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训斥了永璜和永璋, 对自己两个儿子失望之余, 也不由开始为富察家打算。zuowenbolan按例皇后母家应封承恩公,但当初乾隆只给富察家封了侯爵, 因为雍正只将孝敬皇后的母家兄弟封为承恩侯,等到乾隆登基时才将自己的舅舅晋为公爵。乾隆本来也想仿照雍正的做法, 但如今看到儿子的反应,乾隆不禁自问, 下一位皇帝, 能像当初自己对嫡母那样,为皇后主张吗?
他摇了摇头,自己下了谕旨,给富察家升了爵位。
刚下完谕旨,外头来报, 太后请乾隆到寿康宫说话。
寿康宫,太后见到儿子似乎又憔悴了许多,十分心疼, “皇后崩逝, 我知你难过, 可龙体安康为要,你切不可哀毁自伤啊!”
乾隆默了一下,“儿子明白,皇额娘放心。”他提了提精神,笑了笑道:“皇额娘叫儿子有事?”
太后又怎么放得下心,看着儿子这副模样, 她都有心要把想说的话咽回去,但事关紧要,她又不得不提。
叹了口气,太后轻声问道:“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你可有打算?”
乾隆举着茶盏一时没说话,半晌才道:“儿子心里有数。皇额娘有话要说?”
见乾隆还愿意跟她说这个话题,太后不由松了一口气。想到最近时时来献殷勤的纯贵妃,太后十分头疼,虽知道乾隆不会不知轻重,但还是不由叮嘱道:“皇帝,咱们大清的根基,还是满洲!”
在太后看来,继后的人选非常明了,“若是论出身,现在后宫里只有娴贵妃和舒嫔还算合适,但舒嫔年轻还轻,资历尚浅,怕是压不住皇后之位。娴贵妃自潜邸时嫁与你为侧福晋,到如今也有将近十五年,虽没能有子嗣,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依我瞧着,还是她最合适。”
见乾隆不语,太后又道:“我知你似乎与娴贵妃起了嫌隙,但她只是受你冷落,没被处罚,想来并没有犯什么大错?我知晓她的性子,是个恭敬和顺的,皇帝和她是不是生了什么误会?”
听见太后评价云梧“恭敬和顺”,乾隆一哂,一阵牙疼,那个女人哪有一点恭敬和顺的样子?大胆刁钻还差不多吧?
想到这,乾隆不由嘴角弯了弯。
“皇额娘不必担忧,儿子心里有数。”乾隆正了正脸色,对太后道,“但是皇后刚去,儿子想等出了皇后的孝期再册立皇后,这三年,先让娴贵妃以皇贵妃的身份摄六宫事如何?也正好看看她有没有能力担当一国之母的位子。”
“也好。”乾隆不抗拒再立皇后,太后就已经很高兴了,避过孝期也是合情合理。她稍微放下了心,又想着引儿子多说说话,便提议道:“再立中宫是大事,后宫也该大封才是。”
乾隆顺着太后的话思考了一下,“空出来的贵妃位便由嘉妃补晋吧,她是潜邸老人,诞下两位阿哥,如今再次怀有身孕,劳苦功高,与纯贵妃也不相上下了。舒嫔虽不能正位中宫,一个妃位还是使得的;另外令嫔,儿子也想晋她为妃。”
前面太后没有意见,听到后半截,太后有些怔愣,稍稍皱起了眉头,“令嫔……她被封为嫔位也才二三年吧?一个包衣,也没有生儿育女,这就晋妃位,未免太快了些。”
乾隆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黯了一下,“令嫔最得皇后的喜欢,皇后生前常夸令嫔伺候她用心,临走前特意提起令嫔,托儿子多照顾她。”
太后不忍心见儿子这副表情,改口道:“也罢,既是皇后留下来的人,该给的脸面要给。”
乾隆一笑,“谢皇额娘。”
太后想起什么,又问:“昔日府邸旧人,如今都是主位了吧?”
乾隆想了想,点了点头,“如今还在的,位分最低的便是愉妃了。”
至于已经不在的,哲悯皇贵妃、仪嫔、慧贤皇贵妃、还有皇后……乾隆一时有些恍然,一晃眼,已经有这么多人走了啊。
身后一直是隐形人的吴书来咳了一下,上前一步小声提醒,“还有位延禧宫的陈贵人……”
乾隆这才想起来自己数漏了一个,不由有些尴尬。太后心里怜悯,暗自唏嘘了一句不容易,面上没露分毫,提议道:“不如晋个嫔位如何?进宫这么多年,也当封个主位。”
乾隆没拒绝,“是,等皇后百日后,儿子便下晋封旨意。”
太后点头,又再三嘱咐乾隆注意身体之后,才让乾隆离开。
等乾隆离开,太后身边的嬷嬷回来悄悄在太后耳边道:“皇上往长春宫去了。”
太后转念一想便知,乾隆这是定下了继后人选,去皇后灵前告诉皇后了,不由轻叹一声,“由他去吧。”她站起身,“陪我去佛堂念念经。”
“是。”嬷嬷搀着太后,向东暖阁走去。
*
太后与乾隆虽然已经定下了继后人选,但消息并没有外传。后宫对继皇后的人选多有猜测,云梧身为身份最高的两位贵妃之一,自然是候选之一。翊坤宫近来多了不少访客,除了想要站队提前套近乎的,还有不受宠的贵人常在攀附上来,想给自己博一个富贵。
送走去年大选刚进宫的那常在,云梧肩膀放松下来,喝茶润了润喉。听闻纯贵妃的景仁宫更是门庭若市,辛亏她现在还有惹了乾隆厌弃的传闻,不然不知道翊坤宫还要热闹多少。
感慨完,云梧坐到书案前,一边临字静心,一边思考。虽然历史上那拉氏成了继皇后,但如今换成云梧,她还在子嗣一事上与乾隆有了分歧,事情有没有变化并不好说。
一日没有消息,便一日无法安心,云梧不得不在脑中预演,做好打算,若仍然是自己被选中,她要怎么应对,若是乾隆另外属意其他人,她又该怎么走接下来的路。
“娘娘,”锦绣来报,“吴公公来了。”
云梧手一顿,放下笔,“请他进来。”
片刻后,吴书来给坐在榻上的云梧行礼,“给娴主儿请安。宫里刚进了新鲜的樱桃,奴才奉主子爷的命,给娴主儿送些尝尝鲜。”
“有劳吴公公。”云梧笑着道谢,看他笑容满面,她心里有了猜测,不动声色问道:“不过是送点东西,叫小太监跑一趟便是,怎的劳烦公公亲自来了?”
“是奴才听说了一个好消息,特意跑一趟想跟娘娘讨个彩呢。” 吴书来也没卖关子,笑着道, “娘娘的侄子讷苏肯大人年轻有为,主子爷才授了大人三等侍卫兼乾清宫行走。娘娘母家后继有人,奴才在这给娘娘道喜了!”
给娘家升官……云梧眼神一闪,笑道:“都是皇上隆恩,我们家子弟远远算不得才华横溢,也只有忠心一样可取,我那侄儿能给皇上分忧,是他的福气。”她看向吴书来,封了厚赏,“多谢公公告知。”
两人心照不宣,吴书来接过赏,笑容更深了三分,“奴才这就告退了,主子爷还等着奴才复命呢。”
“公公慢走。”
云梧送走吴书来,若有所思。吴书来给云梧透露消息,定然是经过乾隆授意的,乾隆这是提前告诉她,她要被立为皇后了吗?
她抬头看向窗外,夏天马上就要到了,院内的梧桐已经长出新叶,自她在这里重新醒来,一晃,竟然已经十几年了。
当年只盼着成为皇后高枕无忧,等如今真的快要夙愿得偿,却发现麻烦事也不少——首当其冲便是子嗣。中宫所出之正嫡与嫔妃之子意义不同,一个地位可以威胁皇后的嫔妃不生孩子,乾隆可能并不在乎,甚至乐见其成,可若是这个嫔妃继位中宫,有嫡子情结的乾隆还会不在乎吗?
别看乾隆说什么嫡嗣一再早殇是天意、嫡子继承大统不可强求,他一生追求完满,自诩“十全老人”,真的会放弃这个念头吗?——令妃被追赠为皇后,还不是因为乾隆想要给让嘉庆以嫡子身份继位,不然等嘉庆登基之后让他自己追尊生母为后不就好了!
云梧依旧害怕生育,这年代医疗条件这样差,先不说孩子保不保得住,生子就是鬼门关,乾隆可不值得她冒丢命的风险。可她若是成了皇后,再和乾隆说自己不要孩子,有多大可能不会惹他的厌弃?
就算一开始不会,等过些年乾隆遗憾没有嫡子继位的时候,还会丝毫不埋怨拒绝给他生嫡子的皇后吗?
再加上以后还会有一位威胁极大的令贵妃……云梧可不想落得一个晚景凄凉!
可若是现在改口也是问题——永琮染疫原因存疑,孝贤刚刚去世的情况下,她突然跟乾隆说要孩子,又有多大可能不会招惹他的疑心?
云梧揉揉眉心,只觉得头痛。
可这关再难也要过,她吐出一口气,叫来锦绣,“走,咱们去一趟养心殿。”
吴书来显然并不意外这么快再次见到云梧,守门太监进屋禀告之后,他亲自出来迎接,笑着打千儿,“见过娴主儿,主子爷请您进来。”
云梧道谢,跟着吴书来进了养心殿。
乾隆坐在榻上正看着什么,云梧快速瞥了一眼乾隆,只见他面无表情,瞧不出什么心思。她垂眼行礼,“给主子爷请安。”
乾隆没抬头,也没叫她起,好一会儿才听他冷声道:“你来养心殿作甚?怎的,不愿生孩子,连皇后也不想做?”
云梧一顿,摇了摇头,“奴才是来谢恩的。”
乾隆眯起了眼,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云梧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只听乾隆突然问她:“你早知道永琮会出事?”
云梧后背一凉,镇定道:“皇上说笑了,奴才又不是神仙,哪里会预知后事呢?”
乾隆沉默了一下,看向云梧沉声问:“你究竟为何不愿诞育子嗣?”
——来了。
“主子爷对奴才好,奴才感激涕零。”云梧舔舔发干的嘴唇,磕头伏地,“只是身在宫中,奴才不愿孩儿陷入储位之争。”
她顿了一下,声音极轻,却无比清晰,“奴才无能,怕护不住他。”
乾隆心头火起,本能便要反驳,朕还护不住吗?可想到永琏和永琮,想到如影随形的“嫡子诅咒”,乾隆不由哑然,又将话咽了下去。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云梧,心情复杂。还真是符合她一贯的风格,不管以后谁继位,她都是母后皇太后,倒是落得干净!
“不必你感激涕零,”乾隆冷哼一声,淡淡道,“朕选你,不过只是因为你是汗阿玛亲赐的侧福晋而已。”
云梧一顿,再次叩首,“是,皇上隆恩,奴才定当谨记本分。”
乾隆看着云梧,不知怎地,突然心烦意乱起来。
正在这时,吴书来进来凑在乾隆耳边低声道:“主子爷,讷亲大人得了您的嘱咐,刚回城便进宫了,如今在门外候着。”
云梧离得近,听见了讷亲两个字,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还没想起来什么,便听乾隆对她道:“你先回宫罢。”
云梧一怔,没想到关于子嗣的话题就这样被打断了……她心里一松,罢了,拖得一天是一天,以后再找机会吧。
她依言行礼告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