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昨天夜里还下着雨,一早确是难得的晴天。仇辞风站在廊下,手里时不时撒下些鱼食。池内锦鲤扑腾,阳光下的碧池红鱼分外好看。
“可惜水不够清澈。”李承泽坐在凉亭内盘腿,斜眼看着翻腾跳跃的锦鲤咬了一口李子。
“昨夜下了雨,泥沙涌动自然混浊。”仇辞风看了看天色,“你和范闲约的什么时候?”
一旁的李洪成接道,“范闲应该就快到了。”
仇辞风在将手里剩的鱼食一把洒下,池内更是一阵扑腾后水变得更加混浊了,看不到底,“如此我便先回了,这次是我麻烦你。”
“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李承泽踩着鞋站了起来,走到仇辞风身边,与庆帝近乎一样墨瞳将阳光尽数吸走,“你既在这里了,不妨等等他也好一起聊天。”
“没办法,我的剧本不在这里。”仇辞风越过李承泽时拍了拍他的肩,“下次还是约茶楼的好。”
仇辞风站在京都高处俯瞰着整个京都,动静最大的牛拦街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她微微一动便消失在了原地,再次出现时是牛栏街不远处的门楼。
她视力极好,战况看的十分清楚——范闲和滕梓荆两人联手也不是程巨树的对手。大约是点燃了酒窖,火光四起,浓烟挡住了她的视线。仇辞风微微转头,看到城内向牛栏街迅速靠近的鉴查院人手,思虑片刻,还是跳下了门楼。
“看来五竹不在啊……只能我来挡挡了,总不能让他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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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之后,替我照顾好若若……替我和我爹说声对不起。”
话音未落,范闲便冲了出去和程巨树对了一掌。程巨树本就靠一身横练行走,如此这般自然要不得好。范闲被掌风击飞,还不待他站稳程巨树便掐住了他的脖子。巨大的力气让范闲无法呼吸,他卯足力气用手肘顶向程巨树,却像是打到了一堵墙上。
滕梓荆深吸口气,忍着体内的剧痛挣扎着站了起来,用尽力气跳起踢向程巨树的太阳穴。程巨树就是再硬,也是个人,人的致命弱点他也一样不少。
程巨树受击摇晃了几下,手劲也松了不少,范闲正想就此反击时程巨树一脚将他踹飞了出去。程巨树虽有些憨傻,但也不是不知疼痛,他有些愤怒的看向滕梓荆这个重伤的人,掐住其脖子将他拎起。
范闲努力挣扎着想要起身,但腿麻木不听使唤,只在地上划出几道无力的痕迹。他只得盯着滕梓荆憋的有些涨红的脸,心中的怒气如同被四散的火焰一起点燃,从他漆黑的眼睛中喷薄而出。
他有些绝望,带着莫大的后悔。若不是他,滕梓荆断然不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突然,如同滕梓荆解救他一般,程巨树再次被重物狠狠击打了手腕。这攻击落在手腕穴位之上,程巨树手指酸麻不已,一时没抓住滕梓荆,让他滑落到了地上。程巨树赶忙伸手去抓,人却在身前消失了。他怒吼一声,向四周望去。
屋檐上,一个青衣女子将滕梓荆放下,她逆着阳光看不清表情,但范闲几乎立刻确认这是仇辞风。
她来干什么?一边不得不感谢她的及时出手,一边又生出更大的担忧。从第一次见面范闲就看出仇辞风唯有身法变化莫测,但品级尚不如他,更不必说程巨树这种足以以力破巧的功法。范闲想出声提醒,但刚刚一击对他内脏损伤极大,一张嘴,鲜血便喷涌而出。
“若我不来,你怕是要在这里结束了。”
范闲还没看清只感到青色的衣袖在他眼前划过,接着便是天旋地转。等他喘着粗气,双眼再次看清东西时,他也已经被转移到了屋顶。
仇辞风背对着他们,青色的裙裾沾染了灰尘与鲜血,也显得有些狼狈。但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静,像是雪原的风,凌冽又刺骨,“我带不走你们两个。这么大动静,想必鉴查院快来了。得再想办法拖他一阵。”
滕梓荆气息都难以为继,他勉力让自己不要昏睡过去,“你能带上他走吗?程巨树我来想办法。”
“你找死呢吧?!”范闲吼完咳嗽了半天,眼看程巨树已经上了房檐,只得带着不切实际的期望看向仇辞风,“你说鉴查院在赶过来,你带他们过来是否可行?”
“我最多带一个人,鉴查院需要我带的也别指望能杀程巨树。时间不多了,范闲你要不要走得马上做决定。”
“走啊……”滕梓荆浑身都在发力,脸颊都微微颤抖着,“走啊!留下来一起去死吗!”
范闲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勉力站了起来,他已经力竭,全靠精神支撑着他。
“抱歉浪费了你的一片好意。仇姑娘你速速离开吧。”
仇辞风望着他闪烁着璀璨光芒的眼睛,没再多劝。她掏出一把匕首,将刀鞘扔给了范闲,“等鉴查院的人来了,你把这个给他们,自会有人处理。”说完转头袭向程巨树。
范闲下意识接住了刀鞘,想要催动体内真气去帮她,就看到仇辞风被掐断了脖子,扔下了房顶。
他目眦欲裂,大脑更像是蒙了一张砂纸,动一动便疼得厉害。他飞身去接住仇辞风,她眼睛已无神采,只是盯着前方,低喃了一句“杀了他。”
为什么不走!你活着了这么久就为了这样的结局吗?!
范闲心里朝她大喊着,他知道她的功法去和程巨树缠斗如同螳臂当车,但也无法丢下滕梓荆不管。仇辞风的意思很明白,她只是来救范闲,自然不会舍范闲救滕梓荆离开。
程巨树看到他的目标又回到了地面,怒吼一声跟着跳了下去,落地的瞬间地面巨震,如同巨石坠地。
忽然范闲感受到了一阵风,一阵冷风。风划过了他的脸颊聚集到了程巨树的周围,紧接着程巨树坚硬如铁的身体竟出现了数道刀痕,伤口之深甚至可以看见其中的白骨。
怎么回事……
程巨树重来没感觉这么疼过,疼得他发狂。他面前似乎有一堵透明的墙,似乎风是他的刀刃,烟尘是他的毒药。又一刀,隔开了程巨树的喉咙。他想要吼叫却只能发出破风箱的声音,失血过多令他双眼发黑,找不到攻击目标更是令他焦躁愤怒。
可是人要如何对抗空气呢?
在太阳穴被刺入一个冰凉的物体时,程巨树终于无法站立,缓缓倒了下去。他终于知道原来不是风在攻击他,是一把匕首,但实在太快他无法捕捉。
范闲直愣愣的看着这一切,在他最绝望最懊悔的时候,像是为了回应他的祈求,出现了奇迹一般。程巨树倒下了,激起了阵阵烟尘,烟尘的勾勒下隐隐有一个人影。他还没看清,就又是一阵风吹过。
范闲眨了眨眼,看到仇辞风的手像是被什么托了起来,旋即刚刚她拿出的匕首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他忽然想到范建形容仇辞风的词,不是长生不老,而是长生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