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玉连环 第2章 风敲竹

赵祯今日课少，讲经的先生名为杨安国，此人博于经文，先前曾外任枝江县尉，后来被调派给赵祯讲经，他讲经幽默风趣，常用民间俚语，对于赵祯来说格外新鲜，因此上他的课也很是认真。

他听得正入神，忽然看到一角月白裙摆在外面晃了晃，很快又消失了，心里猜到是赵觅湘来了，可不见她露脸，又有些奇怪。

此时正是秋日里，讲筵所内的枫叶已经通红，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炙热温暖。

赵觅湘来时便看到茂则在门口守着，于是叫了他出来，关心地问道：“茂则，你的伤好些了吗？”

茂则垂着头道：“茂则无碍，多谢公主垂怜。”

赵觅湘让跟在身后的侍女将雕花梨木盒子拿过来，对侍女道：“你们都去院外候着吧，我与茂则一起等六哥，一会儿就出去了。”等到跟随她的宫人都退出去了，赵觅湘才开口道：“这是我叫我身边的小黄门去太医局找最好的医者开的药，说是可以活血化瘀，立竿见影，给你。”她亲自拿起木盒子递到茂则手边，见他不接，以为他是在生气，又诚恳道：“茂则，这次你受罚都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呀。”说完又要给他欠身行礼。

茂则急忙扶着她，道：“茂则不敢，还请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赵觅湘声音里多了些自责和委屈，道：“都是因为我不听话，总是缠着六哥，才……还连累了你，以后我一定好好听六哥和你的话，不捣乱了。”

在这宫中，一向只有宫人受主子的罚，哪里有主子向宫人赔礼道歉，何况赵觅湘还特意为茂则准备了药。

茂则一时间有些无措，只好讷讷道：“公主……”

赵觅湘将木盒又向前递了递，道：“茂则，你就收下吧，抹了这个药，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六哥身体不好，还要你保护他呢。”

茂则知道她驱散宫人便是为了不让他们过多议论，这份体贴实属难得，内心不由感激，他接下木盒道：“多谢公主。”

赵觅湘笑眯眯的，鹅蛋似的脸露出两个酒窝，她躲在廊下柱后探头看了看，随后又向着茂则小声问道：“六哥他还要上多长的时间啊？”

茂则透过窗格看向屋内的漏刻，随后低声答道：“应当还有一刻钟。”

“还要这么久啊……”赵觅湘叹了一口气，道：“我想去见爹爹，嬢嬢叫我来与六哥一起去呢。”

“快了，今日是杨先生讲课，太子听得认真，不过马上也到了歇息的时候了。”

赵觅湘凑近茂则身前的窗格，踮起脚尖向里看，果然看到一名男子蓄着短须，身着官袍，只是手舞足蹈、口吐方言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官员，赵觅湘听他说那些民间俚语为赵祯讲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恰巧今日的课也到此结束，师徒二人都看向窗外，只见那小公主两手扶着窗棂，正笑嘻嘻地向里张望，杨安国道：“今日便讲到这里，太子殿下请自便。”

赵祯冲他行礼道：“先生辛苦了。”

杨安国回礼：“太子客气了。”

等到赵祯出来，赵觅湘便蹦蹦跳跳地走到他面前，道：“六哥，陪我一起去见爹爹吧，嬢嬢也答应了。”

赵祯见茂则手中多了一个木盒，猜想那是赵觅湘给他的，道：“大娘娘真的答应了？”

赵觅湘不满地瞪大了眼睛，强调道：“真的、真的！不信六哥去问我身边的双环。”

赵祯有些好笑，见茂则垂首站在那里，道：“茂则腿上的伤还未好，你问问他愿不愿意去，若是愿意，我便答应你。”

赵觅湘立刻眼巴巴地瞧着茂则，一副祈求的可怜模样，看的人心都酥了。

茂则对上她的视线，立刻低下头道：“茂则的腿已经好了，听凭太子做主。”

“你那磨人的样子，连茂则也受不住。”赵祯好笑道：“那我与你同去吧。”

“嗯！”

自发现《大中祥符》天书之后，官家便改年号为大中祥符，后来虽然又改号天禧，但他常常痴迷于“天书”，引得朝廷内外不怀好意之人借此阿谀奉承，身体也没以前那样好，前不久还有人进奉了什么丹药给官家，却让官家病得更重了，太医局看了许久才有了起色。

赵觅湘与赵祯到了福宁殿，小黄门看到她来了，便自觉入内通报，没一会儿就出来了，道：“官家与宰相正在商谈要务，还请太子与公主去偏殿稍候。”

“知道了。”

兄妹二人到了偏殿坐下，双环扶着赵觅湘坐在椅子上，侍者立刻端来了各色瓜果糕点，都是秋季时兴的，样式更是做的精巧异常。赵觅湘拿起一块果脯尝了尝，道：“还是爹爹这里的果脯好吃，嬢嬢不喜甜食，又怕我伤了牙齿，不让我多吃。”

赵祯无奈道：“那是你吃起来没有尺度，遇到爱吃的就一直吃，遇到不喜欢的就一口都不愿意尝。”

赵觅湘哼了一声不接话。

不一会儿，又有内侍从正殿走来，道：“官家唤太子与公主去正殿。”

赵觅湘从椅子上跳下来，蹦蹦跳跳地往正殿跑，吓得双环急忙去追，免得她磕碰着。

赵祯看向茂则，示意他与双环一同护着赵觅湘，茂则微微躬身，也快步跟了过去。

“爹爹！”

官家大病初愈，脚步还有些虚浮，加上他已经年过半百，身材难免浮肿，看着多了几分和蔼，他见女儿扑过来，急忙过去搂着，一下将女儿抱了起来，掂了掂重量，对张景宗笑道：“圆子这是又胖了些，好，给皇后宫中的厨子赏赐些物件。”

张景宗笑着应道：“是。”

赵觅湘嘟着嘴道：“胖了哪里好了，我看大家都是苗条的，只我一个人胖……爹爹又取笑我。”

赵祯进了正殿便对官家行礼，道：“儿见过爹爹。”

“六哥儿起来吧，给太子赐座。”

张景宗手上微微动作，便有两个小黄门搬了圆凳过来。

官家搂着赵觅湘坐下，道：“他们懂什么啊？小姑娘就是要胖些，脸圆圆的才好看。你看前朝那些仕女图，里面的女子是不是都是胖胖的？”

赵觅湘认真地想了想，道：“好像真是爹爹说的那样……”

官家笑着捋了捋胡子，道：“那是，爹爹怎么会骗圆子呢。”

赵祯见官家岸上放着一副画卷，不由问道：“是有人向爹爹献画了吗？”

“是。”提及这个，官家不由露出一个笑容，道：“这是下面有人发现的祥瑞，是一块奇石，奇石之上还有龙凤呈祥的纹样，是大吉寓意啊！这奇石还在运往汴京的路上，下面的人便先绘了这画，由宰相呈交给了我。”

赵觅湘听官家这样说，不由也有些好奇，凑近去看那画轴，随后哈哈大笑，道：“这哪里像龙凤啦，明明是嬢嬢之前养的小花，和我的‘小花吃虫图’一模一样呢，连留白都不晓得，恨不得把这块石头画的满满的，一点都不好看，哪里像天神赐下的祥瑞啦。难不成神仙的画技还不如圆子呀。”

赵祯听她这么说，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她口中的小花是之前官家送给皇后的一只鹦鹉，乃是黑白相间的虎皮鹦鹉，皇后让女儿给这鹦鹉取个名字，赵觅湘却叫鹦鹉是芦花鸡，取了个“小花”的诨名，每日与小花叽叽喳喳地说话，后来皇后嫌那鹦鹉带着公主一同聒噪，便送回了玉津园，为此赵觅湘还难过了好一阵子。

官家听女儿这样说，又见儿子也笑了起来，脸上一时间有些挂不住，他再仔细一看那幅画，却是越看越像女儿所说，是一副“小花吃虫图”，不由有些郁闷，随后将那卷轴卷了起来对张景宗怒道：“把这幅画给了王钦若，他手下的人怎么办的事！连公主都能辨认出这祥瑞是造假的，他竟然认不出？还将这丢人现眼的东西呈了上来，污了公主的眼！”

张景宗将那卷轴捡了起来，连连应声。

官家越想越气，胸口迅速起伏，似是有些喘不过气，随后道：“罢了，命人起草诏书，让他出判雷州，去那里好好想想他的过错。”

赵觅湘乖巧地将案几上杯中的凉茶喝了，又对张景宗道：“先生给爹爹倒一杯热茶吧。”她像是哄孩子一样拍着官家的胸口，为官家顺气，道：“爹爹不气了，要是嬢嬢知道了，又要怪是我惹恼了爹爹，害得爹爹龙体不适呢。”

“都是那些不长眼的！”

赵祯见赵觅湘有些小得意，猜测她是故意这么说，没准是得了皇后的授意，但王钦若此人奸邪狡诈、睚眦必报，要是知道赵觅湘今日的话，没准他日伺机报复，于是开口劝慰道：“爹爹不必耿耿于怀，王宰相说不定也是被奸人蒙蔽，才呈递了这画轴给爹爹，只是好心办错了事。”

官家本就不是凶狠暴戾之人，加上王钦若曾经进献《天书再降祥瑞图》，助他封禅泰山，对他来说是有功之臣，官家惦念这份旧情，只好叹了一口气，道：“那便让他出判杭州，好好反省吧。”

“是。”

官家又留着兄妹二人闲谈几句，应允了赵觅湘今晚去皇后宫里歇息，又与他们一道用了几道点心，这才让兄妹二人人离开。

两人离了福宁殿，身边只跟着茂则与双环，其他宫人都在二人身后远处，这才出声道：“圆子，你刚才是故意那么说的？”

赵觅湘有几分小得意，道：“自然是了。怎么样，六哥，我说话是不是比平仲先生还要有用？他在陕州要是知道了，一定会觉得我很厉害的，到时候我想请平仲先生为我写一首诗，像《纸鸢》那样的。”

“你啊——”赵祯伸手点点她的额头，道：“今日爹爹忽然贬谪王钦若，他必然会探听为何受贬，要是知道是因为你讽刺他，定会暗中嫉恨你，他要是借机报复嬢嬢怎么办？”

赵觅湘“哎呀”了一声，像是有些懊恼，随后却又想到什么，道：“爹爹最喜欢我了，才不会听他胡说八道呢，嬢嬢那么厉害，连爹爹都夸嬢嬢聪慧，王钦若才没那个本事害嬢嬢呢。”

赵祯叹了一口气，伸手揉揉她的头。

他本想对她说官家再怎么宠爱她，若是知晓她是故意这么说，怀疑她干预朝政，也会大发雷霆，迁怒于皇后和她的。

但见赵觅湘洋洋得意的样子，赵祯只好无奈笑道：“你呀。”

来更新了。

其实我对宋朝历史不是特别熟悉，所以只在这里简单科普，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多查查相关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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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安国博于经文，曾为仁宗讲筵。

玉津园是宋朝的动物园，当然，是皇家私人的，养于玉津园的动物有天竺狻猊（狮子）、驺虞（老虎）、神羊（廌鹿）、灵犀、麒麟（印度犀牛）、交趾驯象、犎牛、独峰驼、白驼、孔雀、白鹇，等等，其中大象就有四十六头之多。

王钦若在真宗、仁宗两朝都做过宰相，此人阴险狡诈，媚主惑上，是“五鬼”之一。真宗的“天书”运动中，他为了讨好真宗，伪造天书，献《天书再降祥瑞图》，澶渊之盟里也有他的一笔。但是他也有一些功绩，比如主持编撰《册府元龟》一书（乃是宋四大书之一）。王钦若在天禧三年出判杭州。

张景宗是真宗身边近侍，算是颇受宠信。

平仲是寇准的字，当时寇准因为王钦若进谗言受贬陕州。

《纸鸢》作者：寇准

碧落秋方静，腾空力尚微。

清风如可托，终共白云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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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风敲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