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我斥声的,还有一只飞旋的镖,锐尖直奔油桃那张胖胖的大脸。
我嘴角带笑,眼神紧盯轨迹。
最好是能直接将她扎穿,留下个血洞,叫她不好再出来作妖。
至于前阵子她将我从绳索下解放的事,呵,那算得了什么?
比不上她此刻的碍眼。
飞镖在她脸前被夹住,白凤紧压着眉目,视线落在飞镖的独特造型。
油桃嘴合不拢,眼里映着白凤指侧蜿蜒的血泪,“那一下我能躲的,你为什么来拦,还受了伤……”她看向飞镖侧翼,眼里怒火滔天,猛地瞪我:“竟然用这种镖,高小冷你真是卑鄙!”
“哼。”我笑着耸肩,“造出来就是给人用的,你不用还不让别人用?”
我目光转向白凤,悠悠道:“放心吧,我这次出来,懒得带毒镖,不过是被倒刺刮到,你死不了。”
他终于是抬起眸,夜风扬起他的发边,月光将它照得生辉,衬着灭门的府邸背景,终于有几分杀手的肃冷。
“春桃也算救过你,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哦,原来生气是为这个。
我无趣的翻个白眼,“我需要她救?有没有她我都死不了。倒是你,方才送来两镖呢,我不过还了一只——”话音将落,我足尖撩向地面,伴随碎石草屑齐飞的,还有两枚银亮的事物。
是他方才掷的镖。
升到最高将落不落时,被我凌空踢射。
两柄镖如长眼,轨迹相交又分离,分别扎向两人。
一个被油桃一掌打开,一个被白凤偏头躲了,没入身后树干。
他却是眼眸微睁。
呵,傻子才会原地等他们,我早已趁这个空档飞掠到小孩面前。
在大月亮的背景下,朝他弯起邪笑:“嗨,又见面了。”
短匕自袖中无声滑出。
我补充:“不过,这应当是最后一次。”
任务名单上,这便是最后一个目标。
“住手!”
白凤喊停已来不及,比声先到的却是他的暗器,两枚,正瞄准了我的前方和眼睛。
若我以进为躲,虽躲得过眼睛那枚,却躲不过前方那枚,他似是已经估算过距离与轨迹,竟分毫不差的预判了我的动作。
如此,我只能向后躲。
可若是躲了,便伤不到这小孩……呵,他以为我高小冷是吃素的吗?
我不退反进,近乎下一瞬便要被飞镖扎穿脑袋。白凤骇然瞪大了眼,“小冷,快躲——”
躲不开吧?
我已选择前进,飞镖即将入脑,小孩惊恐眼球中倒映的,是一个露出嗜血笑容的疯子。
我清晰的,看见了我自己。
不再是苍白倦容,不再是死气沉沉,而是像一个被激活的怪物,在鲜血和杀戮中寻找生存的意义。
连瞳孔也反射血红月光。
怪物呢。
无数次猩红的梦中,也是有好多人这样叫我。
“怪物,滚开这里!”
“怪物!”
“怪物!!!”
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在这一刻,化为现实。
叮的一声过后。
匕首将飞镖远远撞飞,高高旋向有星星的夜空。
嘲讽地看着白凤似乎松懈的脸,我无声地勾起唇角,以为我会为了击杀任务目标放弃生命?他脑子里装的什么。
但他的眼角很快紧绷,我抵挡飞镖的动作制造出空隙,若他想阻止,便只有趁这片刻。
足尖点地,一片羽毛,若离弦之箭,飞速朝我奔来。
我扬起脖颈,笑看着他,比了口型。
笨蛋。
我挥出一直藏在身侧的左臂,锋芒亮眼,尖刃直奔小孩的脖颈。
丝毫没有停顿。
白凤之前袭来的暗器,什么都阻止不了。
“抱歉啊,我本来,就是修炼双持武器的。”
他再快,也无法一瞬闪过来。
银亮的匕首划开一道弯月,而白凤只能空睁着一双如焚的眸。
“等一下——”
空气里,他的喊声尾音余颤。
一击挥下,我维持着收势的动作,静静停当。
乌发遮盖面容。
只有胸口一上一下起伏。
“油桃……”
我念道,声音虽轻,牙齿却已咯吱紧响。
油桃抱紧那孩子,将将退开的半尺处,还残留着冷锋划过的辉光。
若不是有她多余,我早已将这小孩送入地狱。
她额角见汗,却依旧逞强:“怎么样啊,高冷,你以为这里只有白凤一个人吗?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如愿。”
她这是,又能游刃有余地叫那个令人厌恶的绰号了。
“是吗?”我站起身来,皱眉狞笑的表情让油桃也为之一怵。
匕首被上下抛玩,我缓缓道:“那你可要尽力让我玩的尽兴些,毕竟……”
“妨碍击杀任务目标,会被视作优先铲除对象。”
我将两只匕首尾端扣在一起,紧握双刃锋,冲过去。
油桃脸色白了白。
大抵是没想到我动真格的,她的姿势实在不方便打架。
锵啷一声。
刃锋撞上了她格挡的青铜护腕。
摩擦的火花爆在眼底。
习武之人的力道远胜常人,尤其是她这种以外家功夫见长的。
男孩肉眼可见地被她勒得面色发青,痛苦地扒着她的手臂,却无济于事。
油桃惊愕地看着男孩微弱的呼救。
手上下意识放松力道,却立即被我得寸进尺,金属几多碰撞,叮叮叮声不绝于耳。眼看匕首要顺到护腕尽头,划入她的手臂。
救人,还是救己。
我愉快的眯起眼,欣赏她的丑态。
啊,她选择放开男孩,全力应战我。可惜,这是最坏的选择。
我拇指按动匕首柄上的机括,咔哒一下,下端匕轻易脱落,被我接在另一手中,掉了个弯,尖端朝外,送向男孩心窝。
才逃开油桃铁臂的他,是不会想到,接下来会面临更危险的我。
开玩笑,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将军府禁止暗卫们互相残杀。我才不会为了这种事,断送自己前途。
目标从一开始就是男孩。
从来未变。
暗卫生于暗处,执行生死之令。
本就游走于灰暗边界。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这才是暗卫的本色。
匕首刺入□□。
涓涓鲜血,滴答顺着匕首流入我的手背,温热的,在寒夜里还上升白气。
白凤吃痛地眯紧眉眼,睫丛中眸光发寒,“够了吗?”
我手上力道松了松。
他竟然用自己的肩膀来挡,如果偏了半寸,刀锋便会进入心脏范围。那名小孩不过是任务目标,他竟然以命犯险。
无名业火陡起,推送匕首柄力道加重,在他的闷哼中,我狠狠扯起嘴角,“不够!”
力道一滞,手腕被他攥住。
急涌的夜风下,白凤的侧发凌乱了脸颊,他回眸过去,对着身后催道:“快跑,别回来!”
那孩子自被拨开后,就僵在角落,眼睛一眨不眨,嘴唇颤抖,“大,大哥哥,你的肩膀——”
白凤近乎吼道:“快跑啊!”
终于被这一声惊醒,小孩跌跌撞撞爬起来逃跑。
我想抽身去追,手腕却被禁锢,两相角力之下,竟是眼睁睁看着那小孩跑掉,背影消失在闭合的夜雾下。
这一跑,失了对府邸的监视,不知会跑到何处,当真如泥牛入海。
再无踪迹。
我的任务,会因此失败。
“你竟然,敢妨碍我的任务……”五指握紧,当我抬起头时,赫然在白凤目中看到心惊。
我没有留手的朝他攻去。
掌侧相接,匕刃锋抵,顷刻间交手十几息。手腕之前被他按在麻穴。脱力松开了的匕首,被他硬生生拔出,掷入远处树干。
血色洇湿衣襟,开出大片血花。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攻击不减来势,反而越打越凶。
这种变化,迎击的人感受最直观。
心底隐约的担心被忽视,我在如暴风般的攻势中露出兴奋笑容。
“你终于肯用出真正实力了。”
我隔开他的一击,战斗中难以遏制的颤抖,匕首划过的锋弧一刃快过一刃,光芒照亮彼此的眼底。
“听说你是天才,哈哈,天才又如何?”
“久不见血的利刃会生锈,你要如何与我相比?”我用势大力沉的一击,将他的武器压向脸颊。
他持着匕,手腕颤抖的逐渐被压近。
我从上方不断施力,看刃光淬在他眼中,散乱而破碎的额发下,那双幽蓝的瞳孔逐渐呈现灰暗之色。
“原来,你是这样看待我的。”
他的声音又轻又淡,不仔细听甚至能融碎在夜晚中。
他……他为什么看起来这样失望。
我说错了什么吗?
不,我什么都没错。
“当然了,”我靠近他耳边,“你不过是与我一般的食人野兽,故作什么清高,上天既赐予你野兽般的本能,就是为了让你使用爪牙厮杀。”
即便是老虎,如果拒绝捕猎,下场只有饿死。
“我会告诉你,这世界的铁则!”
“高小冷!你这只豺狼!”油桃忽然从斜边里冲过来,一拳崩在我的侧肋。
顿时间天旋地转,我抓紧匕首柄,在枯槁地面滚了好几圈,直至撞上树干才停下来。肺腑跟着震颤,呼吸隐隐带着疼,我爬起来,急促的喘了一下,腥甜上涌,被强行咽下去。
血丝只在唇边溢出些许,被我用冷沉的眼神看着对面那相扶相持的两人,默然地擦去。
油桃把白凤扶起,对他肩上伤口想碰不敢碰,她将白凤挡在身后,怒气冲冲对准我,“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上次若不是白凤早一日回府,你以为你还能——”
她的衣袖忽然被白凤拉住。
“春桃,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不要插手。”他捂着肩膀走出。
“可是,你都伤成这样了……”
油桃剩余的话,被白凤眼神止住。
白凤眼光朝我射过来,我从未见过他露出那样的眼神,像是将月光熔铸做两柄寒刀。
“你既然对我多有怨言,那就在今日了结。”
我是第一次,听见他用这样冷的语气说话。
夜晚也似乎起了冰雾,将看不见的心底一寸寸冻成凉冰。我的指尖不自觉抽动一下,满脑子都是那一句“了结”。
了结……了结什么……
好像有什么一直环绕在身边的事物,彻底决定离开。
我甚至想伸手向虚空抓去。
可是……我要抓住的,又是什么?
真是,莫名其妙!
“好啊。”我支撑着树干爬起来,掌心匕首反持,攻击架势摆开。
“正好我也不想与你玩无聊的过家家游戏,这场战斗早该发生了,就来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天才!”
我拔步向前。
在幽冷的月光中,一次又一次挥动匕首。
这世界,唯有足够强的人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我会斩开所有阻碍,直至抵达想要的未来!
他的天赋受人夸赞又如何?
他敢拼着以伤换伤进攻吗?我敢!
当月光镀上血色,皮肤被利刃切割,当他眼底决然化作惊愕,颤声呼唤着“小冷”这个名字。
他看到的只会是地狱恶鬼的回视狞笑。拼了命一样,只为在他身上多添新伤。
舌尖舔过匕首上的鲜血,我笑着告诉他:“既然是了结,那就彻底一点。”
白凤惊诧的眸底也缓慢沉淀出冷利。
“好。”
没有多余的废话。
戚寒月光下,利刃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回荡在死了很多人的院落上空。
树梢的黑色乌鸦起飞。
翅膀扑打着,消失在圆月之下。
又是一声利刃交戈。
铮然划过,散开在寂静无声的长夜。
“哈,哈~”颤抖的大口喘息。
呼出的热气氤氲作一团白,糊乱了视线。
我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了。
眼前只有一个人形的影子,他的存在,必须要打倒。
鲜血一滴一滴,落在脚边的土地。
缓慢渗入。
这回是谁的?他的还是我的?
对面的人影也已经摇摇欲坠,同我一般仅凭一口气,强撑着站起。
下一回合。
就是最终局了。
后悔吗?
虚空中像有个声音在问我。
他对你好像也不赖吧?
那声音继续。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为什么?
我低头笑出了声。
“因为,我是高小冷!”
不会被身边事物所羁绊,披荆斩棘的,只为心中一个目标。
眼前的人,会在未来成为阻碍。
不明所以的预感,在从难民营地回归后,便日复一日强烈。
决心熔断牢笼的飞鸟,不会看身后遗落的事物。它的目光,只有高而澄远的蓝天。
它日思夜想的。
永远是在一望无际的疆土下,自由的飞翔。
破损出缺口的利刃被举着,为了梦想一往无前的战士,将冲向最后的终点。
不跨越是没法前进的。
我要变强,强到不被任何事物负累!
胸膛的志气生发为呐喊。
啊啊啊的吼叫,伴随着两个影子的对冲。
清冷的月光,也会化作见证。
戚戚寒月下,一片漆黑羽毛被风辗转着,轻轻飘过战场。
“你们两个,适可而止吧。”
这是墨鸦的声音。
他不知何时来到,伴随一身暗色的月光。
我的脚步也像被这月光冻住,一步也无法前进,举着匕,维持向前扎入的姿势。
当夜雾散开。
我看见了白凤近在咫尺的眼睛。
揉杂了沉寂的哀伤,如一抹折断的月光,浅浅地,映照我厉鬼般的丑陋神情。
而他的手上,没有带任何武器,远处的树根下,是他抛下的匕。
脖颈离我的锋刃那样近,近到只要用力一送,就能割断它。
脆弱又纤细的脖颈,在月色下隐青。
即便脚步无法动弹,我也能在瞬息杀死他。就像捏断一只放弃求生意志的幼鸟。
我将匕首捏得紧紧的,扬臂僵在半空。不敢置信地瞪他,恨得牙齿都在颤抖,“你——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说不出的情绪排山倒海而来。
几乎要将我摧垮。
握住匕首的手指不断收紧颤抖,骨节咯吱作响,在某一时刻陡然松开,匕首半空坠落,在地上砸出叮响。
空气沉静一瞬。
“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暴声质问。
白凤眼中像含两湾水,转瞬,眉眼垂落,遮盖住心事,只低低道:“我做不到。”
一股火辣辣的羞恼从胸膛升上头顶,虽然腿上动不了,我仍用力朝他那边张牙舞爪的挥拳。
“说什么做不到!你是不是在怜悯我?”
“告诉你,我不需要怜悯,拿起你的武器!别叫我看不起!”
拳劲裹着风而至,吹开他柔软的颊边碎发,白凤的长睫扇落,竟是闭了眼不作任何防御。
我的动作停当半晌,牙齿交错,怒狠狠的眼神下,用力挥去。
“别再任性了。”
墨鸦闪身挡在中间,硕月下,疲惫的叹气,“我就不该给你们发这种任务。”
手腕被他扣住穴道,顿时失了力气,紧绷的拳散开。
胸中翻涌的怒气无法遏制,我抬眉,恶狠狠看过去,“别多管闲事!”
另一只手腕翻转着攻去。
墨鸦眉梢微挑的啧了一声,顺手与我对招,翻花拂浪间,我逐渐跟不上他的节奏。
而他的眉也越皱越紧,在我即将分筋错骨以求上风时,他及时收了招,反手在我颈后一敲。
眩晕袭来,视野里也逐渐虚化。
整个人无力向前倒去时,被墨鸦抵上肩膀扶住。
视野里最后看到的,是墨鸦用嫌弃的脸说着真麻烦。随后,世界彻底漆黑下来。
有人信手将我扛在肩上。
用着非常不温柔的力道与姿势。
但我意识仍旧清醒,能听到周遭的声音。
只是闷闷的,像隔了一层。
“我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了,她将你伤成这样你都不记恨。”这是墨鸦的声音,他忽然啧啧道:“你小子该不会是看上这凶丫头了吧,品味真独特。”
“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个结论,被白凤急切地反驳了。
片刻后。
“她……其实并不是你们看到的那种人。”
过了一会儿。
是油桃刻意伪装成细细的嗓音,轻声道:“墨鸦大人……”
“啊,哦,我记得你,之前在江月楼,最近白凤也承蒙你照顾了。”
像是突然想起些什么,墨鸦道:“最近将军气消了,正打算将你调回亲卫。”
等了片刻,也不见油桃回答。
墨鸦道:“不想回去吗?”
白凤忽道:“春桃,你回去吧,暗卫这里很危险,而且……我知道你也不喜欢那些任务。”
“小白,你在说什么傻话,你的情况——”顿了顿,春桃转而说起其他,“而且我留在暗卫也不都是为了你,还有别的原因。总之,你不要管了。”
一时三人无话。
只有我被倒扛在墨鸦肩头,被他顶住胃部,晕乎乎的想吐,又醒不来。
扛着我的这个男人,他的胸腔深处忽然传来一阵颤抖。
从细微一直生发为放声大笑。
白凤愣愣道:“墨鸦大哥,你,笑什么?”
“啊,”男子爽朗的应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如今将军府里添了你们三个,或许会变得很有趣。”
“不过……”
“不要越线哦,挑战了将军的权威,就算是我也不会对你们手下留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