖萌也没有用的,想继续听就闭眼。”
“……”
感觉像是回到了他小时候,我威胁他闭眼的样子,只不过我是没有他的好脾气和耐心的。
我闭上了眼睛。
他就这样给我轻声叙述,偶尔还会试探着一句:“小长公主,你睡着了吗?”
我总会睁眼:“没有。”
他沉默之后,咬牙切齿地继续给我讲。
直到我终于良心发现,见他已经喉咙干哑后,他问的那一声,我闭眼装睡。
他松了一口气,再撑不住,猛然跌在了我身边。
我心里默数到一百,然后下床将他拖在我的靠枕上,给他盖了被子。
我看着他的睡颜,想到了婉儿,发现自己达成了一天给俩小辈哄睡的成就。
太嫩了,和本长公主比熬鹰……不是,熬夜,我可是睡整年和醒整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