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得靠近了他,他看着我,虽然惊讶,却没有拒绝我冒昧的接近。
于是我手指碰向他的喉结,温热在我的指尖蔓延,滚动,逐渐发烫。
我摸出了他瞬间泛起的粟子,并不像是假皮。
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抓住了我的手指:“你你你干什么啊?”
我企图将他手挣开,却没想到他挡的死死的。
劲儿是不小,却也是巧劲,知道不得伤我。
我抬头要问,见到他神情的时候,问题却不由得变成:“你脸红个什么?”
我察觉到了他手的温度:“身体也很热,不像女孩子(姐姐和婉儿就是凉凉的)。”
他吓了一跳似的,连忙松开了我,后退了一大步,然后就是一躬身行了个九十度的大礼保持不动了。
“实在对不起!我骗了你!”
我眯起了眼,看着他:“哦?”
“其实当年我说我是女孩是假的。”
“真的假的?”
“真的……不是,假……不。”
他反应了一下,说道:“我刚才所说是真的,但是当年所说是假的。”
他见我没有说话,继续保持弯腰不动,悄悄抬头看了我一眼,试探地问道:“姨你不生气?”
“别叫我姨。”我冷硬地说,“我很生气,但是我现在不愿意相信。”
我有一种被玩了的感觉,那么大的一个小小叶子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小骗子,这种落差感能把我给憋死。
甚至我已经排好的女皇登基计划也被全盘打乱。
但我能怎么样?真的杀了他?因私心而杀人是违法的。
我希望这个人是伪装成小小叶子的。
于是我对他道:“当年的令牌还我。”
他连忙直起身,掏出来递给我。
令牌握到手心时,我翻过来翻过去,查看了几眼,除了“骧”字被盘得更光滑了些,络子变旧了,确实就是我的东西。
但是令牌是可以被夺走的,记忆却很难。
我又问:“当年我借给你的银两是多少?”
“你没借我银两,是我借你的,”范闲一愣,回过味来,“你不信我?一共十两五分三厘……这下你信了吧?”
“不信。”
毕竟皇兄都知道当年我将令牌给他的事情:“这都十多年了,除非居心叵测非要假扮之人,谁能把这比账算那么清楚?”
“嘿,你这不是骗小孩吗?”他不乐意了,“那可是我当年全部私房钱了,原本我也不想算那么仔细,是你自己说不能缺少一分一厘,来日十倍奉还,我这才让五竹叔给我估出了重量。”
“……”
他说:“你要是还不信,我都不想提你那个拳打坏皇后,脚踢白马王子的白雪公主的故事。白雪公主不应该满头白发身高八尺既年轻又老迈吧?也不该一拳打死王子说他多管闲事吧?(嘿嘿,直接复制的第一章)”
他喋喋不休:“这也就算了,原著里是被苹果噎住,你非得说是榴莲,不是你吃过榴莲吗?那东西是跟苹果一样可以直接啃一口还噎住的吗?”
“……”
就像叶姐说的,年少时往前射了一发子弹,以为没事,十年后射回了自己。
我内心在干笑,表面还得端住仪态。
“好吧,我相信你是你了。”
其实一开始就认出来了,只因他实在是像叶姐那样好看:叫人忍不住想看一眼,再看一眼……
我有点想叶姐了,我想她若有个女儿站到我面前,我一定会忍不住流泪的。
——但是我接受不了范闲居然真的是男孩的事实。
难怪陈萍萍和皇兄当时和我说话的表情会那样奇怪!
“那么你该记得,我说过你若是男的……”
“就杀了我。”
我原想威胁他,却被快速截了话头,一时不知道如何继续,只能干巴巴道:“……记性果真不错。”
“你说的任何事情我都能答应,”他道,“但是这不行,我得好好活着。”
我听出来了,他不怕我。
所以根本不担心我的威胁。
“你放心,我不杀你。”
“真的?”他高兴地向我走来两步。
“那是因为会有别人来杀你的。”
他停住了脚步,惊讶:“就因为我是男的?”
我翻了个白眼:“就因为你是叶姐的孩子。”
“我娘是招谁惹谁了?”
“招惹的人多了去了,明里暗里数都数不清。”
“不包括你吧?”
“你要是真的记性好就该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那就成。但是我就想问问,”于是他又凑过来,却又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伸手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那你为什么对我敌意这么大呀?”
“我……”
我正要说,看向了他那实在看得出血缘关系的脸,又偏过头去,闷闷道:“撒开,你已经过了卖可爱求生的年纪了。”
“李云蔷,你就告诉我吧,从小到大我遇到的人里就你最实诚了。”
“……”
这破孩怎么就这么能蹬鼻子上脸还拐着弯说我嘴巴大呢?
但是,唯独这件事我确实不想瞒他。
“因为她若不是为了生你,没有人能杀死她,我此举是迁怒。”
我盯着他冷冷道:“更过分的是你是男人,往后永远不会知道她死前所受的苦。”
他的神情变了,又因为方才受了内伤之故,忽然捂住嘴,长长咳了起来,等手掌摊开,我看见了血。
“……”
我觉得自己是太生气了,所以口不择言了:难道叶姐的女儿出生就是为了体验她受过的苦吗?
不是的,我只是害怕范闲以后会越来越像他的生父。
他该庆幸自己不是很像皇兄,不然我简直不能想象我面对他的心态会崩成什么样子。那对叶姐而言算什么?
而我,究竟是不是帮凶呢?
我心乱如麻,扔给他一条手绢,叹了口气:“你走吧,日后就当从未见过我,我同你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他用未沾血的手接过后似乎想要说什么,看我神色,却最终没有说,他转过身离开。
而这时,我已稳了心神开口:“回去转告范建,让他歇了靠联姻而接管内库的心思,否则要杀你的人只会更多更狠。”
“我会的。”他想了想,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你。”
*
皇兄让我去庆庙主殿见他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代替婉儿出行的事情被他发现了。
这老狐狸一见到我,还故作不解的样子。
我抢先直言道:“找我做什么?”
他气笑了:“我还想问怎么是你不是婉儿那小丫头,你倒先问了我来了。”
我给出的理由是打过草稿的:“婉儿让我想到了过去的自己,找个机会让她能够自由地出去看看也没什么不好。”
可惜因为没什么心情,原本该声泪俱下念出的文字变成了毫无感情地诵读。
皇兄望着我,一时没接话茬,那样子好像在说“你又在搞什么”。
他最终撇开了话题,幽幽道:“你是真不怕你姐姐和林相怪你啊。”
“活的快乐,比活得久更重要。”
“那你现在是活的快乐还是想活的久呢?”
“以前想快乐,现在……”我抬眼看向了他,“现在活的快乐给人看。等你们不需要我了,淡忘了我,我就走了。”
皇兄被我丧得闭上了眼睛,他沉重一叹:“你是二长公主,你想随你的心意,怎样都是可以的。”
“哥哥,你看我都这样说了,”我说,“你直到现在都不愿意说一句你需要我。这么多年,也从未来看过我”
“你在怪我?”他说,“如今,也只有你会喊我哥哥了,可是哥哥和皇兄是不一样的。”
“所以坐上这个位置,人就变了?”
“皇族的高台,是靠敬畏来当基石的。”他意味深长,“李云强,你是长公主,不是诚王府里可以天真无忧的小郡主了。”
“那么我贵为二长公主,陪同皇兄为国祈福,来庆庙并无不妥。至于婉儿,你以舅舅身份带她散心,我以小姨身份支开小辈,也合乎情理。”
“好好好。”
见我调整好了状态,皇兄满意地笑了:“那么你见了那孩子了?”
那孩子,当然不是婉儿。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坦白极了:“我也想知道他的动向,可是我的人消息明显被拦截了,所以我并不知道他要来。”
“那你觉得是被谁拦了呢?”
“是您。”
“我?我有什么必要拦你知道这事?”
我闭口不谈他的想法,只给他戴高帽道:“这庆国能拦我的,自然只有皇兄您了。”
“你这样乖巧倒叫我不习惯了。”
“您教的好。”
“那么你也不知道在他来的路上,有宫女企图拦车的事情?”
我皱眉,没弄明白两件事的干系:“啊?拦车干什么?禁止通行?”
皇兄顿了顿,没有和我掰扯清楚原因,只是意有所指:“你看你想不到的事情,你姐姐就能想到。你去过广信宫,和他们的人也私下接触过好几次,却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我并不钻他的套子,直问:“皇兄是在钓鱼?还是早已经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有那些宫女们的证词?”
“拦路宫女们早已经被护卫处死,没来得及留证词。”
“……”
我默了默,随后道:“皇兄若真想查明真相,便不该处死她们。”
他以为我还没有听明白,语气放软和了些:“骧骧,我不反对他们为了目的使用一些小手段。你姐姐支持太子,我也是太子过来的,我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我只是不希望他们的手段太卑劣,你该提醒提醒你姐姐了。”
“皇兄当年意气风发,做事志在必得,因而看不上蝇营狗苟,今日幕后主使这拦路一行径固然是错了。”我说,“可您若真想提醒他们,就不该让这些不必要的伤亡发生。”
“你是觉得让这件小事事发,怒斥他们一顿伤了他们皇族颜面伤了我们亲情才算对他们好?”
“那么宫女何其无辜呢?为主做事却落得个惨死下场,轻飘飘死去只是因为皇室一个小小的提醒?”
“这么说来,朕为你姐姐考虑,为太子考虑反倒是错了?”他的声音提高了,见我蓦然抬起的眼睛,“你是真觉得朕错了?”
“对!”我说,“说到底这件事就是你瞎指婚,让姐姐那个守财奴感到莫名其妙被一个小辈威胁,才惹出的事情。我真不明白,你想让范闲继承内库,直接挑明了给他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让姐姐搭进去一个亲闺女?你伤了姐姐的心,又给范闲竖了敌人,还害了那么多无辜,最后竟还觉得你开了恩?”
在他暴怒之前,我笑了:“既然皇兄这么宽仁,那您一定不介意我的冒犯,为了我的皇室尊严和我们到亲情,你就当我刚才是童言无忌算了。”
回应我的是狠狠的一声:“滚!”
好的,我习惯了。
我麻溜地滚了出去。
*
我顺道去了长信宫,只是姐姐不在,她去见了母后。
等姐姐回来,我已经知道她被母后“赏”了一巴掌的事情。
我一边假装不知道这事,一边不经意地拿着一本倒了的《红楼》在她跟前晃悠道:“呀!这书——反了吧反了吧反了吧……”
我又双改变主意了,范闲作为男人是靠不住的,还是支持姐姐吧,政治理念不合也能在利益面前转弯。
“……”
她被说的有些烦躁,也给我来一句:“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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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