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饶是智慧卓绝如张良,在面对少女那过分期待的目光时,也没能瞬时明白她的想法。
「加入罗网」?她能开出什么令人无法拒绝的条件,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有可能愿意接受这个邀请?
不过片刻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关注错了重点——原来她在意的,自始至终都在桌上,刚才她两度拿起筷子,似乎也没有其他用意。
和他对她的第一印象一样,丝毫不像是咸阳宫中身份尊贵之人。
直到今天之前,他都没能推断出向他递出请帖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背景。可在实际见面、在短暂的观察过后,他已然对面前名为「灼华」的少女的身份有了猜测——
多半就是那名偶得「神授」的「荷华公主」。
而邀请他加入罗网、自然也不是作为刺客——可她自从说过那句「下次再问」后,就专心于吃饭,不提建议不作劝诫,甚至没有给他一个改变主意的机会。
虽然看起来纯真无邪,但是「鱼翅熊掌」这道菜……是否另有深意?
“若是先生不嫌弃,十日之后,我在城里的有间客栈设宴等先生。”在餐桌旁送他离开前,少女如此说道,并在同时绽放笑容,可爱娇俏。
有间客栈是墨家的据点,他却不确定对方是否因此而故意选择那里。
可在他开口问询之前,他又看见少女摆正了脸色,一本正经地开口:“因为我觉得这里的菜、没有那家客栈的菜好吃。”
这番解释倒是很符合她今日的表现。
不过他在意的还有一处——
明明放在桌上、她却自始至终没有碰过的酒壶和仅有的一个酒杯……是为谁所准备的?
【06】
目送张良俊秀飘逸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我重新坐回原位,端起了酒壶。
“我觉得我表现得还可以。”望着出现在我身侧、身体逐渐由半透明变为实体的幽灵,我一边为他自觉捧起的酒杯倒满酒,一边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这菜虽然不如有间客栈,但比起府衙、还是要胜一筹。”
提出了我的需求,吃到了美味的饭菜,还欣赏到了儒家三当家的盛世美颜——一举三得,实属圆满。
韩非将酒杯凑近嘴边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嘴角愉快地翘起来:“公主殿下,怎么不按先前向我演示时那样发出邀请?”
我的动作也是一顿,把酒壶递给他之后,手肘往桌上一撑、用双手托起了脸颊:“……哪有初次见面就求婚的,我还要不要面子啊。”
他的笑意更甚:“但公主殿下在初次见面时,就直白地邀请子房加入罗网。”
“因为、他以前不是你们流沙的人吗?反正都是杀手组织,接受度应该高一些——糟了,他该不会误会我想让他做杀手吧?”
韩非喝着酒,但笑不语。
……也对,张良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误会我呢?我可是那么真诚地对他了。
可站在我旁边喝酒的人,却忽然话音一转:“不过,「鱼翅熊掌」的隐喻,倒是有可能被子房误会有什么言外之意。”
我愣了一下,小声抽了口气:“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这倒确实是个问题,“那我下次给他解释一下,二者可以得兼,他的身体和他的心,两者我都想要。”
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
“咳、咳咳——公主殿下还真是、不同凡响。”
“直抒胸臆有什么不好,鬼魂子你又不是外人。”我瞪了他一眼,“还有啊,我一直都想说来着,别喊我什么公主殿下了,直接喊我的名字就行。「灼华」、这名字还是你给我起的。”
灼华的母亲原是韩国贵女,跟韩国王室有些亲缘关系,当时举家迁入秦国,为保家人平安主动进宫,并很快诞下一位公主。
恰逢韩非公子来秦,秦王亲自带他前来探望,见庭院桃花灼灼,他说公主不如取名灼华,就被当场采纳。
不过那位后来在冷宫里受尽磨难的公主,早在被我取代之前,就已然香消玉损了。
韩非在最初就被我告知过这一点,当时我的自我介绍是「姜子牙派来定土安邦的仙女」,而他作为死后数年突然找回意识的魂魄,很容易就接受了一切……信不信另说。
“好,灼华。”
清澈的嗓音轻易撩动了我的心神。
【07】
再次见到张良比我上次说的十天要少一半。
是在有间客栈,我才进入二楼的雅间,等着上菜所以没有关门,偶然间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天仙似的人停在了门口。
我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张良先生,这还真是巧遇。”
原本我想着如果他只是路过、其实要去其他房间,那我就打声招呼放他走,一会儿安排韩非去偷偷听墙角。结果他抬腿迈步就走了进来,向我拱手施礼:“打扰灼华姑娘了。”
那当然是不打扰!我很欢迎!
我立刻指了指头顶,示意原本隐藏在屏风之后、房梁之上的护卫们去房顶侯着,然后才开口问他:“先生怎么知道我是孤身一人?”
嗯……作为护卫的罗网杀手不算在内。
“前日偶然见到姑娘从这里离开,后来听这里的掌柜说,灼华姑娘近日每日中午都到这里用餐,下午用点心,晚餐也吃过后才回去。”
……这是不是显得我很能吃?
“因为府衙的厨子不如这里的厨子,但我又不想害桑海的百姓再也吃不到这么美味的菜,所以每天跑到这里来。”
“原来如此。”
“反正我也无事可做。”我指了指身旁的窗户,“不如在这里看看人间烟火。”
顺便跟韩非聊聊天,他沉迷于我买的酒,我专注于他的色。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来可以找人带饭,但很快又否决掉了这个想法,毕竟外卖哪里比得上堂食。
张良在我对面坐下,跟上次比起来、毫无拘束的样子,一时间让我忍不住怀疑我们究竟是不是第二次见面、还是早已相识。
不过最先要做的还是解释上次的遗留问题:“我要向先生道歉,上次的「鱼翅熊掌」、我并没有其他意思,希望先生不要误会。”
而他微笑起来,清澈的嗓音像春雨似的、淅淅沥沥地滋润了世间的一切:“良并没有误会,竟然还劳烦姑娘费心解释,是良的过失。”
他怎么能这么好看呢?
秀色可餐,真是越看越饿。
好在这时候门口传来响动,破坏了我忍不住想要咽口水的气氛——是我点的菜来了。
跟上次一样的配置,还是三菜一汤,主菜是一道香气浓郁的红烧肘子。原本要陪我一同享用的人、本应是韩非,但现在张良替了他的位置。
与饭菜一同送到的还有一壶酒,这同样是为韩非准备的。
我注意到张良的目光落在了酒杯上,见他的嘴角又翘起了一点:“望着人间烟火在白日独酌,灼华姑娘很有雅兴。”
“先生误会了。”我忙摆了摆手,“那是为我的朋友准备的,我自己并不喝酒。”
可能是因为失败过两次,我不太敢接触这种会让人失了神志的东西。
再说了,酒哪有小甜水好喝啊。
“那这两人份的午餐,也是灼华姑娘约朋友在此……”他露出抱歉的神情,“良不请自来,还真是——”
虽然他做这个表情的时候也很好看,但我还是再度摆起了手:“没有,我没有约他。”
“哦?”歉意在瞬间隐去,张良又露出毫无攻击性的微笑来,“那就是灼华姑娘知道良今日会来?”
“也不是……”我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顶着飘散在鼻翼间红烧肘子的香味、很快艰难地咽下了第二次口水。
如果早知道今天会遇见他,我肯定点一些香味没那么重、不至于让我疯狂分泌口水、至少让我能够稍微多抵挡几分钟诱惑的菜!
呜!我的肘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主动出击,掌握话语主动权,然后迅速结束对话环节进入干饭环节,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一不小心眼泪就从嘴角流下来。
“既然再次见到先生,那我就再问一次。”
开口的同时,我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牌,指尖摩挲了一下表面,便将它搁在了桌上,刻在玉牌正中的蜘蛛看起来栩栩如生。
“——先生可愿加入罗网?”
而这一次,他像是有备而来,早已想好了答案,毫无思虑便开口问我:“灼华姑娘,是希望良去做杀手?”
诶诶诶?!
“怎么可能?!”我瞪圆了眼睛,“你有那么厉害的武功吗?”
虽然在原作里他能跟卫庄打得有来有回,但当时谁知道卫庄用了几分力?他的技能树主要在智慧领域延伸,在后方运筹帷幄就行,打打杀杀的事情当然要交给别人做!
对面的人露出苦笑:“灼华姑娘……”
“啊、我并没有看轻先生的意思。”我缓了缓情绪,才再开口,“我是希望先生能够接替赵高的位置。”
直抒胸臆,绝对足够真诚。
下一秒我猛地反应过来这话有歧义:“不是让先生做宦官,只是代替赵高统筹罗网而已。”
历史上的赵高是否身为宦官似乎存疑,但当前世界观的设定里、他确实就是太监无疑。
片刻之后,张良再度开口,他的气息无比平静,像是早已看透一切,我的计划、我的目的、甚至是我的愿望、或是与我下次相遇的时机——
“为何是良?”
“我曾听人提起,公子非在韩国做司寇之时,曾与张良先生联手破解诸多难题,才干学识智慧容貌均为常人不能及。”
“灼华姑娘过奖了。”
嗯……这应该是拒绝的意思吧?那我就不客气了——
“既然先生还是要拒绝,”我露出欣慰的笑容,同时拿起了筷子,“那我就下次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