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时间过去了很久,也尝试许多方法去排解这样一种回忆往事的难过感受。但就好像医者难自医一样,即便知道我自己处于被情绪控制的状态,也不想将自己从这段几乎已经虚无缥缈到我已遗忘许多细节的故事中抽拔出来。
我记得在病房外与闵玧其的交谈中我们都忍不住去谈一个假设。
---
冬日的寒冷正在逐日累积,连续的阴雨天气似乎比雪天还要折磨人。
这几天的心情有些低落,我有些担心照片的事情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在那天之后,我们没有再能够再在医院进行会面。朴智旻如期出院了,这既是他自己的意愿,也是公司最乐意看到的局面。每周定期的两次心理咨询还在继续,地点也毫不意外地约定在了公司内部。
在一次会面结束之后,海宇哥在会客室外等着我。那时候,我正与朴智旻道别。我向他点点头,示意自己得先走一步了。朴智旻笑着与我挥手,他似乎快要变成从前那个朴智旻了。
“秀真,辛苦了。”
“没有没有,智旻的状态真的恢复得很好。”我说道。
海宇哥点点头。等到我们走到个没人的茶水吧台的时候,他邀请我坐下,问道:“喝一些什么吗?”
我说,白开水就可以了。他端了一杯白开水,放在了沙发面前的白色茶几上。
我想起第一次坐在这里的时候,因为有些紧张而打翻了纸杯。就是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闵玧其。他带着黑色的帽子和口罩,似乎是才来上班的打扮。他端着自己的水杯,接了半杯茶,路过茶几的时候,一只白净的手将一个装了白开水的杯子重新放到了茶几上。
他问我是不是就是尹秀真。
我的脸还因为刚刚打翻杯子而感到有些灼烧,不自觉地用手背靠了靠脸颊。听见来者的话,我看向了说话的人。
我点点头,说,我是尹秀真。
他摘了帽子和口罩,低头坐在我的面前,告诉我他就是闵玧其。
转眼间又回过神来,坐在对面的海宇哥开口说道:“照片的事情,suga一周前跟你说过吧?”
我说是。
海宇哥点点头,说道:“这一周公司公关忙活了一阵子,就为这件事。现在已经把照片买到手了,你别担心就是了。还好现在圈子里也没多少人能动我们,那个拍照的狗仔也纯属是那天轮休,打算出门走走,到处采光的,没想到就把你们给碰着了,算是天上掉钱了。”
听言,我长舒一口气,说道:“那就好。”
海宇哥看着我,带着探究地眨眨眼,又不动声色地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这么说来这几天你还挺担心这件事儿的。其实你可以早点来问我。”
我点点头,说道:“其实这一周我也有点忙,有时候也会忘。不过想起来的时候总是会一直担心着这回事的,毕竟这关系到违约金的问题。”我打趣了两句,海宇哥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种事情防不胜防,你应该也理解吧?我们这个圈子就这样,到哪儿去都能撞见带着‘装备’的一群人。以前上升期的时候跟得特别过分,蹲点蹲到了宿舍门口,就看这群小家伙晚上会不会出门,放假又跟谁一起出去。不过后来什么也没拍到,渐渐地盯着的人也少了很多。我看过隔壁,那个xx公司,有个演员就被拍到拍完广告下班的,直接跟踪跟到了酒店。那小子马上就是新一线啊,也就是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老实点,不知道多少人想拉他下来呢。不过也是公司惯的,明知道不老实也不派人盯着。”
我对这种事情没什么看法,只当是听听趣闻了。
海宇哥拿出烟来,问了嘴介意抽烟吗?
我摇摇头。这儿好歹是别人的地盘,我说什么也没有阻止别人在自己地盘抽烟的权力。
他点了一口烟,似乎觉得多聊这么一会儿也没什么,于是继续说道:“还得是靠这群小子自觉啊。”
我点点头,说道:“好像他们一直都没什么绯闻。”
“嗯。其实现在这个关头还是有些危险,你知道吗,智旻已经一个多月没曝光过了。上次舞台事故之后,估计挺多人都看着这次回归的。”
“不是说,没什么人敢这么爆料?”
他吸了一口烟,几乎没吐出什么烟来,紧接着,又对着烟灰缸抖了抖烟灰,说道:“一些狗仔,拍片拿钱,但其实身后多多少少都有公司和报社靠着。他们啊,就是为了赚个钱。这些要钱的就都好应付。他们在自己的圈子里,凡事遇见了都有底线,才能在圈子里混得下去。比如吧,谈好了价钱就必须给原片,绝不留一处存档。但是……”
“最他妈烦的,就是那群就是为了搞事儿的野枪手。”
“那是什么?”
“他们也不为别的,就是看不惯谁,就想着要整垮谁。我觉得这群人多多少少心里带点毛病,你说呢?”
“呃……”我愣了愣,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的确可能有些人会有这些倾向。”
照片的事情告一段落,海宇哥似乎也没有特别的态度,我的确是放下了心,看来照片内容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这大概是这一周以来我如此轻松自在地走在街上闲逛。前几天正忙着准备面试韩国本地的两家心理咨询工作室。写简历的时候,还偷偷幻想过把作为娱乐圈业内大咖咨询师的经历写到简历上。但实际上保密条例并不会允许我这样书写我的经历。圈子里哪怕是和娱乐圈有些交集的一些咨询师,也少有知道朴智旻正在接受心理咨询这件事的。
其实这也是一直令我有些感到无奈的地方。在我看来,接受心理咨询并不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事实上,接受心理咨询的人也并不是患有什么心理疾病,哪怕是患有心理疾病的人也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可怕,或者可怜。几乎大多数时候,我和前辈在工作的过程中,都不会遇到症状极端的客人。更多的事实是,许多人都是因为种种经历和环境而变得有些抑郁、狂躁、失眠,在没有及时获得帮助的时候,这些状况会从心理层面上升到生理层面,又回馈到心理层面,从而变成了一种长期的“症”,或者说是一种“病”。当我们摆正了这样的看法后,其实心理疾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顽固可怕,也并不用去轻视鄙薄。
心理咨询,虽然并不是像医者那样有着药到病除、妙手回春的神奇功效,这个过程其实更多地是带着每一位客人去认识自己的内心,认识人性的长势,从而改变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改变对自己的看法,最终主动地、勇敢地自我克服,自我调节。
但尽管我是如此认为的,但也清晰地认识到,这个社会的大多数人其实对我们仍然存在着许多误解,但我也一如既往地保持乐观。
如此想着,雨在日落前变小了。灰蒙蒙的天其实看不到太阳,但我猜太阳应该在云后面缓慢下沉。我站在路口,等待红灯的间隙,再一次打量首尔的街道,行人要么带着手套举着伞,要么披着透明雨衣手放进了兜里。雨滴挂在了车窗上,黑色的车窗是一面照见过许多路人的镜子。
我想不到什么很好的词来形容我的心情。
站在街头,路灯突然亮了起来,路上水洼晶莹莹的,在发亮。趁着绿灯还没到来,我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什么也不去想,发给了那个已经滑落到末尾的置顶聊天窗口。
尹秀真:[图片]
尹秀真:[路灯突然亮了。]
然后,我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走过斑马线的十几秒里,我希望过了这个路口就能收到他的回复。但走到路的对面,我突然改变了想法,我决定回到家再打开手机。
但其实当我回到家里,打开暖气之后,我也没有收到朴智旻的回复。这也当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不可能再像在医院一样无所事事地靠在床头,他要付出成倍的专注和努力去追赶即将到来的回归。就像海宇哥说的,数不清的人在等着他的这次回归,不管是期待还是等着看笑话的,他都需要勇敢地站出来告诉观众他的状态。
断断续续的电话铃声似乎在梦里反复响起,我从一场梦境中缓缓苏醒。昏暗的房间里,手边的手机屏幕亮着刺眼的光。我趴在书桌上,费劲对上焦点,看清了来电的人。
但正当我正要接听的时候,电话铃声已经中断,手机屏保上又多了一个未接电话。我看向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我想起来我回到家里之后整理了一番工作的资料,实在是觉得困得不行,就在桌上睡了过去。
桌上的电脑已经转换成了睡眠模式,白天开的窗户如今正灌着凉风进来。我皱着眉头,觉得脑袋昏沉,解锁了手机,回了电话。
“滴--”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睡觉了吗?”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让我觉得颇有些不真实的感受。
我趴在桌子上,盯着茶色的玻璃水杯,笑着小声说道:“没有。才睡醒。”
“嗯?”那是疑惑的语调。
“下午工作的时候有些累,休息了一会儿。”
“原来这样。我吵醒了你么?”
“是的。”
谈话有一段小小的沉默。水杯里的水折射了窗外的一两点灯光,看上去有些让人觉得发渴。我觉得在这场沉默里我有些无法好好呼吸,他的沉默让人产生误解,像无法阻止生长的野蛮枝叶。
“我刚刚,下班。”朴智旻说道。
“很晚了。”我说。
辛苦吗?辛苦吧。有看见我的信息吗?看见了吧。怎么回复的呢?
“我们还有多少次会面?”他的声音好像小了一些,又或者是把电话拿远了一些。
“很多次。”我骗他说。
“很多次是多少次。”他语调微微上扬,声音带着星星点点的稀疏笑意。
“上次好像跟你说过了。”
“七次?”
“差不多。”
“这个周末有空吗?”
今天周三。
“有。”
“一起吃一次饭吧。”他顿了顿,又说道,“当作答谢,我们好像都没有一起吃过饭。”
我低笑一声,说道:“漫画屋那次,忘了吗?”
“没有……我的意思是……会面之外的。”
“不可以噢。”我轻声回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间,但很快说道,“是因为公司和你的合同吗?”
“是。”但也不完全是。
“我知道了。”
“嗯。”
“照片看到了。很巧的是我也站在这个路口。但好像……”他顿了顿,“没有照片里那么好看。天黑了。”他似乎总是喜欢在停顿中斟酌字句,让人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但总会让别有用心的人顺着话语的空白产生遐想,又或者心生忧虑。
“早点回家吧。”
电话挂断的瞬间,我仍然保持着接通电话的姿势,缓慢地把手机从耳边拿了下来,放回了桌上。我枕在胳膊上,彻彻底底地感觉到清醒。
这个平静的夜晚,因为这一通电话而变得彻底混乱,因为一个人的只言片语而彻底失序。
正当我盯着水杯又发了一会儿呆的时候,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我想,如果可以重来,在这个夜里,我希望我从头到尾都没听到手机铃响起,就这么从一个下午睡到另一天的黎明,最后在一个大多数人都在沉睡的时间醒来,平静地准备迎接新的一天。而不是在电话铃响中苏醒后,再无法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