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重圆]经济舱 第9章 高山低谷

闻韫卿很久都没有来敲门，萧襄站也不是卧也不是，干坐着等。

她要参加的大会会在早上十点钟准时开始，摄影师是她在本土雇的，已经在给她打电话催了。萧襄试着去开门，结果发现门被闻韫卿锁上了，无奈之下只得不停给摄影师道歉，拜托摄影师再等等她。

又过了几个小时，眼见着要到下午，开幕式都要结束了，萧襄没有再哄过摄影师，因为人家早就已经走了，徒留她一个坐在豪华的房间里心急如焚。

萧襄知道今天是赶不上了，心如死灰地往床上一躺，拿起手机刷别人发的现场报道。终于，当华灯初上时，清脆的敲门声响起，闻韫卿旋转着门把手从外面把门打开：“没事了，出来吧。”

萧襄从床上跳起来：“老板你搞定啦？这么快。”

闻韫卿站在门边：“抱歉，是我的问题，耽误你今天的报导了。”

萧襄摆摆手：“算啦算啦，这不能怪您，您也是受害者。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能出去了？”

闻韫卿点点头，离开房间，走到餐桌边拿起遥控器，客厅里的窗帘马上自动向两边散开。

萧襄紧随其后离开房间，随之映入眼帘的就是从72楼俯瞰下去的灯光璀璨的繁华大都市。

她愣了愣，走向落地窗，在窗前驻足停下，右手抚摸上那块冰凉的玻璃，瞳孔里倒映着万家灯火。

闻韫卿站在她身后水晶灯的大光圈下盯着她的背影，两个人都没说话。

半晌，萧襄感叹道：“怪不得老师让我一定要到大都市里来看看，真得好漂亮。”

闻韫卿在玻璃窗里说道：“漂亮在哪？”

“漂亮在欣欣向荣，每盏灯都这么明亮，每个人都有可以实现自己价值的机会。”

闻韫卿还想说什么，但萧襄没注意到，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但这里的视角太宏观了，我一眼望过去就能包括这么多栋高楼这么多人，连他们的脸也看不清，他们是做什么职业，走在这条路上要去往何方，前途光明或是死期将至我都不会关心，毕竟我眨个眼他们就会在我视线里消失不见。”

萧襄呼出一口气，那气变成白雾糊在玻璃上：“这样看来，我还是更喜欢踩在地面上，俯瞰太久的话感觉我会写不出来东西了。”

闻韫卿问：“为什么？”

萧襄道：“可能因为内心会变得麻木吧，站的越高离普通人越远，可说到底世界是由很多普通人组成的，我们大部分人一辈子都在柴米油盐里蹉跎，饿不死也过不好，可还是努力地走向明天，我觉得人类的伟大就诞生在这里。”

“你希望永远站在下面？”

萧襄想了想，笑道：“有机会升职的话我还是很开心的，不过可以的话，我确实想永远站在下面，站在我们普通人这边。”

“你写普通人的磨难，认为这是人类的光辉，把他们登上新闻，想给谁看？”

“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写群众的新闻当然还要给群众看。”

“那么这个群众里，是否也包括那些所谓身居高处的人？”

萧襄转过身来，对着闻韫卿点了点头。

闻韫卿沉默一会儿，对萧襄问道：“你今年刚毕业，十四年前，你七岁吧？”

萧襄又点点头。

“七岁时候的事情……”闻韫卿小声呢喃了一句，想了想又问道：“你记不记得十四年前，发生在C市平安区那场特大火灾？”

萧襄再次点点头。

“火灾刚发生时，媒体都说是住户家的煤气自燃发生的意外。”

萧襄安静地听闻韫卿说着，“难道不是意外？”

“不是，是谋杀。”

“谋杀？”

“那栋旧居民楼里百分之九十的住户都是附近一个工地的农工，工地完工后不愿意拨款发工资，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这笔工资没地方发。”

“当时那场事故闹得很大，但很快就无声无息了，后续的调查没有媒体再报导，大家转眼就不再关注这件事。承包工地的公司势力很大，他们买通了很多关系。结果就是那场事故里死亡了将近三百人，但没有人因此受到惩罚。”

闻韫卿看了萧襄一眼，出乎意料的，萧襄的表情很平静，他还以为像萧襄这样的热血青年听到这样的事情情绪都会很激动。

他眨了下眼，继续说道：“直到两年后，一位记者冒着巨大的压力亲身调查并向社会大众公布了真相，他们的罪恶才被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位记者也因此受到了很多表彰。”

萧襄终于笑了：“总归结局是光明的。这更说明了我们当记者的要深入基层，获得群众的支持就是最大的力量。”

闻韫卿看着她笑靥如花的面容，轻声说道：“后来那个记者在新闻发布后再一次外出采访时失踪了，至今生死不明。”

萧襄的笑僵住了。

闻韫卿抬腿走到萧襄身边，与她一同站在偌大的玻璃窗下。套房是复式的样式，因此客厅的落地窗整一面挑高六米，衬得一高一矮两个人格外渺小。

闻韫卿从72楼望下去，没有去看萧襄：“你当记者的初衷是什么？只是想靠近所谓的事实真相吗？可你只是看见，却无力改变，那么记录他们的绝望，向所有人展示他们的痛苦就并非是正义的事情。与其将他们的伤疤翻出来博取普罗大众随口的怜悯，倒不如让他们捂紧伤口有尊严地腐烂。”

萧襄的耳膜在不停地震动，眼里倒映着马路上的车灯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你不想。你不想让他们只能得到怜悯，也不想让他们腐烂，所以你总想再做点什么。比如我已经告诉了你那个记者的结局，如果你是他，回到过去时你还会那么做吗？”

“你不必告诉我你的回答。但我想说的是，拯救别人，必须先有掌握自己命运的能力。”

“只有站在高处，才有掌握自己命运的能力。”闻韫卿望着远处的一点，又或许他根本没望向任何地方。他的眼睛睁着，却没在看外面的世界，而是向内，看着漆黑一片中自己那颗跳动的心脏：“不仅是自己的，还有别人的。”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萧襄心中一跳，侧过脸去看他。

“站在山峰的人才有资格说自己喜欢山脚。你想为地面打伞，就要先站在云端。”

堵了小半个小时一动不动的车龙终于有了前进的迹象，闻韫卿收回视线，也不管萧襄有没有在听，自顾自地走到吧台去，拿起了他的笔记本电脑。

“今天说的这些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你可以坚持己见。开幕式的事情为表歉意，我会让你们报社考虑这个月给你发放奖金，明天如果你愿意，可以与我同行。没有别的事的话，你可以回去了。”闻韫卿抱着电脑坐到沙发上，抬头对萧襄说道，声调又恢复了往常的温和。

萧襄半天没吭声，闻韫卿不等她答话，埋头看每天都源源不断的报表。

突然，一道清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响起：“闻总，您说的话我记住了，放心吧，既然我选择这条道路，就一定会努力掌控我自己的命运。”

她本来还想说‘尽我所能改变他人的命运’，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就像闻韫卿所说的，如果她不能足够为别人撑伞，那顺其自然就是她能做的最好的事情。

闻韫卿抬头，当时他翘着二郎腿随意地扫过合同上的几行字，不曾想过水晶灯下这张笑脸，他会记了一个又一个十年。

“闻总那我走了，祝您好梦，晚安。”萧襄笑着对闻韫卿道晚安，等到走过闻韫卿身边后，她的笑容渐渐敛了起来。

刚才闻韫卿说那位记者发出报道不久之后就生死不明了，那这些年一直跟她来往通信的又是谁？

事有蹊跷，萧襄心想。

萧襄道别后，闻韫卿本来还欲叮嘱萧襄可以凭房卡到餐厅去吃饭，可是话到嘴边手机就响了起来，响地格外刺耳聒噪。

他接起来，那边开门见山道：“闻总，他们手下还有人，现在在盯着3602房间，需不需要立即行动？”

闻韫卿心里一沉，马上看向大门，萧襄的手都已经碰到了门把，闻韫卿立即站起来：“萧襄！”

萧襄吓了一跳，略显疑惑地回过头：“闻总，还有什么工作吗？”

闻韫卿点头，“对，你先进房间，我马上来找你。”

“哦，好的。”萧襄听话地转身往楼上走。

看到萧襄整个人都离开了玄关，闻韫卿才放心下来，重新拿起电话：“立即行动，万事小心。”

挂断电话，闻韫卿又按下客房座机的传声键，用英文道：“做几份中式小炒送上来。”

萧襄自从早上吃了十几个盘子的菜后一天都没进食，这会儿早就饿了，反正总裁请饭，她也不客气，吭哧吭哧吃起来。

吃饱喝足后，只听总裁慢条斯理地说道：“危险暂时没有解除，你今晚最好留在这个房间里，我可以最大限度保证你的安全。”

哈？还没有解除？矛盾得有多大逮着他们薅啊？

要是明天第一场会还去不了，基本他们临江就退出这条新闻的竞争了。

那她的机票就打水漂了。

构思了两周的头条板块构建也付诸东流了。

她只是来出个差，又不是犯了天条，这是做什么呢？

但是，话又说回来，留的人命在，不怕没头条，不要这么悲观，萧襄想。

这么思来想去的花了不少时间，闻总觉得怎么也有个十几秒。见萧襄迟迟不说话，闻韫卿心里突然有丝紧张冒了出来，他夹起一块茄子，还要再度申明自己的立场：“并非我有意，但是你贸然回去确实有危险，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并’字还没酝酿出来，萧襄就说话了：“既然有危险，那我还是听闻总的好好待在这里先吧，谢谢闻总。”

“又收留了我一次。”

那丝诡异的紧张荡然无存，闻韫卿感觉到一身轻松，不知不觉饭量比平时大了点。

萧襄看在眼里，不禁在心里感叹：总裁就是总裁，如此危险之际，总裁仍然临危不惧，吃嘛嘛香，实乃我辈模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