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秋年招惹上秋水浮光是一场意外。
事情的开端是风之痕为追求剑道,来步云崖向他下战书。
忆秋年当时是拒绝的,因为他眼皮一直跳,总觉得大事不妙,更需守静慎独。
如果风之痕用激将法刺激他,他顺理成章表示坚决不中计,这事也就过去了,偏偏风之痕非常固执,非常坚定,背着手在步云崖静静站了三天。
风之痕的表情平静得近乎冷漠,只有看见忆秋年出门的时候表情会有些松动,开口就是:“你应不应?”
忆秋年张口结舌,这个魔看起来是不懂什么谐音梗的。
虽然老道已经四千岁,但是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呢。
步云崖风很大,魔站在那里虽然衣袂飘飘,颇有超然于世的味道,但是吹久了之后会嘴唇干,忆秋年无意中看见魔的嘴唇都起皮了。
来者是客,连杯茶水也不见,高低是失礼了。
于是,忆秋年虽然还是不应战,但搬出了桌子,和魔一起喝杯茶。
于是两人也就这么生出了一点惺惺相惜之感,高手求战,又有十分的诚意,他再拒绝无论如何都交代不过去。
就在他答应应战的那一刻,狂跳三天的眼皮终于安生。
他以为是大劫已过,未曾想却是命运的齿轮刚开始转动。
两人棋逢对手,你来我往,胜负难分,风之痕险险避开忆秋年剑势,忆秋年赞声:“好身法!”
却听得一声惨呼,紧接着便是人怦然落地的声音。
答案非常明显,误伤了他人,两人不得不硬生生收住了剑势,赶紧寻声而去。
女子一身黑袍,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口中鲜血汩汩不止。
看见来人,极力伸手:“救救我…大侠…”
眼神已渐渐有些涣散。
忆秋年一把脉,面色凝重:“气海已破。”
风之痕道:“也就是生机廖廖。”
女子抱住忆秋年的胳膊,姿态伶仃:“求你,救救我…我想活…”
忆秋年看着她,黑色兜帽下,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庞,羽睫轻颤,红唇如嫣,死亡将至,一双眼睛充满乞求。
一瞬间,他脑海里想过一千个问题,比如为什么女子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伤刚好将气海毁掉,为什么她只看向他?
眼皮忽然狂跳,连着心跳。
罢了,时也,命也。
老道深深叹气。
忆秋年在一旁为女子重建气海,她的气海已毁,若要重建,得将根基分她几乎一半,只是她眼下虚不受补,需循序渐进。
风之痕看着断裂的树枝,眉头深锁。
随着功体输送,女子苍白的脸色渐渐有了些许生机。
风之痕道:“你的气海,真是忆秋年误伤?”
女子道:“不然呢?怎么,想不认账啊?”
语气倒是十分嚣张。
风之痕摇摇头:“以忆秋年之能为,这树不应还在这里。”
女子剧烈咳嗽,又咳出一大股鲜血,瞪风之痕一眼:“触手怪你的意思是我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咯?你别以为摆着一张冷漠脸我就会怕你哦。”
忆秋年叹了口气:“好友,罢了。”
一声罢了,风之痕便明了了,忆秋年并不是不怀疑,只是做不到坐视不理。
风之痕冷眼看剑:“你好自为之。”
女子撇撇嘴。
忆秋年将女子带回了步云崖。
她现在只将将吊着一口气,他需得每日为她输送功力,直至气海重建完成,期间只要有一日中断,便前功尽弃。
想到未来近一年的朝夕相处,忆秋年再次叹了一口气。
女子叫秋水浮光,她说名字时非常得意:“好听吧,我想了好久才想到的。”
忆秋年道:“望穿秋水,浮光掠影。”
可望不可及,镜花水月,皆是空欢喜。
秋水浮光听完这两个词,再结合他的语气,立刻判断出这不是什么好寓意。
她气急败坏:“闭嘴,谁让你乱解读了。”
忆秋年再次叹了一口气:“你刚刚说,你的名字是自己想的?”
她嘴硬:“那又怎么样?”
忆秋年看她:“想来,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人的性格是人生际遇的烙印,一个人若是不惜以性命为赌注来博得一线机遇,定然是被逼到了绝处。真也好,假也罢,忆秋年既然将你带回,定不会中途反悔,只盼你放下执着,卸下伪装,做真正的自我。”
秋水浮光闻言,脸色变了一变:“要你管。”
他问:“既然如此,那你的伤,还要我管么?”
她抬起下巴,挑衅地看他:“那我死给你看,哼,我死了也要半夜敲你门。”
遇到这么一个刁钻不讲理的赖皮,忆秋年已经预感以后怕是有叹不完的气。
念及此,老道再次叹了一口气。
如果说她的性格刁钻泼辣已经够忆秋年叹一壶气,那晚上必须的同床共枕就更让他气都叹不过来。
最开始忆秋年也没想到要同床共枕这么一回事,想着她是伤员,他的卧房总归要舒适一些,于是她理所应当住进了他的卧房,他则搬去了简素的侧卧。
因为她伤得太过严重,忆秋年晚上睡觉的时候并不敢掉以轻心,时刻注意着旁边的响动。
果然,到了半夜的时候,她开始不行了,呼吸急促,呼哧呼哧只喘,忆秋年赶紧跑过去,一推开门,正对着她发紫的脸,在月光下格外瘆人。
她掐着嗓子,手上青筋暴露,已经说不出话了。
又紧急为她输送功力,发现因为有中断,之前勉强建起来的一点气海又崩了。
于是,他只得同她躺在一起,两手交握,时刻为她输送功力。
她死里逃生,嘴巴是一点不饶人:“哼,你再来晚点,再来晚点你的根基就可以省下了。”
忆秋年闭着眼睛:“少说话,多睡觉,给我省点是一点。”
她气鼓鼓地揪了揪他的胡子,见他不为所动,自讨没趣,把腿往他肚子一搭,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
忆秋年睁开眼,看着怀里八爪鱼一样的人,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色,又叹了一口气。
“啊啊啊,流氓啊!!!”
一大早她刚醒就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尖叫,就仗着他给她吊命,一点不吝啬元气。
忆秋年揉揉眉头,无奈道:“又怎么了?”
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指着他的腿间:“你不是修道的吗?它…它为什么…还会站起来!”
忆秋年第一反应是懵,因为他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个问题,画重点,他不是晓不得,是不关注。
对他来说,这东西就是人的天性,和潮汐一样,有起有落,很自然的事情。
所以他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看着腿间精神抖擞的大兄弟,他语气很无奈:“这不是很正常么?我是入了道,又不是做了太监。”
她捂住眼睛:“要长针眼啦!你赔我!”
忆秋年看她指间漏出的缝隙,还有那挡不住偷偷溜一眼的好奇目光,竟然感到了一丝难为情。
看来,今晚得对它加以束缚了。
重重叹口气,从来没觉得如此心力交瘁过。
怎么形容刚开始的半个月呢?
大约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两人仿佛连体人一般,吃喝拉撒洗睡须臾不得分开。
忆秋年还好,毕竟修为在这,尚能自控。
而秋水浮光不行,且不说她如今身受重伤,就算她全须全尾,以她短短二十年的修为,是无法摆脱人的基本生理需求的。
该看的不该看的,他全看了。
他想将眼前的人想象成一棵木桩,可哪个木桩会肤如凝脂,曲线玲珑。
她嚷嚷着不能洗澡,身上脏睡不着,要他给她擦身体,擦着擦着,她舒服得伸展着娇躯,轻轻喟叹,他心乱如麻,扔下布巾:“你自己来。”
她睁开眼:“你发什么疯,我要是能自己来还会躺在这么?”
她一开口,比灵丹妙药还管用,那些旖旎的念头,通通被赶出去了。
果然,有的人不能轻易开口,开口就祛魅。
现在,老道眼里,她和一棵木桩彻底没区别了,还是一个情绪不稳定,刁钻泼辣的木桩。
半个月后,她终于能勉强进行运息,不再需要时刻为她输送功力,只需每日定时为她巩固即可。
忆秋年松了口气,他终于能安心睡侧卧了。
人算不如天算,不知为何竟然死活睡不着,清静经念了几十遍还是不管用。
在他迷迷糊糊即将入睡时,有人悄悄打开了房门,蹑手蹑脚走进来,悄悄摸摸爬上了他的床,熟练地展开他的胳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
怀里抱着娇软的身体,他感觉终于踏实了,于是也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他故作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她理直气壮:“我梦游,治不好的。”
他摆出一副“你看我相信吗”的样子,她可怜兮兮:“我睡不着,睡不着就耗元气,元气耗多了我就会死,你不会想我死的对不对?”
叫他不为所动,她垂头丧气地找鞋子,一边穿一边抽鼻子:“也是,我死了多好,就不会让你心烦,也不会浪费你的根基。反正我就是一没人要的孤女,本来就该死在大街上,或者死在青楼里,活过二十年,已经是命大了,还图什么呢。”
说完又偷偷拿眼溜他,他半倚在床头,很是无奈:“你知道什么叫自证预言么?想好好活着,就不要总说晦气话。”
她笑嘻嘻扑到他怀里,揪着他的胡子:“那你要管我哦,不然我就死给你看。”
忆秋年摇摇头:“你活着我还能看两眼,你若死了,我怎么看?”
她咯咯笑出声来。
这天风之痕来看忆秋年,自从伤了秋水浮光后,忆秋年已经很久没有离开步云崖了。
不过风之痕也有事,所以也没来看望老友。
竹林青翠,清风徐来时,沙沙作响。
一张躺椅上,面色仍有些苍白的女子,悠然自得地摇着,离她不远的地方,忆秋年在给蔬菜松土。
风之痕轻咳一声。
女子先回过头,看见他,撇撇嘴:“呦,稀客啊,触手怪你来啦。”
风之痕皱起眉头,忆秋年听见声音,直起腰,看见好友,便笑了笑:“好友,你来了。”
一面说着,一面净了手,给风之痕倒茶。
风之痕问:“她怎么样了?”
忆秋年坐下,笑道:“正在恢复,你听她讲话就晓得,好好的。”
秋水浮光在一旁冷哼:“叫他最好不要气我,他一气我,我说死就死了。”
忆秋年摇头:“你少说话,省点元气。”
又对风之痕道:“她就这脾气,有点小心思,全在脸上。”
风之痕点点头,他不是习惯多嘴的人,所以便不再多问,沉默着喝茶。
忆秋年问:“数月不见,好友近来如何?”
风之痕似乎有些难言之隐:“我回了一趟飘渺云海。”
忆秋年并不知晓飘渺云海是什么地方,只觉得好友提起此地,神色晦暗难明,便道:“观好友神色,与此地渊源颇深。”
风之痕默默点头,似乎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我和她又打了一架,我赢了。”
赢了,却看不出一丝喜悦。
忆秋年皱眉:“他,是何人?”
秋水浮光在一旁插嘴:“还用多问吗,肯定是他老婆,或者情人,哼,你又没谈过恋爱,跟你说你又不懂。”
她撇撇嘴,贼兮兮地笑:“和老婆打架,你好厉害哦。”
谁都听得出来那话里的阴阳怪气。
忆秋年一个眼风过去,她住了嘴,气哼哼下了躺椅,趿拉着鞋子,啪嗒啪嗒回屋去了。
风之痕看她进了屋子,神色淡淡:“好友,适可而止。”
忆秋年倒了一杯茶,笑呵呵道:“无妨,我心里有数。”
他道:“她这辈子,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什么东西,她既然豁出性命,也想得到我的根基,那分她一些也无妨,一个一无所有的女子,也委实可怜。”
风之痕皱眉:“尊重他人命运。”
忆秋年哈哈笑:“也许,这是她的命,也是我的命,顺心而为,也是尊重命运。”
风之痕有些惋惜:“你失了功力,与你切磋,岂不是不尽兴。”
忆秋年道:“哈,好友,友情若有长久时,又何忧一朝一暮?”
风之痕道:“待你此事了了,你我再一战。”
忆秋年笑:“这是当然。”
秋水浮光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换句话说,她是懂怎么作死的。
整整一天,没和忆秋年说一句话,到了晚上,夜深风凉,她洗了一个澡,又吹了冷风。
结果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忆秋年为她下针退烧,面色凝重。
他其实是个宽容随和的人,活了数千年,看遍人世沧桑,自然通晓人心,透过她张牙舞爪的表象,他知道背后是她在自我保护。她没有说过她的经历,但是从她手上的茧,还有身上的伤疤,想来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他怜惜她,也包容她,但如今她越来越得寸进尺,这种得寸进尺已经到了完全不在意自己性命的地步。
她面孔烧得通红,眼珠在薄薄的眼皮底下,不安地转动,大约是做噩梦了。
忆秋年叹了口气,一面下针,一面为她输送功力。
第二天,她从主卧的床上醒来,没看见忆秋年,霎时脸就拉了下来。
出了房门,便看见忆秋年在厨房忙碌,一锅清粥,冒着袅袅热气。
她倚在门框上,神色不虞盯着他:“你为什么不陪我。”
忆秋年转身看她,逆着晨光,他的神色看不清,语气平淡:“你为什么要求我必须陪着你?因为我救了你么?”
一腔怒气梗在喉头,她突然意识到,今天的忆秋年,和之前的忆秋年,很不一样了。
于是她做出委屈的表情:“你不管我了么?”
忆秋年问:“我管你又如何,不管你又如何?”
她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以死相逼的话。
忆秋年道:“秋水,你好好想一想,你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在你想清楚之前,先不要急着给我答复。”
秋水浮光慌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严肃的忆秋年。
心里隐隐约约有什么在碎裂,又隐隐约约有什么在新生。
她抹了一把泪,蹲在地上呜呜哭起来。
忆秋年叹了口气,她还像个小孩子,从来没有人教过她为人处世,也难为她。
但她若不悟,他纵使一身根基都传给她,又有何用,以她的性格,大概率只会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
整整三天,他没有同她说话。
包括助她巩固气海时,他也保持沉默严肃。
她想跟他说话,却又讷讷。
心里是着急的,越着急她越想不明白,于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早上起来眼中血丝密布。
她每每看着他,都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她不是装可怜,是真的想哭,忆秋年看在眼里,无可奈何。
她若真想不明白,他该如何处理?
第四天晚上,她彻底熬不住了,一个人躺在床上崩溃。
抽抽噎噎的声音让忆秋年心浮气躁。
他静静看着屋顶,心里一个声音道:“你到底想让她明白什么?你明知道无人教她,她又如何找得到开悟的门道?”
秋水浮光哭得喘不上气来,她好蠢,简直不识好歹,竟然把一个真正爱护她的人作没了。
不行,她得挽回。
她不知道他到底想让她明白什么,她只知道,他如果有一天真的不关心她了,她一定不想活下去。
掀开被子,她顾不上穿鞋,光着脚便往侧卧跑去。
刚一拉开门,便看到在门外踌躇的他。
她“哇”一声哭出来,飞扑过去抱着他的腰:“对不起,忆秋年。”
“我不知道我哪里不对,但我知道你生气肯定是因为我不对,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你说我骂我都可以,不要不理我,行不行。”
“你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了,我不应该惹你生气的。”
“都怪我,我真的笨死了。”
忆秋年看着在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姑娘,又看见她光着脚,心中五味杂陈。
她不辨善恶,不明是非,可不能说是她的错。
他轻轻一叹,吐出胸中浊气,问:“今天没好好吃饭,又哭了半天,饿了么?”
她从他怀里抬起一张哭花了的脸,眼睛肿得像桃子,眼中满是期待:“我饿了,你会给我做么?”
忆秋年笑:“不然呢?”
她不敢松手,急急确认:“你不生气了,对不对?”
忆秋年点头:“没有人教过你,你不明白不是你的错。”
“以后,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拿性命做赌注,一旦赌输,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尾随他进了厨房,还是小心翼翼的样子。
忆秋年摸摸她的头,笑了笑:“不用害怕,我不会把厨房烧了的。”
她眼泪又下来了。
忆秋年给她擦眼泪,又叹了口气。
吃过饭,她又尾随他进了卧房,可怜兮兮觑着他,看她那样,他就知道,得,故态复萌。
躺在他怀里,脑袋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听他道:“明日开始,你跟着我修习罢。”
她声音细若蚊吟:“如果我很笨,你也不许骂我。”
忆秋年笑得胸腔都在颤动:“你不是说,说你骂你都可以么?”
她撅着嘴:“那你不许骂很凶。”
又悄悄将腿搭在他肚子上:“不骂是最好的。”
风之痕再来的时候,秋水浮光正在习字,忆秋年在一旁指导她。
不知为何,竟在两人身上看到了岁月静好的感觉。
更令人惊诧的是,秋水浮光竟跟他行了一礼:“久见了,风之痕。”
然后给他们泡了茶,便继续习字去了。
风之痕实在不愿论人长短,但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秋水变化很大。”
忆秋年摸摸胡子,笑得从容:“的确,她悟性不错,只是从前无人引导。”
又问:“好友最近如何?”
风之痕道:“我结识了一好友,诛天,收了他两个孩儿做徒弟。”
忆秋年道:“恭喜。”
风之痕道:“你也考虑一下,寿命再长也终有那天,一身技艺未传承,也是可惜。”
忆秋年颔首:“我好好想想。”
风之痕没有坐多久便告辞了。
秋水浮光道:“忆秋年,你要准备收徒弟么?”
忆秋年道:“风之痕言之有理,是该考虑。”
她道:“那你要学他,一收收一双,万一死了一个,还有一个。“
忆秋年摸摸胡须:“你想做我徒弟么?”
她瞪他一眼:“瓜批。”
说完气呼呼一扭头,不理他了,忆秋年笑着起身:“我来看看你写得怎么样了。”
一看纸上一片空白,想来是光顾着竖起耳朵听闲话了,霎时忍俊不禁:“哈,以有化无,已至臻境啊。”
忆秋年兜兜转转,千挑万选,最终只收了一个洛子商。
洛子商进师门的时候,年岁尚小,不懂那些弯弯绕绕,见到秋水浮光,自动自觉将她划到师娘的位置上。
他还有些惊讶,师父一把年纪,怎么有这么年轻貌美的师娘。
忆秋年听他一声脆生生的师娘,脸霎时挂不住,也是,这么多年了,秋水浮光就这么没名没分跟着他,终归说不过去。
于是老道觍着脸问了一嘴秋水浮光愿不愿意做这个师娘。
秋水浮光白他一眼:“你不是想收我做徒弟么?”
老道笑呵呵拉着她的手:“没有的事。”
她扯他胡子:“你胡子一大把了。”
老道笑:“年纪大点会疼人。”
当金子陵、风之痕和傲笑红尘一众人收到请柬时,只有风之痕一人保持住了淡然。
忆秋年是个古道热肠的侠义之人,中原情势危急之际,内有七星祸乱,外有魔剑道虎视眈眈,忆秋年先是和风之痕以剑气贯穿石壁救出受困引灵山的一页书,又从天策真龙手下救走素还真,指点佾云和照世明灯保住化星潇潇的性命,指点傲笑红尘开悟。
对平民百姓亦是十分关照,当年夕月村被毁,忆秋年还资助当地百姓开店。
这人本来就是不拘小节,潇洒落拓之人,教出一个徒弟洛子商亦是如此。
最后洛子商因少年意气,无视冥河画匠对他血光之灾的警示,被策谋略所派出的面具杀手黑鹰拦路截杀。
忆秋年悲痛不已,为换回爱徒的生机,以半强迫的手段,委托好友舒石公,以自身根基为代价,让洛子商复活。
本来为救秋水浮光,忆秋年已损失近一半根基,再加上复活洛子商,他根基更是所剩无几。
复活洛子商时,秋水浮光在孕初期,等她知晓时,忆秋年已经完成了所有事情。
秋水浮光命令他们好好待在步云崖养伤,在伤势养好前,不得出步云崖一步。
人不惹是非,是非自惹人。
随着诛天之死,黑衣杀手围攻步云崖时,忆秋年自觉已被阴谋针对,不可坐以待毙,便连同风之痕一起查找杀害诛天之凶手。
最后命丧乾坤陵,尸体被阴谋者送到孤独峰。
忆秋年临死之前,用最后一口真气留下在乾坤陵内得到的线索,以警示风之痕。
衣摆上留下血书:“吾妻,逝者不可追,来者尚可期。”
秋水浮光冷笑:“来者尚可期,来者,谁是来者,你就这么扔下我,还准备把我扔给其他人?”
她眼泪流不出来,却句句泣血:“你让我好好活,任何时候不要以性命为赌注,你却做不到,骗子,大骗子。”
将尸体抱起,去找舒石公,既然他曾经复活洛子商,她身上有忆秋年一半的根基,定然也能复活忆秋年。
洛子商想跟着去,被她冷冷禁止了:“你去做该做的事,这件事,你不要插手。”
舒石公看见忆秋年的尸体,大吃一惊,同时感觉手指隐隐作痛。
秋水浮光行了一礼:“先生,请你施术救忆秋年。”
舒石公叹息:“不是我不救,救忆秋年,需要强大的根基。”
秋水浮光容色清冷:“我身上有忆秋年一半的根基。”
舒石公看着她隆起的小腹:“万万不可,此举耗费元气,于胎儿不利。”
秋水浮光笑了笑:“我这辈子,只活一个忆秋年。”
她语气哀婉:“若不是忆秋年,我也早死了,既然死了,孩子又从何而来?”
“将属于他的,还给他,属于我的自然会留下,先生若不救,我便自刎在先生面前。”
舒石公哀叹:“我的手指,又要掉一根咯。”
忆秋年醒来时,秋水浮光已静静躺在了水晶棺中。
小腹扁平,孩儿,也走了。
忆秋年苦笑,他原以为,他给了她,她终于能有属于她的东西了,不曾想,她最后还是一无所有,孑然一身。
甚至连生机也几乎失去了。
望穿秋水,浮光掠影,他真是乌鸦嘴。
这天命造化,真是弄人。
查出杀害诛天的真凶后,忆秋年便彻底退隐步云崖,守着水晶棺,日复一日。
洛子商和苗飞飞也一起退隐了。
忆秋年每日给她渡真气,维持着她微弱不可查的生机。
根基减损,又加上心力交瘁,他衰老得很快,有时候他都担心,自己会不会等不到她醒来的那天。
直到一页书来访,来者还有净琉璃菩萨。
净琉璃菩萨竭力施为,维持住了她的生机,但她说若要苏醒,最好是送到灭境。
忆秋年点了头,他只盼,她能活下来。
很多很多年后,风之痕回了飘渺云海,又带着昨夜何和孩儿重回苦境,忆秋年抱着风云无涯,想到他无缘的孩儿,潸然泪下。
终于有一天,一名女子踏上了步云崖。
女子依然一身黑袍,兜帽之下,眼若秋水,红唇如嫣。
忆秋年几乎失了神,半晌才道:“你还晓得回来。”
她双手叉腰:“我不回来要去哪儿,你怎么老这么多。”
他笑:“还好,起码活着见你了。”
她瞪他:“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忆秋年捂住脸:“哎呦,我是入了道,又不是断情绝爱,你不回来,我怎么吃得下睡得着。”
却见两行清泪从指缝流下。
秋水浮光偎进他怀里:“没关系,我不嫌弃你老。”
忆秋年推着小小婴儿车,腾云驾雾,到隔壁孤独峰串门。
风之痕眉头一皱,将一双儿女也齐齐推了出来。
忆秋年笑呵呵:“哈哈,我来散散步,消消食。”
风之痕神色淡淡:“既然如此,刚好我也走一走。”
走了一段路,风之痕道:“恭喜。”
忆秋年笑:“同喜。”
老道和小赖皮的故事。
风叔:还想和我比娃,再回去努力努力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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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忆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