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年间, 热河行宫兴建于承德, 自此作为清朝皇帝夏天避暑及处理朝政之所。kanshushen乾隆六年起, 行宫经过了大规模扩建,乾隆仿照祖父康熙帝, 在原先以四字为名的三十六佳景之上, 又以三字为名题了三十六景。
乾隆十九年,行宫扩建告一段落, 乾隆每年居住在避暑山庄的时间越来越长,处理民族、军事、外交等等国家大事, 避暑山庄也就成为了北京以外的陪都和第二个政治中心。
避暑山庄分为宫殿区、平原区、湖泊区、山峦区四大部分,其中宫殿区位于山庄南部, 主体建筑名为正宫, 又分为前朝、后寝, 前朝即使乾隆处理朝政之所,后寝便是后妃起居的地方。
“奴才给主子娘娘请安。”传旨太监胡世杰来云梧这儿宣旨, “主子爷口谕, 今儿宣了瑞常在侍寝。”
云梧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瑞常在索绰罗氏曾是令妃位下学规矩女子, 上个月被封为常在。瑞常在虽然出身正白旗包衣,但她的父亲是礼部尚书,叔叔是左都御史,这样的身世却归在了令妃手底下,不得不再次叫云梧感慨对方在乾隆心里的分量。
锦绣显然也十分担心, 胡世杰走后,她在云梧耳边低声道:“主子,这位瑞常在有位堂姐在五阿哥府里伺候,十分得宠,前年五阿哥早夭的长子生母便是这位格格。”
永琪府上如今一妻两妾,嫡福晋西林觉罗氏家世落魄,祖父鄂尔泰惹了乾隆厌恶,故而五福晋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每每五福晋来给长辈请安,云梧都能看出愉妃的冷脸,不由暗自为着姑娘唏嘘。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生母影响,永琪对嫡福晋也是平平,反而更喜欢格格索绰罗氏。永琪成婚也有几年了,唯一的子嗣便是索绰罗氏诞下的,只是没能成活。
云梧想到这神色一动,锦绣的话是在暗示五阿哥有可能同令妃走在一块?
愉妃不受宠,令妃却是不同,对于永琪来说,有个能在乾隆面前说得上话的妃嫔是个大大的助力。
一晃眼,永琪也到了需要被猜忌的年纪了啊……云梧心里想着早年见着的团子,有点不是滋味,锦绣见她不说话,提醒道:“……娘娘?”
云梧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至于,令妃自己有十四阿哥——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锦绣声音更低了,“可十四阿哥年纪还小,又不知道能不能长成,一切都还说不准。五阿哥却已经娶妻生子,又素来得皇上喜爱,令妃娘娘寻上五阿哥并不是亏本买卖。”
云梧若有所思,她心里记下了这事,嘴上却道:“没有证据,都是猜测而已。”
见锦绣还想说什么,云梧道:“好了,皇上春秋鼎盛,还不到考虑这些的时候。”
锦绣心说皇上马上就到知天命的年纪,哪里还能叫“春秋鼎盛”?
这几年令妃势头越发大了,这一胎生下大概率便要晋贵妃位,锦绣心里担忧,怎的主子就一点也不着急呢?
云梧的确不着急,乾隆在位足足六十年呢,现在着急也没用。
两人正说着,外头来报,和嘉公主求见。
云梧心里疑惑,这也不是请安的时辰,和嘉怎么来了?
她让和嘉进来,没一会儿便见和嘉进了屋,云梧见到她便一愣,“这是怎么了?”
和嘉如今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此刻她神情明显十分慌乱,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先掉下来了,“皇额娘,我额娘身子不舒服,却不愿请太医来看,您能不能去劝劝她……”
云梧皱起眉,将和嘉扶了起来,“好孩子,你别慌,我去看看。”
和嘉抹了抹泪,“谢皇额娘。”
纯贵妃作为后宫之中皇后之下的第二人,也在避暑山庄有独立的小院,只是没有云梧的院子大。还没进门,云梧便听见屋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云梧眉头皱得更紧,也没用通报,直接进了屋门。
纯贵妃靠在床头,正在同帕子捂着嘴咳嗽,一个小宫女焦急地站在一旁,间歇喂些纯贵妃煮好的雪梨水。
云梧一瞬间有些恍惚,眼前的一幕竟和多年之前,大雪天里她去看望病中的慧贤皇贵妃重叠了。
纯贵妃见到云梧露出个笑,想要下地行礼却又咳了起来。云梧将心里的不安压了下去,兀自定了定神走上前去,刚要说话,然而眼睛看到纯贵妃用来掩口的帕子,云梧瞳孔一缩——
素白的帕子上染了艳红,似是白雪上落了红梅。云梧心头一震,说话语气也冲了不少,“你的病什么时候这么严重了?!”
纯贵妃性子最为掐尖要强,又素来爱美,在人前从来都是盛装打扮,没有露出过病弱的姿态,云梧竟然都不知道,她的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
“锦绣,赶紧将太医请来,再派人去告诉皇上!”
还未等锦绣应是,缓过一口气的纯贵妃连忙阻止,“别!”
云梧怒目而视,“都到了这个地步,你如今还要忌讳行医!?”
“好姐姐,你先听我说,”许是咳得久了,纯贵妃声音已经变得有些粗哑,“西北刚刚传来回疆平定的捷报,过两天又是万寿和中秋,皇上正是心情好的时候,我又何苦去触皇上的霉头?”
这些年西北战事一直频繁,准噶尔两次叛乱,第二回又出来一对兄弟,回部的大小和卓支持第二回的叛乱首领阿睦尔撒纳,清军再次出征,好在都打了胜仗。乾隆将两次平定准噶尔与平定回部放在自己十全武功的前三位,其中得意骄傲可见一斑,这些日子,谁都能瞧出乾隆的欢喜来。
在宫里头生活就是这样,一切得以主子的意志为准,这样添晦气的事,难免不会让乾隆生出不好的想法。
云梧嘴里发苦,她说不出什么皇上不是这种人的话,末了只得憋出一句,“谁是你姐姐,你可大了我好几岁,要不要面皮!”
纯贵妃闻言一笑,“你放心,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
“有什么数?”云梧一听便知道纯贵妃咳血不是第一回了,她心里愈发难受,只得恶狠狠道,“我只替你瞒到中秋,中秋之后,说什么我也得叫太医来看看!”
“谢娘娘。”纯贵妃笑着应了,竟是罕见地好言好语。云梧心里憋着的情绪快要炸开,她气冲冲地离开,却不知是气纯贵妃,气自己,还是气这个深宫。
接下来的几天,纯贵妃依旧没有惊动任何人,万寿和中秋两个年节,她都盛装出席,若不是云梧知道她的底细,半点也瞧不出纯贵妃病情严重。
直到中秋当晚,云梧立即请了太医,又跟乾隆说了纯贵妃的病情,乾隆脸色一肃,“朕去看看。”
云梧没有去打扰,等乾隆回来,云梧看到乾隆的脸色,心底便是一沉。
“家里留守的太医比随驾的多,还是让纯贵妃回京养病,路上慢一点走。”沉默之中,乾隆开口道,“咱们还得奉太后起驾木兰,明日让永璋带侍卫送他额娘回去吧。”
云梧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失望,反而很是冷静地问道:“皇上可要先行预备给纯贵妃晋位的事宜?”
乾隆沉吟片刻,“也好,朕叫礼部暗下准备着。还有,和嘉的婚事也该操办起来了。”
永璋永瑢都已经成家,只剩和嘉没有出嫁,云梧知道这是纯贵妃的念想,问道:“皇上已经有了人选?”
乾隆的确许多年前便有了想法,点头答道:“傅恒的二子福隆安年岁与和嘉相宜,还未娶妻。”
孝贤皇后的侄子都是乾隆的心尖肉,云梧强笑了下,“纯贵妃定然能够放心了。”
乾隆见她情绪不好,不由叹了口气,将她搂在怀里。早年潜邸旧人一个接一个离去,乾隆也感同身受,心有戚戚。
云梧闭上眼睛,什么都没说。
月光静谧,一轮银白玉盘挂在空中,静看世人离合,红尘悲喜。
*
“额娘进门小心。”
永璋带人将纯贵妃送回了紫禁城,永瑢和嘉也都一同跟着回来。纯贵妃被扶着坐在榻上,看着长大成人的三个儿女,心头都是满足。
她出言将两个儿子打发出宫,“时候不早了,你们两个赶紧先回府吧,和嘉留在我身边就行。”
舟车劳顿,纯贵妃脸上已经露出疲倦之色,永璋永瑢对视一眼,“那儿子们明天再来看您。”
和嘉亲自伺候了纯贵妃洗漱。额娘咳血,她被吓得最厉害,如今眼睛还是微微肿着,也不知道背地里偷着哭了多少次。
纯贵妃看着心头不由一软,她不怕死,可她实在放不下自己这三个儿女啊。
永璋身子骨有些弱,早年又在孝贤皇后丧仪上出了那码子事,对大位早就没有威胁,不管是当今圣上或是新皇都不会和他过不去,以后只需好好养身体便是。永瑢工诗善画,前年娶了参将傅谦之女、孝贤皇后之侄女为嫡福晋,去年十月间,永瑢被派去两回主人已经薨逝的慎郡王府邸,想必皇上对他也有了安排,不需她多做操心。三个儿女里,她更担心和嘉。
好在皇上体谅她这个将死之人的心思,给和嘉寻了一个好额附——傅恒大人的儿子,有孝贤皇后的情分在,她的和嘉这辈子不会受苦了。
和嘉注意到了纯贵妃的眼神,“……额娘?”
她说话还有些鼻音,纯贵妃听了心里一暖,她伸出手将和嘉颊边掉落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嘴角含笑,“别怕,额娘总要亲眼看着你出阁的。”
和嘉闻言鼻子又是一酸,连害羞都顾不上了,“女儿不要嫁人……”
“傻孩子,”纯贵妃笑意更浓,她伸出手将和嘉拢进怀里轻拍,“今晚跟额娘睡好不好?”
和嘉忍下鼻中酸意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