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奸臣成长日志 第4章 名士白丁

翌日，傅溪早早起床，坐在铜镜前，挽起长发，用竹冠固定住，微抬下巴，将十九局为她定制的伪装成喉结的变声器戴好，一开口，便又是磁性低沉的男声。

贴身穿了一件十九局为她定制的仿人体肌肉马甲，遮挡住玲珑有致的曲线，再套上一件宽大的外袍。任谁也不会发现这位宽肩高大的男子竟然是女儿身。

待康康和阿琦醒来，下楼吃完早饭后，再三叮嘱康康和阿琦，除非她开门，否则这一天都不要离开客栈。

“要听话，记得按时吃饭，不要乱跑。”

得到二人的保证后，这才同在旁边等候已久的李斯出门。

阿琦看到傅溪出门，转而按住康康的小脑袋：“……要听话，记得吃饭……嗯……”

“还有不要乱跑，姐姐。”康康两只小胖手揣在一起，抢答。

阿琦满意点头：“你乖乖等我回来。”

咸阳的大道干净整洁，路上行人大多穿着黑衣，街上商肆林立，傅溪只是浅浅扫了几眼。

二人到了相府外，还未同阍人说明来历，对方上下打量了一下二人的衣着，眼前一亮：“二位可是前来投奔吕相？请进。我给二位带路。”

李斯见状忙拱手道谢，傅溪有样学样。

另一阍人嘴慢一步，暗自懊恼。这二人年长的那位，虽然穿着普通，但眼神沉静，礼数周全，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番名士风度。

另一位年轻男子姿容出众，眉宇间有种目中无人的傲气，行礼也是不情不愿、屈尊降贵的样子，看起来来头不小。

他接待过这么多人，这二位也是其中佼佼者，若是日后得到相邦看重，稍微照拂一下他们这些下人，那可就不得了了。

阍人看着三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这才扭过头，就发现自己身前站了一个**岁的女童，正打算跨进大门。阍人伸手将女孩拦住：“做什么的？这里是相府，闲杂人等，不能随意进出。”

女孩神情懵懂，伸手指着门内：“溪溪。”

“谁跟你笑嘻嘻的。”阍人想推开阿琦，又打量了一下这个女孩，梳着两个长长的辫子，不似咸阳女童常见的发式，皮肤白皙细嫩，衣着普通但干净整洁，显然也是个家境殷实的。

这里是咸阳城，路上随便一个普通人，都可能跟哪家将军、上卿沾亲带故，不能随意得罪。

“找你家大人去，这里不能进。”

阿琦握着脖子上挂着的小布袋，心想这个叔叔真奇怪，她家大人是溪溪，他让自己去找她，却不让自己进去。

这时，又走过来一位男孩，对方好奇地看了一眼杵在相府门口的阿琦，朝阍人拱手：“在下甘罗，求见吕相。”

阍人看着眼前两位才到自己胸口的孩童，又想到刚刚领着两位潜力股进去的同伴，只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他不耐地挥手：“去！去！相府可不是什么小孩子玩闹的地方，再在门口挡着，我就叫人抄家伙了。”

甘罗生气，他自认为自己小小年纪，学识和谋略却不输大能，却被如此对待，还在同龄女孩子面前失了面子，让他很是羞恼：“不让进就不让进，凶什么凶？以后有你求着我进的时候！”

甘罗一挥袖，气冲冲走了几步，见那女孩还站在那眼巴巴地看着门内，又回去拉着女孩走到相府旁边。

阿琦甩开甘罗的手，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座陌生的建筑，手掌贴着墙面，原地蹦跶了两下，小手离墙头还有很远的距离。

甘罗抱臂而立，嘲笑出声：“你也太笨了，怎么可能……”

甘罗抬头，嘲笑的话到了嘴巴又被眼前的一幕给压了回去，阿琦已经坐在了墙头，她转头仔细瞧了瞧院内的情况，没有看到那个高挑熟悉的身影，毫不犹豫从墙头一跃而下。

甘罗下意识要去接，阿琦已经抱头在地上打了个滚，爬将起来，利落拍拍手上的灰。

甘罗没想到这个女孩竟然如此虎，他上次见到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上爬下窜的人，还是他同窗蒙恬的傻弟弟蒙毅。

阿琦站在原地不动，皱着眉头。

甘罗走近一看，才发现阿琦嘴角缓缓流下一丝血迹。他虽然早慧，但此刻也有些慌了：“还能动吗？我带你去找医者。”

他拉着阿琦欲走，却被阿琦反手握住。

一回头，就见到了让他啼笑皆非的一幕，阿琦蹲在地上，缓缓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

阿琦看着地上自己的牙齿，年幼的脸上有了愁容：“我是不是要死掉了？”

这样的话，就能见到阿兄了，可是她有些舍不得溪溪和康康，还有李斯叔叔。

甘罗忍俊不禁，这个女孩比蒙毅那小子还好玩。不过看到女孩悲伤的眼神，他还是良心发现解释：“只是掉了一颗牙，不会有事的。我都掉了好几颗牙了，你看，都长出了新的。”

阿琦也不客气，凑近扒着甘罗的嘴，仔细确认之后，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还不放心，伸手就要去拿地上的牙齿，被甘罗阻止，他从怀中取出手巾，将牙齿包好，递给阿琦。

阿琦接过手巾，她想起傅溪平日教她要对人道谢，认真道：“谢谢你，锅罗。”

“是甘罗！”甘罗难得抓狂。

“哦，甘罗，谢谢你。”阿琦自然地改口道谢。她说完，没有再继续交流的意思，转身继续沿着高墙走了十几步，显然之前的教训不足让她放弃。

“你叫什么名字？”甘罗跟在阿琦身后，他的好奇心被勾起。

阿琦头也不回：“姬琦。”

“姬琦？”甘罗觉得这个女孩子很特殊，说话也是，速度缓慢，但语调很软，“名如其人，怪贴切的。”

“姬琦，相府我熟，我帮你找人。”

蒙头往前走的阿琦停住脚步，转身回头。

树影婆娑，高墙黑瓦，男童眉眼带笑，与女孩两两相望，可以入画。

阿琦歪头，再一次认真道谢：“谢谢你，锅罗。”

这厢傅溪同李斯由阍人带路，穿过竹林，进入一个小院，院中已经聚集了一群士人。廊间坐着一位衣着讲究的男子。

见傅溪与李斯入座，那男子由仆人扶着起身，似乎行动不便的样子：“在下齐身，相邦大人公务繁忙，分身乏术，便由在下接待各位。各位远道而来，还请海涵。

我家大人欲收揽天下名士，著一本汇集天下天文地理的奇书。不耽误时间，诸位可随意挥墨，尽兴而止。”

话说得轻松，但是所有人都严阵以待。如果能在相府做舍人，不仅衣食无忧，还可能当上个一官半职，须得全力以赴才行。

那人一挥手，便有仆人在众人案上，摆放好竹简、毛笔、铜片以及墨盒。

众人纷纷下笔，唯有傅溪犯了难，时旅公司研发的时旅器，只具有无障碍交流功能，她并不知道这战国时代的文字如何书写。

她环顾四周，惊喜发现身旁的李斯同样犹豫着没有动笔。

“你怎么不写？”傅溪小声问道。

李斯握着毛笔，面露难色：“我不知道写什么，怎么写。”

傅溪闻言刚要松口气，李斯又道：“嫪兄，你说我是写籀文，还是写今文，是写秦国文字，还是其他六国文字？”

傅溪捏紧手中的毛笔，面无表情：“你有本事都写出来看看！”

李斯恍然大悟，抚掌笑道：“谢嫪兄提点。”说完提笔埋头狂抒。

二人身后的院墙探出两个人头，甘罗擦了擦脸上的汗：“怎么样？有你要找的人吗？”

阿琦惊喜地盯着傅溪的背影，她指着傅溪道：“溪溪。”

甘罗望去，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傅溪，一是因为这人在众人中很扎眼，二是所有人都在专心书写，只有这人端坐在那，迟迟不动笔。

“他为什么不动笔？”甘罗疑惑。

阿琦没有回答，她只是把傅溪的背影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缺胳膊少腿，白衣上也未染血，这才放下心来。

突然，傅溪动了，她拿起笔，像是在回忆什么很重要的事一样，闭上眼睛，用未沾墨的笔在空中比画着，如此重复几遍，才将毛笔蘸上墨汁。

她下笔有些犹豫，笔尖的墨水滴落在案上。

啪嗒一声，墨水滴在案上。

女子微皱眉头，苦恼的神情冲淡了她眉目间的傲气，脸颊圆润，是正值双十年华的傅溪。

一滴汗水在她鼻尖显现，她看着案边不知为何神情紧张的男子，握着毛笔的手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见状 ，男子对她安抚一笑，但这只是伪装，男子的手不自觉握紧，他并不像明面上看上去那么云淡风轻。

傅溪得到鼓励，她把自己提笔的手伸至男子面前。

他习以为常，手握着傅溪的手腕，帮她调整好握笔的姿势。

指腹与指尖相触，过分暧昧和逾矩，二人却像做过千遍万遍般那样自然。

她终于提笔，在案上的布帛上写下了一个字。这个字，她练过很多遍，却无从得知它的含义。

一笔落下，傅溪放下笔，稍加端详，总觉得这个字她还可以写得更好。

男子却很高兴，他捧着帛书左瞧右瞧，嘴里似乎在读纸上的文字。自从他亲政以来，已经很少如此情绪外露过。

傅溪听不懂男子说的话，也不知道男子为什么如此高兴，但她同样感到雀跃：“这上面写的什么？”

男子总算冷静下来，他在傅溪身边坐下，将帛书放进盒子里锁好。一只手握着傅溪的手，在她受伤包扎的手腕上落下一吻，抬眼间，炙热的眼神毫不掩饰。

傅溪心跳加速，尽管双颊染上害羞的嫣红，却依旧直直盯着男子的眼睛，不躲不闪。

男子失笑，脸颊上酒窝深陷，他倾身靠近，很自然地将她拥在怀里，鼻尖埋在她的鬓间，仿若拥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小心翼翼。

傅溪对男子的举动不仅不感到唐突，反而心生欢喜，她伸手环抱住男人的腰，只觉得悬空的心落到了实处。

那次意外之后，她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朝代，与时旅公司已经失联月余，随身携带的时旅器也已经报废。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像一颗被风捉弄的蒲公英种子一样无助。直到他出现，不仅救了她的命，也得到了她的心。

那时候，她天真地以为，即使语言不通，但只要心意相通，便足以相守相伴。

傅溪放下笔，这个字，那人握着她的手写了很多遍，她以为自己早忘了，关键时刻却还是写了出来。

不管如何，傅溪松了口气，总算写了个字，算不上特别丢人。

见众人都停笔之后，齐身开始逐个评判众人的书法。

一直点评到李斯，他对李斯的书法和学识推崇备至，其他学子也纷纷凑上来传阅李斯的竹简，李斯一下子成为了院中的焦点。

齐身向李斯拱手：“敢问阁下姓名？师出何处？”

李斯也拱手回礼：“在下楚国李斯，师从稷下学宫荀子。”

“早听闻稷下学宫名士辈出，今日才知百闻不如一见。”对方赞叹。

李斯忙道：“不敢不敢。”

寒暄完毕，又扭头看向傅溪，他见傅溪同李斯一道入府，以为傅溪同李斯一样大才，客气问道：“阁下也是来自稷下学宫？”

“不是。曾学过一个字，”傅溪如实回答，“很久未练，已经手生了。”

齐身以为傅溪谦虚低调，低头去看她的字。只见竹简上孤零零写了一个字，他左看右看，也识不得那个字。

齐身摇头笑道：“在下才疏学浅，不知是哪国文字，竟然不曾见过。”

院中不知是谁，发出几声闷笑。齐身作为吕相身边最得用之人，哪会有不认识的字，只是给这目不识丁的庸才留点脸面而已。

傅溪神色自若，甚至暗自推敲，齐身连李斯写的七国文字都认识，却没见过他教她的这个字，这就说明，他不是七国之人。

她太过自信，完全没想过自己写错字的可能性。

李斯面露不悦，他出声安慰傅溪：“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嫪兄，不必在意。”

傅溪却突然问道：“你知道这个字是哪国文字吗？”

她告诉自己，她只是想要知道这个字的含义，与那个人无关。

李斯拿起竹简仔细端详，他对于七国文字，都有研究。这字的布局结构，与秦国文字有几分相似，若似再添上两笔，稍加改动，倒是有些像秦国文字的“溪”字。

但嫪兄长在深山之中，从未来过秦国，又怎会习得秦国文字。李斯推测：“这可能是南越小国的文字。”

傅溪默默记下，南越，倒是一个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