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夫德大街113号,公寓七楼左手边第三个房间是谢尔盖的家。这是列娜第一次来这儿。
谢尔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一眼望去,屋子给人的感觉很整洁,但却缺乏生活气息。就像他在联邦安全局之外的另一间办公室一样。
玄关处的鞋架上只有孤零零一双拖鞋,列娜一时间无从下脚。谢尔盖弯腰从旁边的鞋柜里拿出一双还没有开封的浅粉色拖鞋,撕开塑料包装摆在她的脚边。
“为你准备的。”
“谢谢。”列娜笑了一下。她穿上拖鞋走进与玄关相连的客厅。客厅并不大,除了常见的沙发、茶几和墙上的电视,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客厅左右两侧各连着一个房间。
“左手边是卧室,另一边是书房。”谢尔盖介绍道。
列娜推开书房的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费利克斯·埃德蒙多维奇·捷尔任斯基的画像。高高悬挂着。画像下面是一排排诗集,整整齐齐地码在书架上。摆在最中间的那本薄薄的,看上去很突兀,整体效果也不是很和谐。列娜好奇地凑近了些,发现那本是她送给他的巴勃罗.耶鲁达诗集。不过塑封还在。
“你不拆封怎么看?”她问他。
“已经读过了。”谢尔盖解释说,他舍不得拆,就又买了一本。
“真是的,书买来不就是看的嘛。”
列娜埋怨了一句,不过她心里还是有点小开心。
谢尔盖的卧室走的也是简约风。或者可以说他根本就没什么东西。床上铺着浅灰色床单,同颜色的被子叠成规整的豆腐块。墙上挂着一把吉他。不过已经落了灰。看样子好长时间没动过了。地板上有一个卷起来的垫子,旁边摆着两个哑铃。应该是平时在家锻炼用的。
谢尔盖在床边坐下,伸手拍了拍床铺。
“你试试,这个床垫很舒服的。”
列娜知道这又是他的小把戏:等她坐过去他就翻身把她扑倒。他喜欢这么干。
不过列娜倒也心甘情愿被他骗。
“是嘛。”她故意做了一个要坐下的假动作,在谢尔盖没有防备之际先一步反过来朝他扑去。他们双双摔进了床上。
谢尔盖闷哼一声,列娜立马紧张起来。
“是不是哪里弄痛你了?”她撑起身子检查他的情况。
“我没事。”谢尔盖拉过她的手腕把她揽入怀里,“让我抱一会。”
列娜便没有再动,她把脑袋贴在他的胸前,感受到他胸口的起伏和呼吸间身体微微的颤抖。谢尔盖的衣服上既没有烟草味也没有添加了各种香精的洗衣液的味道。仔细闻,隐约能嗅到老式纯肥皂残留的气味。有些发涩。
“我好想你。”列娜闷声说。
“我也是。”
突然响起的“嘀嘀”声打断了他们的倾诉。列娜循声望去,那声音是从谢尔盖脚腕上的设备里发出的。
面对列娜狐疑的眼神,谢尔盖的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
“可能是卧室信号不好,我们出去吧。”他讪讪地说,松开列娜下了床。
他们刚迈出卧室的门槛,刺耳的声音便消失了。然而瑰色的甜蜜已经荡然无存——它把他们拉回到冰冷的现实当中。两人间的氛围也变得微妙起来。尽管没人愿意提起刚才的小插曲,但它的存在是不可忽视的。
对于被判处管制或者在侦查阶段被取保候审的犯罪嫌疑人来说,他们需要带上特制的电子脚镣以实时监控其位置。当被监控者移动超出预定范围区域时,设备便会向监控中心发送警报。设备每隔40-50小时便需要充电,以保证信号通畅。而且使用期间的费用也由使用者自行承担。唯一的好处是居家管制的时间会算作服刑期内。
“你还没吃晚饭吧?”列娜主动打破沉默,讲了几句俏皮话尽可能活跃气氛。她还说自己准备露一手,让谢尔盖在客厅里等她就好。
列娜走去厨房打开冰箱上面的柜门。然而里面几乎是空的。这让她犯了愁。
早知道在酒店打包几个菜再来好了。
她心想。最后只从上面的格子里扒拉出两个鸡蛋。她蹲下身拉开下面的柜门,里面还有两盒速冻饺子和一条冻的硬邦邦的鳕鱼。幸好都还没有过期。
鱼光是解冻就需要等上很久,再做处理又要花掉很多时间,列娜放弃了煎鱼的想法,转而下锅煮了那两袋土豆馅的饺子。等待的功夫她又做了两个煎蛋。
饺子煮好后她把它们捞出来盛在碗里端到谢尔盖跟前儿,然后搬了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饺子热腾腾冒着气,没法下嘴。谢尔盖索性把碗和筷子都放到一边。他和列娜说,他很清楚,若不是有人在背后做了什么,他是不可能这么快被从里面放出来的。
“我去找了市长。送了他太太几幅画。”列娜并没有对此事遮遮掩掩。
“市长?”谢尔盖拔高了声音。他用一种奇怪的调调说道,“这世上恐怕没有比他更清贫的家伙了。他名下的财产只有一套破旧的一室一厅和一辆自行车。你能想象到吗?那房子还是上个世纪的小红楼。”
“可他住的地方……”列娜正要辩驳,谢尔盖打断她的话,自顾自地说下去,“虽然他住着别墅,被记者拍到在游艇上开派对,还在国外买房子,但这一切都没关系。他住的豪宅写着他母亲的名字,游艇是兄弟买下自愿赠予他的,公司的股份则由他的妻子持有。要不是他的私生子今年才五岁,恐怕连董事长的位置都要让给那个孩子。你瞧,像他这样廉洁奉公的zheng府官员我们国家可多的是呢!”
列娜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嘲讽,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了,没什么可抱怨的。”她安抚道,“至少现在你在这儿,我们不用隔着玻璃对话。这就已经很好了。”
谢尔盖却觉得列娜这么做无疑是在助长市长贪.腐敛财的气焰。
“你是在指责我吗?难道你还不明白,这已然是社会的潜规则了。”
列娜开口,语气带着一点冷峻和怒气。
“每个孩子出生的时候都还是一张纯洁的白纸。但这仅仅是看上去而已。出生时他的父母就已经给医生塞过钱了。等他长大一些进入学校接受教育时,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受委屈,家长会给老师送礼。即便你不给,也总会有人会给。那时孩子还小,他不懂得老师为何要将他和别的孩子区别对待。在成长过程中,这个孩子如果病了去医院,尤其是碰到要做手术的情况,红包是必不可少的存在。手术成功后他顺利出院,但是父母的钱包瘪了下去。这个懂事的孩子可能还不明白这两者间的联系,但看到父母愁眉苦脸的模样他会感到愧疚。等他再大些到了叛逆期,如果不小心被卷入了什么麻烦事,那么警察就会把手伸进你的口袋。等他们拿到满意的金额后,边蘸着唾沫数钱边不耐烦地告诉你:小子,可以滚了。于是孩子明白:钱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至少他看到的便是如此。等这个被污染了的孩子成人后进入到社会,领导们已经迫不及待地等着他了。他开始学着父辈的样子到处打点关系。等他结婚生子迎来他的孩子,他的孩子在他的耳熏目染也会走上这条老路。我们得承认,有些人是为了一己私欲,通过贿.赂等手段以此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有些人这样做不过是顺应规则好让自己过的舒服些。你告诉我,这个社会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我把你救出来是什么错事吗?”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列娜。对不起,”谢尔盖的嘴唇抽动着,显得十分无力,“我只是觉得……我不值得你为我这么做。”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那笑容中透着一种无可奈何的苦涩。
不过才短短一天的功夫,谢尔盖整个人一下子就没了傲气。仿佛要依附于她似的。他大半辈子过得都很艰难。纵使他努力地工作和生活,命运却始终没有眷顾这个男人。如今更是从军官沦为了阶下囚。
列娜的心里泛起酸楚。她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可一切都是徒劳。
“别想那么多,快吃饭吧。”她挤出一个微笑,在他额头亲了一口。她怕自己在他面前控制不住情绪,转身躲到阳台上哭去了。
兜里的手机传来一连串震动,列娜把它拿到眼前,屏幕上接连跳出好几条消息。列娜匆匆抹去眼泪,定了定神。全部都是安东发来的。
[你在哪儿宝贝?]
[怎么还没来?我等你很久了。]
[快回我消息!]
[骗子!你在耍我对不对?]
[等着吧!你会付出代价的!]
列娜这才记起他们似乎有个“约会”。眼下安东的头像是暗的,她试图给自己找个借口,然而反反复复尝试几次后,她将输入框里的内容全部删除。
列娜收起手机,叹了口气。又在阳台上站了好一会。收拾好心情回到客厅。
谢尔盖正在洗碗。她只好等。时不时偷瞄着他,犹豫要不要对他讲自己受到的威胁。关于这件事,列娜迫切地需要有人给她一点建议。可谢尔盖要面临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她不想再给他添乱。况且这极有可能把他卷入到一场更大的国际阴谋当中。可那些美国佬到底要她做什么呢?她的爸爸妈妈又该怎么办?
列娜一时间有点拿不定主意。
“我们离开基辅的那天早上发生了什么你还没跟我说呢。”
谢尔盖突然开口吓了列娜一跳。她差一点就要觉得他会读心术了。
“我碰到了一点麻烦。”列娜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说了。
或许让他把精力投入到她的事情上面也好,免得总想着那点糟心事。列娜自我安慰道。虽然她也不能确定这两件事相比哪一件更糟。
听完列娜的讲述,谢尔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你父母乘坐的是哪艘游轮?”
“没用的,我查过了。那艘船这周日才会在港口停靠。他们随时都可能动手。”列娜哀酸地叹了口气。
“会有办法的,列娜。”
谢尔盖说。他拿过露西的手机将它连接到电脑上,更加仔细地检查扫描。他发现这部手机曾通过某个局域网接收过两个数据包。然而数据包被删的干干净净,一丁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而现在他们能查到的、和露西有联系的唯一线索只有安东一人了。
“不如明天直接去公司找他吧。”
谢尔盖掏出手机搜索了安东公司的位置。然后失望地发现那里超出了他可活动的范围。更何况他上交了配.枪,连一件防身用的东西都没办法给列娜。
“带上你妹妹一块吧。至少她是个成年人了。”谢尔盖提议道。
列娜不太清楚阿尼亚办事的能力,但确实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她又陪谢尔盖待了一会儿。临走前,谢尔盖把公寓的备用钥匙给了她。
当天晚些时候列娜找到阿尼亚。她只说了要去安东的公司问询天然气加工厂的事情,没有提到美国人给她的任务。阿尼亚听罢表示自己很乐意帮这个忙。
第二天一早她们就出发去了安东所在的公司。列娜担心安东会认出自己便叫阿尼亚出面。
很快阿尼亚出现在了前台,打着谈业务的旗号顺利得到了与安东见面的机会。她在前台等了一会,安东便从楼上下来了。他和照片里长的一模一样,列娜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安东和阿尼亚说了几句,然后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朝电梯走去。等电梯的门关上后,坐在等候区沙发上的列娜连忙起身,一路小跑来到屏幕前紧盯着变换的红色数字。电梯最终停在了四楼。
眼见电梯又往更高处运行,列娜等不及了。她钻进了旁边的安全通道,朝楼上跑去。此时阿尼亚发来了新消息:421。
在踏入办公室前一刻,她悄悄开启了与列娜的通话模式,这样列娜就能听到她和安东的全部谈话内容了。
阿尼亚按照编排好的身份做了自我介绍。安东请她在他对面坐下。还没等阿尼亚开口,他先自顾自说了一大堆,叫她完全插不上话。好不容易讲完了,安东又递给她一份最新的报价单然后问起她所需的阀门的规格和数量以及交货期限。其中涉及到了很多专有名词,尽管阿尼亚提前做了功课,但安东还是发现了端倪。
“你不是业务员对吧?”安东冷了脸。
“你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你不说,我可要叫保安了。”
阿尼亚还是年轻了些。她终究没能沉住气,谎称自己是露西的姐姐。来这儿的原因是她发现露西在和他交往。
阿尼亚迅速进入到角色中,“你是有妻子有孩子的人。你们这样做是不道德的。我已经教育过她了。她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你说的对。我们现在已经分手了。不过话说回来,你可比你妹妹漂亮多了。”安东的语气阴深深的,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你来的正好。她落了一件东西在我这儿。”
他从办公椅上起身走到柜子前背着着阿尼亚在里面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他直起身子指了指办公室内部的隔间,扯出一抹假笑。
“我记错了,东西应该在那边。”说罢率朝里面走去。阿尼亚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然而她刚一走进,安东就突然靠近。紧接着一把手.枪抵在阿尼亚的腰上。
“那个婊.子在哪里?”他怒不可遏。
阿尼亚被吓傻了。她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但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
“我不知道……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阿尼亚怯生生地扯了扯他的袖口,“您先别激动,能不能告诉我她做了什么错事?”
安东审视她片刻,神态间有了一丝松动。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你那个妹妹卷走了我的钱。整整一百九十万卢布!他妈.的——”安东破口大骂。
下一秒,他身后的门被人猛地撞开。安东踉跄了两步,还没等他扭头看清来人的模样,列娜操.起旁边的摆件狠狠地敲击了他的后脑勺。
安东身子一僵,然后软绵绵地倒下了。
“你没事吧?”列娜把阿尼亚拉到身边。
阿尼亚摇摇头。
“对不起姐姐,我搞砸了。”
“没事的。是我考虑不周全。”列娜气喘吁吁解释说她刚刚走错了岔道,在四楼绕了半天。
列娜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安东的鼻息。还有气。她捡起安东的枪交到阿尼亚手里。
“你看着他。我马上回来。”
列娜回到安东的办公桌前。他的电脑还亮着,后台连接着公司内部网且个人账号在线。列娜试图找到露西下载过的文件,但传输记录一片空白。
列娜只好给谢尔盖打去电话说明现在的情况。随后在他的指导下进入到了电脑的云端备份界面。虽然露西抹去了本机数据,但幸好那些记录云端里还留存着。
几分钟后列娜找到了与传输时间相吻合的两条记录。并顺着名字找到了目标文件。
因为管理层的权限要大一些,所以列娜没用输入密码就点了进去。里面有一些图纸和订单历史记录。列娜传到手机上。
里屋的安东还没动静,列娜决定再翻翻他的电脑看能不能找到点别的线索。
“你知道一般人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哪个位置吗?”她问谢尔盖。
“他电脑里有没有命名很奇特的文件夹?”
“没有,他只标注了日期。这里面都是整理好的季度报告和市场调研。”列娜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浏览着文件,把鼠标按的咔咔响。
谢尔盖想了一会。
“那就试试隐藏文件夹。先打开终端窗口。”随后把指令代码发送到了她的手机上。
列娜输入了命令符。当她完成操作,桌面上凭空出现了一个新的文件夹。里面有几个视频。列娜来不及细看,拷贝完视频便带着阿尼亚离开了公司。
回去的路上列娜忍不住点开了其中一个视频。然而她一打开就后悔了。因为画面中安东正全身赤.裸着跪在一个带着面具的女人脚下。他仰头大张着嘴,喝着女人的圣水,一脸享受。
阿尼亚凑过来看了两眼,忍不住别过脸去。强忍着不适才没吐出来。
“变.态。”她嘟囔了一句。
列娜很同情她。毕竟这对一个从小生活在苏联世界的人来说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虽然她在美国那段时间见识到了不少离谱的人类x.p,但是这个实在是过于炸裂。
不行,不能再细想下去了。
列娜连忙关掉视频。她也觉得有点犯恶心。
没过一会,她就收到了安东发来的几十条咒骂短信。列娜只是瞥了一眼,反手将她找到的调.教视频发了过去。
[你他妈从哪搞来的?敢拿这个威胁我,你个臭婊.子!]安东恼羞成怒。
[不要找我和我姐姐的麻烦,否则我就把视频传到油管上,让你大火一把。]列娜回复道。
安东那头瞬间没了脾气,但依旧嘴硬。
[如果你敢把视频泄露出去,我绝对饶不了你!!!]
列娜淡然地将安东的账号拉黑。不出意外的话,他将永远躺在她的黑名单里面。
“问题解决了。你表现的很好。”她转头对阿尼亚说。
“真的?”阿尼亚将信将疑。
“真的。”列娜笑着点点头。
她们回了酒店。列娜把阿尼亚送到房间门口,随即打算离开。
“姐姐。”阿尼亚叫住她,拉开衣服拉链,安东用来威胁她的那把枪露出了个头。
“这个怎么处理?”她略显局促地望着她。
列娜沉吟片刻。
“跟我来。”她警惕地望了一眼走廊的摄像头,带着阿尼亚去了她的房间。衣柜里面有个保险柜,列娜输密码的时候没有背着阿尼亚。她在用行动表面这把枪是属于她们两个人的。但同时她也告诫阿尼亚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将它拿出来。
列娜再次来到谢尔盖的公寓,用他给的钥匙开了门。她在书房找到了他。
谢尔盖坐在电脑前,面色凝重。
“怎么又皱眉了?”列娜绕到他身后伸手抚上他的眉心。
谢尔盖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移开。他摘掉眼镜转头看向她,语气沉重。
“列娜,我们有大.麻烦了。”
他指着屏幕上的历史订单记录说道,“这份订单里详细备注着有过合作的公司购买的阀门型号。可以说,有了这份单子就能知道卢克天然气加工厂所需的阀门规格。而且你看这里。”
他示意列娜凑近些,“根据备注信息显示,卢克公司最近定购了一批阀门。他们的压力阀需要进行维修更换,时间正是这周六。”
“所以他们是要在阀门上做手脚。”列娜恍然大悟。不过那些笨家伙都是重达几百磅的不锈钢材质。坚固的很,想要破坏掉并不容易。
“虽然从外部很将它们难炸开,但如果向其内部注入液体炸.弹就会容易很多。”谢尔盖轻轻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
“那些美国人的计划很可能是生产同型号的阀门,在里面添加炸.弹然后将供应商的货品替换掉。一旦引.爆,整个加工厂都会变成一个巨型炸.弹。到时候周围的房屋、学校、公共设施等等都会遭到严重的破坏。就像核爆.炸一样。”
“那些加了料的阀门现在在哪儿?”列娜紧张地问。
谢尔盖摇了摇头,“来不及了。订单显示他们已经交货了。”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阻止这场灾难发生了吗?”
“根据我查到的资料显示,每家天然气工厂都有故障保护机制,以防止火焰通过管道传输。”
谢尔盖接下来的话让列娜心里一沉。
“恐怕你的任务就是要去到现场关闭那里的保护机制。”
“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列娜哆嗦着问。
“俄罗斯的天然气会遭受重创,美国会趁机占领市场。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谢尔盖,我该怎么办?”
她哀求地看着他,显得那么无助。这眼神真让人受不了。
谢尔盖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往下坠。为了不让自己的判断力被影响,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列娜木然地呆立着。她几乎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了。
“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谢尔盖突然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列娜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她涨红了脸,半天才小声说道,“我是因为我爸爸才开始进行穿越的。”
谢尔盖没有就此放过她。他在等她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
“我要救我的父母。”列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了这句话。
“即便成千上万的无辜的人会因此死去?”
“你想说什么?”
“理智一点,列娜。”
“理智?你要我怎么理智?那是我爸爸妈妈!”列娜不可置信地拔高了声音。
“难道你要我因为那些素不相识的人而放弃我的父母吗?”
“列娜,你知道我会怎么选。别让我为难。”谢尔盖静静地望着她。他的目光反倒让列娜感觉他在高高在上苛责她思想上的狭隘。
一丝恼恨从心里掠过。列娜带着怒气说,“我就是个自私鬼!我为美国人服务,我是美国间谍!怎么样?满意了吗?你去举报我,把我抓起来,这样你就不用蹲监狱了。你看,这样多好啊!”
谢尔盖的嘴唇绷的紧紧的,“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做。”
“装什么高尚?”她向他发难,“如果是你的父母的话你怎么选?噢,我忘了,你的父母早就不在了。你都没有感受到他们的爱怎么会体会到父母的重要性呢?”
她讥讽似的说道。
谢尔盖的脸色变得阴郁起来。他动了动嘴唇,焦躁不安。片刻,他呼出一口闷气,直截了当地对她说,“我都是要进监狱的人了。我不在你身边了,谁来保证你的安全?就算你真的这样做了,他们就一定会放过你的父母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被发现你也是要坐牢的!”
“是的,你是对的。”列娜低声应和道。她看着脚下的地板,明显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尔盖的声音软了下来。
“只要你造出新的穿越机就能回到过去救下你的父母。但如果你贸然行动被抓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循循善诱。
“我不敢保证自己能造出来。”列娜沮丧地摇着头,“巴沙不在了,我的图纸也没了。要是我造不出来呢?我将彻底失去我的父母而我将永远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就算我造出了穿越机又怎样?”她幽幽地说,“改变过去意味着要付出代价。每一次逆转都会有偏差,没人保证一定会成功。或许十年、二十年后,当我终于造出了穿越机。可我已然习惯了没有父母的生活,我还有前行的勇气吗?谢尔盖,我害怕,我怕自己到了那个时候会退缩。那样我就真的永远失去我的父母了。”
“可是你选择了你的父母就一定能得到幸福吗?列娜,成千上万的人在你面前死去,没人会无动于衷的。你的良心会谴责你,你的精神会备受折磨。夜晚降临你将不能安眠。你就打算这样在煎熬和悔恨中度过余生吗?”
“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叫我放弃我的爸爸妈妈吗!”列娜生气地大喊。她别过脸去,痛苦地哭了起来。
见她这副模样,谢尔盖所有的愤懑都消失了。他走到她跟前,抬手想擦掉她脸上的泪水。
列娜躲闪了一下,谢尔盖的心中泛起一阵剧烈的痛楚。但他还是坚持帮她拭去了眼泪。
“别害怕,列娜。”
他经轻地将她搂进怀里,温柔地说,“让我们重新考虑一下你父母的事吧。”
说出这句话,表明他担当起了新的角色:同谋者。
待列娜的情绪稳定了一些,谢尔盖帮她分析起目前的情况来:此刻她父母的船漂泊在公海上,光凭个人力量无法开展营救行动。除非国家层面出手。
列娜吓了一跳。她问他,你这么做跟直接自首有什么区别?
“噢。我才不会傻乎乎地走到警察面前说:我要破坏天然气工厂,请逮捕我吧。”谢尔盖笑了一下。他回到办公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翻。列娜好奇地看着他在里面翻找。
过了一会,谢尔盖直起身子,手里赫然多了一本老式电话簿。本子最外层深蓝色的保护套有些发皱。他翻到其中一页,迅速锁定了一个号码。他向她介绍,这个号码属于一个叫“雕鸮”的线人。
谢尔盖对他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是zheng府的眼线。叛逃的特工、间谍,乃至h.帮、毒.贩都会通过他们这样的中间人和zheng府联系以寻求庇护或合作。
“我原以为这个号码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拨打了。但愿他的手机没有换号。”谢尔盖说着按照电话簿的号码拨了过去。
“雕鸮”很快接起了电话。谢尔盖同他交谈了几句,他们约定今晚就见面。地点是谢尔盖定的,对方没有意见。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谢尔盖又联系了一个叫马克的男人。他曾因为伪造证件而被逮捕,不过已刑满释放。如今他并没有改过自新,而是继续做着老本行。只是做事的手法愈发隐蔽了。
“你找他做什么?”列娜问。
“给孩子们做个新护照。”谢尔盖回答道。
“我们得赶在那群美国人发现他们和你的关系之前给他们一个新身份。否则那群畜.生迟早会拿孩子做威胁。”
他边说边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将里面的孩子们的照片一张张铺平在桌子上。进而挑选出可以做证件照的照片。然后取出一个信封,把选好的五张照片放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抬起头。见列娜一副惊讶的表情,他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似在为自己解释。
“你知道的,我一般是不会和这些灰色地带的人物打交道的。只是现在情况特殊……”
“谢谢你。”列娜一把抱住了他,将脑袋埋进他的肩膀,闷声道,“刚才我实在是不该说那么重的话。对不起,谢尔盖。”
“别这么说,列娜。”
谢尔盖轻轻拍了拍列娜的背,似在安抚。然后松开她,注视着她的眼睛。
“我们都在经历人生中最为艰难的时刻。但我们不能认输。我们一定可以战胜命运的,不是吗?”
他捧起她的脸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受到爱人的鼓舞,列娜比刚才振作一些。这让她对晚上的见面有了点信心。不过她并不想谢尔盖也去。
“谢谢你为我做出的努力,但你现在不应该再继续参与这件事了。一旦出了什么问题,你要面临的后果会更严重。”
“反正已经这样了,大不了再蹲几年呗。”谢尔盖耸耸肩,满不在乎。他倒是想开了,但列娜还是免不了发愁。她可不想他后半辈子住在监狱里面。
然而谢尔盖坚持要陪她去见“雕鸮”。用他的话来说,像“雕鸮”这样的老油条列娜根本应付不来。稍不注意就会被对方套话。何况他早有准备,把碰面的地点选在了他可活动的区域内。
他对她讲:我们要一起面对。劝她放宽心,但列娜知道谢尔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豁达。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自从他戴上电子镣铐后再也没有出过家门。这么看来,他还是很在意这件事的。他也不过是在硬撑罢了,只因他不想被她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
更为关键的是,列娜由于她父母的事情早已乱了心绪,手足无措了。
谢尔盖知道他现在绝不能倒下。他必须坚强起来,成为情绪稳定、可以依靠的那一个。否则他们两人便都会沉湎于无望中去了,再也无法爬出命运的谷底。
列娜最终拗不过谢尔盖,同意他陪她一同前往。即便时间定在了晚上八点,出门的时候谢尔盖仍戴了一顶鸭舌帽遮住大半张脸。列娜把头发扎起来收进兜帽下面,又戴上了口罩。
他们朝公寓后身的一条巷子出发了。严格来说,那是个死胡同。平日里很少有人经过。最重要的是那里没有摄像头,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们到的时候一个头发花白老人已经等在那儿了。令人惊讶的是,这么黑的天他竟然还戴着墨镜。
“‘雕鸮’?”谢尔盖试探地问。
“呵呵。你们不用紧张。我什么都看不见。”
他摘下墨镜,眼眶里面空荡荡的。
“看样子你们对我没有多少了解啊。当年我在阿富汗被剜去了双眼。诶呀,提这个做什么。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儿了。”
“雕鸮”笑笑,主动伸出手。列娜迟疑了一下,和他握了握。
“雕鸮”收回手,“这位小姐,你手上茧子的位置很有趣。经常用笔是吗?作家?不不不,现在的作家谁还会长时间写手稿呢?老师呢?嗯,有可能。毕竟要用粉笔写字。或者您会画画?要知道,每个画家都必须时刻紧握他的画笔。”
列娜的呼吸声变得局促了些。这自然被“雕鸮”听在耳朵里。
“您别紧张,我只是随便猜猜。”他笑着说。又转向谢尔盖的方向。
“这位先生,你的脚步声一轻一重。但却跟那些瘸了腿的人不一样。相信我,我能分辨出其中的不同。合理怀疑你的脚上佩戴了什么东西。当然,我不会再说下去,也不会去打探你的身份。希望你不要感到冒犯。总之,我希望我们的谈话能尽可能诚实地展开。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有利,不是吗?”
谈话还没开始职业就已经被猜了个**不离十,列娜感到害怕。谢尔盖似乎也有点犹豫。
“我们还要继续吗?”列娜把谢尔盖拽到一边小声跟他商量。声音有点发颤。
“虽然我看不见,但我的听觉可是很敏锐的。”
“雕鸮”狡黠一笑,故意大声说道。
列娜吓得不敢再说话,慌忙闭上嘴巴。谢尔盖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慰。
“算了,”他低声说,“来都来了,我们跟他谈谈吧。”
他们回到“雕鸮”面前,告诉他美方正在策划一个行动,旨在摧毁俄罗斯境内某些关键的基础设施。如果不能及时阻止,那局时将有上万人受到伤害。
“可以再详细些吗?”
“他们的目标与天然气有关。”谢尔盖谨慎作答。
“很好,我懂了。”“雕鸮”点点头,“有证据吗?”
列娜和谢尔盖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他们不是没有搜查过露西的房间,但没有找到任何直接证据可以表明此事。那些美国人找到列娜的时候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眼下“雕鸮”还在静静地等他们开口。无奈之下,列娜只好硬着头皮地说:那些人会在行动前一天联系我告知我具体的行动内容。
“那就是暂时没有咯。”“雕鸮”耸耸肩,“也就是说,一切都只是你们的猜测?”
“是这样的。”列娜不情愿地承认道。
“条件。”“雕鸮”言简意赅。
“需要我为你们转达什么?”
“截停‘塔尔塔洛斯’号游轮,保证所有乘客的安全。然后我们会告诉你美方行动的时间和地点。”谢尔盖说。
“雕鸮”摸了摸胡子。
“好吧,我试试看。”
他们约定明天晚上,还是同样的时间在这里见面。
送走了“雕鸮”,谢尔盖还要去送孩子们的照片。列娜便和他分开了。然而她并没有产生如释重负的感觉,反倒是一种沉甸甸的惶恐之感坠在她的心头。为了避免胡思乱想,列娜决定着手绘制穿越机的图纸。否则从现在到明晚之前的那段时间怎么度过?
她在回酒店的路上买了绘图需要的工具,靠着咖啡画了一个通宵。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两个小时后她订的闹钟响起,列娜从睡梦中惊醒,又爬起来继续画画。
傍晚时分列娜赶到公寓时脸上掩饰不住的倦态把谢尔盖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没休息好?”
列娜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拼。冥冥之中心底有个声音对她说:如果现在不尽快画出图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但她还是佯装轻松地告诉他,明天她就能绘制完穿越机最核心的部分了。
“别那么心急,”谢尔盖说,“我们还有时间。”
列娜给了他一个微笑,不置可否。不知怎么的,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八点一刻,他们在老地方见到了姗姗来迟的“雕鸮”。
他说自己约见了俄对外情报局官员和分析师们。有些人认为这是个圈套也可能是诱饵,故意散步不实信息向错误方向引导。当然,大部分人相信他们说的是真话。
“可以截停游轮。但前提是需要和你们二位当面谈。”
“抱歉,我们做不到。再见。”谢尔盖说罢拉走了列娜。
“为什么?”列娜不解。
“你还不明白吗?这不过是托辞而已。没人想和我们谈。”
如今那些最英明的头脑停止了运转,沉湎于酒精、美人与权力。成千上万人的命运就掌握在少数几个人手里由他们决定。多么荒谬!
等待,等待,无休止的等待。所有人都在缄默。每个人都在等待指示,但自己什么都不做。因为害怕承担责任。可当悲剧真正发生后,他们又会做什么呢?
西装革履出现在镜头前,鞠一把泪,毫无感情地念着千篇一律的报告。嘴上说着深表遗憾,但暗地里却庆幸自己坐稳了这个位置。
他们不在乎人民的生命,不在乎国家的未来。在乎的只有自己的权力和贪来的钱财。无论多大的灾难,只要不损害到他们的个人利益,这些事就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反倒可以借此机会狠狠捞上一笔。
“这就是我们俄罗斯的官员。”谢尔盖忿忿不平地说道。
然而现在说什么也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谢尔盖和列娜回到公寓。他们绝望而哀愁地并坐在沙发上,像海难过后流落到孤岛上的唯二的幸存者。
列娜把头埋进手臂,身体微微抖动。谢尔盖知道她在哭。他定定地看着她,心情沉重。他是多么希望他能分担她的一点痛苦呀,可是劝慰的话已经说尽了。
“我们还有几天时间?”
谢尔盖低声问。
“两天,”列娜啜泣着回答,“周六就是最后的期限了。”
谢尔盖沉默了一会。
“周六正好是你妹妹的生日。不如把那几个孩子叫来热闹热闹,顺便还能把新的护照给他们。”
列娜轻轻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我先回去了。”她从沙发上站起身准备离开。
谢尔盖追了上去。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讨好地对她说,“列娜,千万不要走极端。”
列娜并没有正面回答。她在谢尔盖担忧的目光中推门走出了公寓。
她没走几步停下来回头张望,正对上谢尔盖的视线。列娜扭过头去选择了回避,加快脚步一声不吭地走开了。
电车难题就摆在这儿,救大多数人还是救父母,要看列娜怎么选。反正下章这个世界就结束了,可以盲猜一波~
ps关于天然气、阀门等等的专业知识取材于美剧《忠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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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