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第三轮结束后,居中郎便要带领众人立即封卷糊名。礼部烛火彻夜长明,谁都不敢怠慢,哪怕明知自己这般辛苦,名额也早就被朝中和宫里的大人物们内定。
之后的几天风平浪静,但在范闲看来,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他可是和鉴查院通过气的,糊名时也做了些手脚,就等着平地一声雷了。
范若若虽从范闲那里得了消息,却仍像不知道一般,照常去裁云布庄取来了衣服,中间还和叶灵儿搭上线,去叶家的马场碰了马,说要为春猎做准备,不能给哥哥丢脸。
结果在上马这第一步就卡住了。
你以为腿一蹬一跨就完事了?就是这一蹬一跨极为困难啊!马的高度暂且不提,范若若只要稍一用力去蹬,那匹马就往她这边错几个碎步,搞得范若若不敢再用力,生怕那马整个歪过来。不管叶灵儿说了多少次不会,她心理这一关就是过不去。
之后干脆略过了自行上马这一步骤,踩着凳子上去了,被人牵着小跑了几圈,还挺美,然而下马又成了个问题,最后还是叶灵儿给她抱下来的。就这,回府后第二日大腿内侧也有些酸软,应该是头先没掌握住方法导致过于紧张僵硬,在马背上蹭的。
于是再歇了两天,这日子辗转就到二月二十二了,是该放榜的日子。
范若若一向起得早,却也早不过天将明时的一声春雷。窗外淅淅沥沥飘着雨,再细想今天要发生的大事,可不正是惊雷吗。
范家人在饭桌上从来和乐融融,甚少在吃饭时谈论政事。但今儿范尚书自下了朝会回来,脸色就不大好,更是在饭桌上直言要范闲禁足不许出府。
范若若双眼一亮,偷偷往范闲那边歪了歪,“哥,是不是……?”
范闲一顿,你当父亲老眼昏花还是怎的?但仍小幅度点了头,好给范建的怒气分个流。
果然范建一摔碗筷,“这事你也知道。”
范若若愣是把它当做了疑问句,“什么呀?”
那点演技根本不够范建这个老狐狸看的,范建也直接当她肯定了,眼神一转,挪到柳如玉身上,柳如玉立时摇头,范建的目光就顺势落在范思辙身上。
早膳厨子做了他爱的水晶虾饺,这会儿正伸着筷子去夹最后一个,压根儿没注意到范尚书的死亡凝视。柳如玉给了他一胳膊肘,那虾饺本来就滑,一下子摔回了盘子里。
范思辙左右看了看,讨好地笑笑,“爹,最后一个了,您……”
范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边点头边说:“好,好,你们一个个都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我是管不了了。”
范思辙二度夹起水晶虾饺,起身放到范建的碗里,“别啊爹,不就一个虾饺么,您吃!”柳如玉不忍直视地闭了闭眼。
范建:仨孩子竟没一个省心的!
所以管不住的不省心的孩子会老实在家禁足?
从范建的书房听了训话出来后,范闲直接出府去了。其实他心里明白,范建不叫他在此刻到处走动是为了他好,毕竟礼部尚书和那几个江南学子一夜之间被下狱离不开他的揭发。办的虽然是这几个人,动的却是其背后的势力,郭攸之背后能是谁?不正是当朝太子吗。现下是还没人猜到他的头上,可之后总能被查出来,就算查不出,恐怕陈萍萍也会帮他宣传的尽人皆知。
既如此,干脆大大方方的。
范闲大摇大摆地从偏门出府,好歹没走正门,给范建留了面子,这不晨间才要他禁足呢么。结果手上才打起车帘,便见范若若已经在车里坐定了。范闲回头瞪王启年,王启年吹起口哨望天望地假装看不见。
“你知道我去干什么就跟着?”
“不知道,但我觉得一定很好玩。”
“我可是要去叠衣巷,等之后被发现是我检举了舞弊,今日这趟就成‘别有用心’了。”
叠衣巷正是京中大部分外郡学子的旅居之地,范闲此时去或许不会引起猜忌,他头上到底还有个诗仙的酸名。可若日后暴露出科场弊案是他告发,再回想起今日此举,怕是再酸的才名都酸不过拉帮结派植党营私的酸臭污名。
范若若不甚在意,“我大小也是这京都第一才女,放榜之日去瞧瞧金科举子,有何不妥?”
确也无甚不妥。
于是范府的马车在绵绵细雨中驶向了叠衣巷,在京都如今被弊案笼罩的紧张氛围下显得格外惬意。而与这一状态相得益彰的,正是目的地叠衣巷。学子们大多出身贫寒,读书正是为了出人头地,现今用不正当手段抢占本就为数不多之名额的祸首被抓,岂不大快人心?
科场弊案爆发已过一个时辰,叠衣巷此刻犹是人声鼎沸,连街边的摊贩都在议论此事。
马车在巷口停住,范家兄妹下了车,空中还在飘着雨,两人各撑了一把伞,朝巷子深处的客栈行去。
巷子并不宽,范若若与范闲一前一后走着,一边小心着脚下别踩进水坑,一边留意别要伞面上的雨水落到檐下避雨的小贩锅中。
身后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还连声喊着“借过”,范闲若是独自一人侧侧身便罢了,可范若若也在,是以将人捞住足下一点,转了个圈又落回原地。那人已跑到了前头,看着是个瘦弱书生,却很豪放地转头呼喊道:“公子好身手!”言毕又拎着酒壶急奔而去,全然不惧身上被雨水打湿。
范若若站定,笑道:“可见哥哥还真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看这些往日里最重风度的举子,竟成了狂放醉酒的莽汉了。”刚刚那一转,范若若的发丝被雨水沾湿,她抬手捋顺了鬓边的发,又重新使其变得服帖。
范闲叹道:“我也没想到,郭尚书的风评居然差成这样。”不然礼部遭了灾,怎么学子一个个都这么兴奋呢?
范若若随意道:“贪官总是让人厌恶的。”
范闲想起前世清朝那位有名的大贪官,“其实贪官倒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贪且无能。”
范若若歪头去品他话中意味,不防一个声音插进来,“小姐说得对,至于这位公子所说嘛,不妥,不妥。”
画音未落,一道身影毫不客气地挤进了范闲伞下,手里捧着油纸包的烧鸡,味道穿过雨丝侵略性的发散着。
范闲饶有兴味地问:“哪里不妥?”
年轻书生这时倒是有礼貌了,笑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官若贪了,自然不会有多余的心思放于政事,又遑论有能无能呢。”
烧鸡的味道还在流窜,范若若鼻尖轻耸,低呼道:“啊,苏记的烧鸡!”
书生自后方而来,先前并未看清两人相貌,此时得见范若若秀丽的容貌与灵动的表情,不觉将才与之论了两句的范闲晾在一旁,踏前一步,“小姐喜欢?那便送……”
“哎你给我站住!”一介书生而已,范闲伸手便提住了他的后领令人动弹不得,“贪官好不好我是不清楚,但果真是书生风流啊?”
年轻人愣了一下,蓦然回神,面上泛起朱色,似是在为自己的失礼而羞愧。他将烧鸡一股脑塞入范若若怀中,惊得范若若赶紧拈住绳子将纸包提了起来,生怕衣服被油渍弄脏。
“这鸡便送给小姐以作赔礼,在下……小生先走一步。”言罢又钻入雨幕中跑远,半点也无方才坦荡挤进范闲伞下的自若潇洒。
书生来得快,走得亦疾。
范若若无语地提起烧鸡,“哥,这……”
范闲叹的沉重,“我们若若真是长大了。”前有燕小乙,后有穷书生。他好似终于体会到了老父亲的感觉,管你能武还是善文,怎么看都配不上我家若若。
范若若浅浅翻了个白眼,“行了,不是要去客栈,还不快些?”
两人继续往巷子深处走,停在人声最为嘈杂的一处,抬头望去,“同福客栈”四字静静挂在正门之上。匾是木制的,被潮气浸湿后颜色一块深一块浅。
范若若收了伞,半只脚都踏进了门,转身去看他,“哥,你怎么不进来?”
范闲无奈道:“我怕掌柜的姓佟,跑堂的姓白啊。”
这章是只存在于心理活动中的燕小乙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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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