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惠回到皇宫,早有细心的小宫女在室内候着,为和惠换上了一身浅藕荷绸彩绣海棠纹宫装,又仔细用香胰子洗了手,这才收拾妥帖,到景仁宫皇后处。
乌拉那拉皇后最是规矩之人,和惠自小养在她身边,宫规仪态无一不标准,就连早些年乌雅太后在时,都挑不出一丝错处。
今日和惠是带了毛衣的样品回来的,但按照和惠与吴雨晴的计划,她并不打算先将此事汇报给皇后。
而是要挑一个更为合适的时机。
皇后虽仁善,可过于古板,并不一定能接受“毛衣”。
可若是直接献给圣上,让圣上先穿上毛衣,再适当的赏一些给朝中大臣,那京城自然有人跟风,很快就会打出名声。
无事不登三宝殿,和惠一出宫回来,便去找皇帝,也太过扎眼了些。
可是,若是皇帝本人就在景仁宫呢?
和惠的銮驾还没到景仁宫门口,便远远的瞧见皇帝銮驾正停在此处。
今日是初一,宜进香,当然,也是帝后共寝的日子。
太监通报和惠公主前来请安时,雍正这才想起,自己也有好些日子没见这个女儿了。
“让她进来吧。”
雍正歪在窗边的金丝楠木马蹄束腰罗汉榻上,正看着手里的书,听到和惠来了,才抬了抬眼皮。
和惠给雍正和皇后行了个标准的宫礼,便乖巧的上前主动为雍正捏肩。
“皇阿玛日理万机,女儿有些日子不见您了,今日可算是被女儿逮住了!”
“哈哈,你个促狭鬼,竟然还想逮你皇阿玛呢!”
雍正也被和惠的话逗笑了,原本因为难民而苦闷的心情倒是变得开怀起来。
“和惠,不可如此无理!”皇后听后也忍俊不禁,但还是佯装怒意训斥道。
和惠故作撒娇的撇了撇嘴,嘟囔道:“过了年女儿就要去和亲了,以后还不知这辈子能不能再见皇阿玛呢。”
“和惠,胡说些什么!”
雍正眉头一皱,哪怕他也舍不得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养女远嫁,可大清公主和亲是惯例,他不能为了和惠打破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只能在出嫁时多补偿她一些了。
好在额驸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济塞布腾,再加上恪靖公主也在喀尔喀,和惠去了还能有个照应。
“皇上,臣妾看,这孩子是舍不得您呢。”皇后在一旁打圆场道。
“大清公主,哪个不抚蒙的,你姑母也在喀尔喀,你去了不必担心,若是济塞布腾敢对你不好,朕饶不了他!”
听到雍正这么说,一旁的皇后也跟着苦笑了下,看向和惠的眼神满是心疼。
这男人怎么会理解女人的不易呢,尤其是远嫁和亲的公主,都是皇帝的眼线,与额驸便是再怎么相爱,人家也始终防着你。
哪怕是皇帝的女儿,又能怎么样。
每年的和亲公主,有几个能像恪靖公主一样手握大权。
“今日女儿出宫,看到京城外聚了好多的流民,皇阿玛,可是外头又有了灾害?”
“是啊,今年黄河水患严重,波及了多少无家可归的百姓啊,好在前些日子老五福晋捣鼓出来一个叫水泥的东西,如今工部紧急研制了一批,已经送到受灾严重的地区了。”
和惠久居后宫,对于朝中之事并不灵通,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说“水泥”。
难怪五嫂不愿再冒这个头了,原来是已经在皇阿玛这里挂上名了。
雍正最近对流民的事情很头疼,按理说京城附近不该有数量如此之多的流民,可想而知这次的情况有多严重了。
“女儿今日出宫,倒是意外得了一件好东西,想献给皇阿玛。”
和惠见此,也不再含糊,直奔主题。
“是何物?”雍正疑惑道。
只见和惠命宫人呈上来两样木制雕花的长盒子,令人完全猜不透里面装的东西。
苏培盛亲自上前将盖子取了下来,竟然是一样摸起来毛茸茸的,像布匹一样的东西。
“皇阿玛,皇额娘,此物名为毛衣,出自薛氏布庄,是御寒之物,且造价低廉,只要羊毛做原料即可。”
雍正拿起苏培盛呈上来的毛衣,触手便是一股温热之感,好生舒服,就是不知这御寒的效果如何。
他心血来潮的拿起毛衣想试穿一番,倒是忙坏了苏培盛,对着这突如其来的毛衣仔细检查了一番,默默祈祷着可千万不要有什么损害万岁爷龙体的东西。
而在雍正穿上毛衣之后,不禁怒赞一声:“真是暖和!”
此时虽未到深秋,可屋里哪怕挂了帘子,也有了几分冷意,如今穿上毛衣,他身上竟然捂出了几分汗。
“和惠,此物打哪来的,薛氏布庄?”
看雍正问起来路,和惠没有回复,反而是自请跪立在了地上。
“皇阿玛恕罪,此物其实是薛氏布庄的薛姑娘托女儿呈上来的——”
和惠说到此处,用余光感受了一下雍正的气息,好像并不是很生气,这才敢继续往后说。
“薛姑娘发现了羊毛的保暖性,便带着织娘研究出来这东西,可走内务府上贡的时间太久了,她担心天冷之前这东西到不了宫里,便想法子走了女儿的路子,还请皇阿玛看在薛姑娘和女儿一心为民的情况下,饶了女儿的自作主张!”
雍正并没有生气,反而他很欣慰,和惠竟然直接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自己。
整日在朝堂上和那些老油条们打机锋实在是够累了,面对自己的子女,他可不像他那个多子多福的康熙爹,有那么多的孩子使劲造。对孩子他一向是,宽容且直接。
做得好就赏,做不好就贬,这是雍正的一贯作风。
女儿能如此直接的告诉自己真相,说明她相信自己这个当爹的。
更何况,这毛衣确实是个好东西。
雍正也没有再跟和惠摆架子,反而是爽朗的笑了起来:“你这孩子,跟自己的阿玛还这么见外嘛,此事虽不合规矩,却是你的一片孝心,阿玛怎么会怪你呢!”
和惠见此,原先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心里忍不住的再次为五嫂点赞,是她告诉自己,直接把真相告诉皇阿玛,反而比任何刻意而为的方法都有效。
五嫂真是大才,若是个男儿身,朝堂定然得有她的一席之地。
“这薛姑娘倒也是个聪明人,可是紫薇舍人薛家的人?”
雍正似乎对薛家有些印象,不过现在薛家好像并没有能撑起门楣的人在朝堂立足。
“正是,去年薛姑娘的父亲去世了,而今这薛氏布庄便是她在打理。”
“一个姑娘家的,能有这份心思着实难得,依臣妾只见,皇上可得好好赏赐一番。”
皇后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薛姑娘还是有几分警惕的,她倒不是担心皇上大手一挥让她入宫,而是担心和惠被人利用。
这样的人给些赏赐便是了,可不能再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羊毛,这薛家的羊毛,都是从哪里收上来的?”
“皇阿玛,据薛姑娘说,都是从蒙古部落那里收上来的,羊毛不值钱,当地人也不会用它织成毛衣,对于他们来说,跟废品没甚区别。”
听到此处,雍正原本只是有些欣赏的眼神瞬间燃了起来,一个庞大的计划在他的脑海里瞬间生成。
若是大清每年都能从蒙古收上来大量的羊毛,那长此以往,养羊的人会越来越多,部落居民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安定,对大清的威胁也会越来越少。
若是此事真的能成,那这件不起眼的东西,岂不是要被载入史册,成为维护和平的一方圣物!
自己这个皇帝,也终于不用担心被祖宗谩骂欺辱兄弟,而是扬眉吐气的面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皇后,明日你亲自派人,召见薛姑娘到你宫中,朕要亲自见她!”
雍正此言一出,倒让皇后有些摸不着头脑。
皇后脑中警铃大震,莫非皇上看上这个薛家姑娘了,可皇上实在不是什么沉浸女色的人,连面都没见过怎么会这么鲁莽。
看皇后一脸不解,雍正大声笑道:“羊毛一事,功在千秋,若是日后大清不断的从蒙古收购他们的羊毛,这蒙古部落的铁蹄,还敢侵犯我们的土地吗!便是部落的首领想打,底下的人也不会同意的!”
皇后这才意识到羊毛的重要性,脸上不禁浮上一片喜色:“臣妾恭喜皇上,也恭喜边关百姓,皇上福泽惠民,百姓们定会对皇上感恩戴德!”
“是啊,朕本就是天命所归!”
雍正想起登基多年,底下总有些人说些风言风语,骂他不是正统继位,如今他有了羊毛这样的东西,看这些人还有什么话说。
“和惠,真是朕的好女儿啊,苏培盛,你带着和惠去朕的私库,有看上的都拿去。和惠,你再去挑些上好的药材,替朕去趟怡亲王府走一趟,允你小住几日,好好守着王爷!”
雍正的私库,即便是皇后也没亲自进去瞧过,如今竟然给了这个女儿如此大的权利,可见雍正对此事的重视和欢喜。
当然,最让和惠感动的是,她终于能亲自出宫去看看父母了。
她自小被过继到宫里,小时候父母还经常来看望自己,自己也能经常和兄弟姐妹们一起玩,可这些年,父亲身子不好,自己也大了,出宫的次数越来越少。
她已经快一年都没有回过怡亲王府了。
如今听到皇阿玛允自己回去,和惠强忍住那思念的泪水,给雍正和皇后重重的磕了个头,轻声谢恩。
和惠走出景仁宫的那一刻,感受到瑟瑟的秋风打在自己的脸上,她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皇阿玛怎么会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呢,无非是看值得与否罢了。
若是真的掌握了羊毛大权,她就有了谈判的底气,届时每年都能从喀尔喀回京住上些日子,也不是什么惹人非议的事了。
在惊涛骇浪的权力争夺战里,谁会在意一朵水花?
她想起五嫂对自己说过的,当你认为自己在做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时,你就要想办法把众人的目光聚焦在一件更大的事情上,这样就不会有人真正在意,你想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