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剑少曾经好奇过师尊风之痕的来历。
一个举世无双的剑者,沉默少言,闲暇时又总是伶仃一人,伫立崖边,望着茫茫云海出神。
小时候不懂事,不知道云海有什么好看的,后来,经历了诸多生离死别,白衣剑少看懂了师尊眼里的情。
有一段时间,师尊曾离开孤独峰,回来之时却带了伤。
师尊掩藏得很好,若不是淡淡的药味,白衣也无从察觉。
他很吃惊,在苦境能将师尊伤到此种程度的人,屈指可数。
更何况,是用剑。
他想,若非用剑之人是绝世高手,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师尊未尽全力。
可师尊用剑一生追求乃是超越自己,以他凡事竭尽全力的性格,断断不可能留手。
那只能说明,师尊认识的人之中,有远超他修为之人。
这件事成了白衣心中一个未解之谜。
很久以后,当他奄奄一息躺在枫林小筑外,师尊与魔吞不动城无奈相杀。
在意识弥留之际,他听到狂刀的悲呼:“魔流剑啊!”
师尊死了,为了救他,为了不被罪念控制,他在最后关头,收回了魔流剑招。
狂刀悲龙斩洞体而过,温热的鲜血撒在白衣身上,脸上,指尖,粘稠的流动,像蠕虫,更像醒不来的噩梦。
他却无论如何睁不开双眼,见他最敬爱的师尊一面。
心中挣扎,却无可奈何。
他想起了曾经孤独峰上师尊的眼神,挣扎,奈何不得。
只有生离死别,才有如此悲的神色。
等白衣醒来,接替了风之痕的朱雀异谱。
素还真说,风之痕已融入白衣,从此白衣就是风之痕,风之痕就是白衣。
白衣惊问:“魔流剑呢?”
素还真眼中一片疲惫和沧桑:“一个女子带走了他,魔流剑从何而来,便往何处而去。”
白衣从来稳重冷静,可现在师尊生死未卜,素还真含糊不明的话,令他瞬间急火攻心:“何人带走师尊?将师尊带往何处?”
素还真摇头:“白衣,很抱歉,她的速度太快,远超世人,只留下那两句话,便消失不见。”
白衣剑少皱眉:“连你素还真也看不出她的身份么?”
素还真道:“她来自魔界,且与魔流剑相识日久,修为高深,我猜…极有可能是同门。”
白衣想起很久以前,那个曾经让师尊负伤的剑者,莫非便是她?
心中关于师尊的来历的疑问,再次萦绕心头。
魔流剑被带走后,魔吞不动城一直未放弃寻找他的下落。
终于秦假仙带来了一个消息,魔界曾经有一名与风之痕比肩的剑者,名唤昨夜何,早已退隐飘渺云海数千年。
就连人魔大战时,也闭门不出。
究竟是不是带走风之痕的人,秦假仙无法确认,但终归算有了线索,于是白衣独自踏上了前往飘渺云海的路。
霞光万丈之时,白衣抵达飘渺云海。
千里浮云,无根之峰漂浮其上,无路可寻。
此间距离千丈,非是白衣功力所及。
正当白衣苦苦思索该如何求见时,魔流剑从天而降。
衣袂翩飞,神色泰然。
白衣既惊且喜:“师尊,我终于找到你了。”
魔流剑负手:“白衣,你如何寻到此地的?”
白衣便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也问出了心中潜藏许久的疑问:“救师尊之人,可是这位昨夜何前辈?可是师父数年前离开孤独峰去见的人?”
魔流剑颔首:“既然来了,便随我去见见她罢。”
说罢,便信步拾级而上,白衣心中惊疑,定睛一看,才看见魔流剑脚下若隐若现的云阶。
不禁为自己观察不仔细而懊恼,摇摇头,抬步踏上云阶。
路上,白衣问道:“这位昨夜何前辈,可是师尊的好友?”
魔流剑神色平静:“她是你师母。”
白衣愕然:“师母?为何从未听师尊提起?”
魔流剑“嗯”了一声。
白衣心中疑问更深,师尊似乎在强调着什么,又似乎在回避着什么。
白衣预想当中师母应当是同师尊一般的仙风道骨之人,乍一见,却是十分出乎意料。
昨夜何是典型的魔族女子,容色娇媚昳丽,半倚座上,已是万种风情。
见到两人,她妩媚一笑:“魔流剑,他就是白衣剑少么?”
魔流剑负手而立,颔首:“嗯。”
白衣自动行礼,一拜再一叩首:“徒儿白衣剑少见过师母。”
昨夜何看一眼风之痕,笑意意味不明:“嗯?师母,若按辈分,我应当是你师祖才对。”
白衣心头疑惑,不由抬头看向昨夜何,又看向风之痕。
风之痕道:“小夜。”
昨夜何挑眉:“怎么?”
风之痕道:“白衣对这一切,并不知晓。”
昨夜何恍然大悟的样子,娇娇一笑,懒懒抬手:“哦,原来你未曾对他提起。”
语气甜腻,却有一丝不怀好意。
说罢,又笑:“真是俊朗的孩子,过来让师祖好好瞧瞧。”
白衣深感处在两人拉扯漩涡之中,如芒在背。
他心中更是惊讶于师尊和师母这截然不同的性格,究竟是在何种机缘巧合下,走到了一起。
如今话里话外针锋相对,不似寻常有情人,更像是怨偶。
正欲走过去,听得师尊淡声道:“白衣一路风尘,已十分疲惫,且先去歇息罢。”
昨夜何眼神趣味:“咦,我只是想仔细看看孙徒儿,魔流剑你何必这么紧张?”
魔流剑道:“我因何故,你该清楚。”
昨夜何睨向他:“哦?是为我,还是为他?”
魔流剑道:“你莫要以白衣相试探。”
昨夜何一声冷笑:“你不让我看他,却又带他来,这是何意。”
魔流剑道:“来拜见师母。”
昨夜何语气奇异:“哈,既已拜过,请自便罢。”
两人出了门,魔流剑道:“白衣,你心中充满了疑问。”
白衣点头:“白衣不敢隐瞒,的确是有诸多疑问。”
魔流剑道:“是关于小夜。”
白衣点头:“师尊与师母,似乎有很深的隐情。”
魔流剑垂眸:“知晓也无妨,你随我来。”
飘渺云海景色秀丽,一片云海蔚为壮观,魔流剑将白衣带到了栖松崖。
此处三面临风,仅有一株虬劲古松栖于山崖,故名栖松崖。
古松之下,一墓碑孑然而立,无名无姓亦无字。
墓碑前摆放了许多吃食小玩意,看起来是个孩子的坟墓。
魔流剑轻轻抚摸着墓碑,怅然一叹:“白衣,这里埋葬的,是我未出世的孩儿。”
白衣脑中轰然作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师尊,究竟发生了什么?”
魔流剑抚摸墓碑的手霎时一紧,许久才缓缓松开,将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缓缓道来。
魔界曾经有两位绝世剑者,一者狂,一者妖。
狂者魔流剑,妖者昨夜何。
彼时二者皆是少年意气,眉目疏狂,睥睨天下。
在各自叱咤风云,称霸一方后,王终见王。
两人比试之时,魔界为之沸腾,万人空巷,汇聚祭空山下,只为一睹剑狂和剑妖风采。
比试的前一夜,魔流剑心如止水,正盘坐调息,帐外一个黑影倏忽而来。
魔流剑淡声:“阁下深夜造访,有何指教?”
门帘掀开,端是一张妖魅无双的笑颜:“咦,当然是来看看声动魔界的魔流剑。”
她甚是自如走进来,坐在他对面,支颐看他,那目光如有实质,热烈,肆无忌惮。
魔流剑任由她打量,语气淡然:“剑妖之名,亦同样声动魔界。”
昨夜何掩唇一笑:“哎呀,这个回答,未免有相互吹捧之疑。”
魔流剑看她:“魔流剑不屑吹捧之道,更不屑于同徒有其名之人比肩。”
昨夜何笑声泠泠:“哦,这算是对我的肯定。”
她问:“魔流剑,你为何用剑?”
魔流剑道:“追求极致,超越自己。”
她笑:“为何不是成为世上最强者。”
魔流剑淡声:“何为最强,最强不过是旁人视角,唯有超越自己,才是极致。”
她颔首,趣味一笑:“看来此次比试,魔流剑并不在意输赢。”
魔流剑道:“你很在意么?”
她坦然:“当然,毕生追求,便是要成为最强。”
魔流剑颔首:“各人自有追求。”
她笑:“魔流剑,我们打个赌罢。”
魔流剑皱眉看她:“你想赌什么?”
她眼珠一转,掩唇轻笑:“咦,看你长得一副禁欲样,偏偏诱人得紧,我若输了,便嫁给你算了。”
魔流剑道:“剑者无心,你莫要轻易赌上一生幸福。”
她笑颜粲然:“这你不管嘛,该你说赌注了。”
魔流剑看她,沉吟片刻道:“若是我败,甘愿拜你为师。”
剑妖娇笑:“无论输赢,似乎我都不吃亏呢,愿赌要服输哦。”
魔流剑道:“当然。”
两人大战三天三夜,不食不眠,旁观之人为这精彩决战倾倒,亦是彻夜不眠,苦熬三天,生怕错过任何一点。
最后,魔流剑剑差一着,败于昨夜何。
昨夜何很遗憾的样子:“唉,你长这么英俊,我本来想给你做老婆的,现在没办法,只能做你的长辈啦。”
她抬起下颌:“喂,魔流剑,你不会是不想娶我,才故意输给我的吧?”
魔流剑擦拭着剑:“比试留手,乃是对剑,对剑者的不尊重,魔流剑从来全力以赴,愿赌服输。”
她很满意他的回答,袖手收剑:“哈,既然如此,那便跟我走罢,做我徒儿,挑水劈柴,烧火做饭。”
昨夜何一战封神,急流勇退,宣布退隐。
魔流剑成了她的徒弟,亦随她回了飘渺云海。
有师徒之名,却无师徒之情,从比试开始,便已有一些暧昧情愫。
两人并不以师徒相称,魔流剑始终唤她小夜。
偶尔昨夜何严肃强调:“喂,魔流剑,喊师尊。”
魔流剑语气淡然:“为师不尊。”
昨夜何一声哼笑:“为徒不孝。”
山间日常,也不过是相互切磋,闲暇之余观云看花,下棋煮茶。
相互吸引,本是再正常不过。
一切自然而然发生。
月圆之时,煮酒论剑,天高云阔,共赴鸳鸯。
魔,只求快意,不求永远。
三年之后,两人对彼此剑术已了如指掌,彼时两人的理念已有分歧。
魔流剑一生追求便是不断超越自我,于是提出他欲前往苦境,同天下剑者切磋,以达更高境界。
昨夜何闻言,却是一笑:“莫不是魔流剑认为,你已超越了我?”
魔流剑皱眉:“何出此言?”
昨夜何语气娇媚:“苦境剑术高于你我之人,屈指可数,或许切磋,不过是离开的借口罢了。”
魔流剑道:“你我太过熟悉,切磋论剑日趋因循守旧,故步自封,已难达到更高境界。”
昨夜何闻言,冷笑道:“不如一月之后,你我再战,你若赢我,我放你离开。”
魔流剑无奈:“小夜,何必如此?”
昨夜何回眸看他:“你忘了么?我本来就是争强好胜之人,你此言显然是否定我的剑了。”
她嫣然一笑,百媚千娇:“既是如此,我又怎甘服输。”
魔流剑只当她一时气话,便未放在心上。
第二天,魔流剑不曾见到昨夜何,心中不安,昨夜何性格偏执,两人日常切磋,若她落了下风,必定发狠苦修,直到嬴他为止。若他昨日之言,激起她心中胜负欲,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于是一路寻找,最后在一株松树下找到她,她正在掩埋什么,隐隐约约有血腥味传来,手指亦是鲜血淋漓,染红了泥土。
他眉头紧锁,急步走过去:“你这是做什么,把手弄成这般模样。”
小心为她擦拭着手上的泥土,却见她脸色异常苍白,搭上她的脉搏,脉搏每跳动一次,他的脸色便凝重一分。
他望向隆起的土堆,几乎不敢相信:“这里埋葬的,是我们的孩儿?”
昨夜何并不隐瞒:“是的。”
她站起身来,强行堕掉胎儿,失血过多,又蹲了太久,气血不足,瞬间天旋地转。
魔流剑稳住她,眉目风暴聚集:“为什么?!”
昨夜何抬眸看他,唇角笑意娇媚:“因为剑者的尊严,我不愿输给你。”
魔流剑几乎将拳头捏碎,苦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孩子是无辜的,他…甚至还未看过这世界一眼,我甚至还不知道他到来…”
昨夜何冷笑:“你既决意离开,无父的孩子,何苦让他降生。”
魔流剑闻言,目眦欲裂,周身真气流转,霎时栖松崖狂风四起,飞沙走石。
他心中如此恨,恨她,更恨自己。
昨夜何云淡风轻:“魔流剑,一月之后见。”
便转身离去。
魔流剑一掌击向山崖,地动山摇。
后来,魔流剑为孩子重新修葺了坟墓,立了无字碑,便闭关潜心修炼。
一月之后,两人再战。
大约是因怒火炽盛,他的剑意愈发狠野疯狂,昨夜何不敌,败于魔流剑,于是魔流剑离开飘渺云海。
虽然胜出,心中却唏嘘,他不知究竟为何,两人竟走到兵刃相见的地步。
每隔几年,他便回一次飘渺云海。
到底是祭奠孩子,还是放不下昨夜何,他心中不愿分辨。
昨夜何则认为他既已离开,又何必回来,尤其是知道魔流剑在苦境收了两名徒儿后,更是每每相见,必是针锋相对,拔剑相向,毫不留情。
两人这么多年,各自精进,输赢不定,才会有白衣看见魔流剑受伤。
白衣问:“但师母却又救了师尊。”
魔流剑负手垂眸:“爱之深恨之切,爱恨本无界,纵使怨我恨我,却还是以半生修为逆天来为我续命,终究,我们都放不下。”
白衣听完,长长一叹:“这么多年,心结依然未解,也许,师母,也很心痛失去孩子罢。”
魔流剑闭眼:“母子连心,她怎会不痛。”
白衣问:“师尊,你恨师母么?”
魔流剑叹息:“初初恨到极致,恨她偏执疯狂。后来,细细思量,我又有何颜面恨她。若不是我一心在剑上,太过自我,那夜与她耐心解释,她又何至于如此极端。”
他眼中满是不忍:“她定然犹豫了很久,或许一直在等我,等我阻止她,可一整夜我没有出现,她死心了。我至今不敢深思,她那夜经历了怎样的挣扎。”
白衣亦痛心,若是没有当初,师尊的孩儿早比他还大了。
一切的错过,只是因为一个人太偏执,而另外一人太耿直。
这样的两人在一起,怎能不历经波折。
白衣明白了为何师母想要细细看他,也想明白了为何师母会对他不怀好意。
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师尊却对他这个捡来的孩子视如己出,她应该是恨的。
师尊对所有孩子都极尽呵护,也许根源也是在于他失去过自己的孩子。
他一声叹息:“过往已不可挽回,师尊,未来定然还有波折,你又将如何打算?”
魔流剑道:“白衣,这是我的责任,无论要经历何种波折,我都应该承担。”
他垂眸看向墓碑:“假如爱不可挽回,至少,也不能让她独自承担痛苦。”
他轻轻一叹:“我多希望,这个孩儿,还能成为我的孩儿。”
白衣亦看向墓碑,一声叹息。
第二天,白衣准备离开飘渺云海。
临行前,他来与昨夜何拜别。
昨夜何大约一夜未眠,倦倦抬眸:“白衣,你过来,我想看看你。”
白衣走过去,垂手立于她面前,任她打量,他知道,这是一个母亲在通过另外一个孩子看自己的孩子。
她细细看了半晌,轻轻一笑:“我的孩儿总是给我托梦,他说他没长大,娘亲看不到他长大的样子。你说,他是不是一直没有走。”
白衣看向一旁双拳紧握的魔流剑,轻声道:“师母,也许,他还想做你的孩儿。他知道,当初母亲放弃他,定然是舍不得的,他也舍不得离开,才会一直给你托梦。”
昨夜何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眼中是一个母亲的内疚和悔恨,她淡笑:“白衣,你是个好孩子,魔流剑将你教得很好。”
白衣道:“今日所说,乃是白衣肺腑之言,白衣只愿,师尊与师母,重修旧好,琴瑟和鸣,直至天荒地老。”
昨夜何却笑,慵懒挥挥手:“好意心领了,白衣,你离开罢,顺便将你师尊带走。”
白衣惊声:“师母…这是何意?”
昨夜何恢复了往常娇媚的模样:“难道你认为,我救你师尊,是余情未了?”
她娇笑睨向魔流剑:“我只是不愿意他死了就一了百了,这罪恶和痛苦,我要他生生世世与我同受。”
魔流剑面色平静,看向白衣:“白衣,你回不动城罢,告知众人我一切平安,天下苍生,便托付给你们了。”
白衣行礼:“是,师尊。”
白衣走出门的那一刻,听到师尊道:“小夜,抱歉,是我的错。”
师母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咯咯笑道:“你怎么会有错呢。”
白衣不由竖起了耳朵,悄悄隐匿起来观察。
师尊轻叹:“因为我,让你承受了这么多年的痛苦,当初我若是能多体谅你的心情,不那么执着于自我,便不会如此。”
师母抬眼看他:“你的认错我收到了,你可以走了。”
师尊摇头:“我不会走。”
师母浅笑盈盈:“不会走,那便滚出去。”
此话可谓是十分伤人了,白衣不由担心起来。
师尊轻轻摇头,语气温和:“小夜,我不会走的。”
师母笑意不改:“你是不是以为,摆出认错的姿态,受我几句责骂凌辱,你就可以心安理得认为你在赎罪了?我就应该感恩戴德接受你的忏悔,与你重归于好?我不接受,仿佛就是我不知好歹,无理取闹,不知道感激你的宽容大度?”
她语气柔媚,却说着最诛心的话:“魔流剑,我这一生,争强好胜,当你说出故步自封时,便是对我的折损,那我无论如何也要争上一争。被所爱之人贬损,恕我无能接受。”
师母从来娇媚的面容此时彻底破碎,她撕下了所有伪装的云淡风轻。年少时一句不经意的话,却成为压死骆驼的稻草,说的人不在意,听的人却诛心。
她睨着他,笑意霎时锐利:“我等了一夜,你未曾出现;你离开了,又何必回来;你在苦境有一双得意徒儿,可知道我夜夜噩梦,梦到孩子?我让你走了,你又赖着不走,你是要我死还是要我疯?”
魔流剑第一次见她流下泪来,他想不明白,曾经相爱的两人,为何走到如今的地步。
他抱住流泪的女子:“对不起,小夜,是我太过自我。”
她在他怀里挣扎:“哈,魔流剑,你没有心啊!”
白衣心道不好,再这么下去,师母只怕要崩溃了。
积压了多年的痛和委屈,一时间爆发出来,谁也承受不住。
在他急忙现出身形时,魔流剑点了昨夜何的昏睡穴。
他看过来:“白衣。”
白衣赶紧过去:“师尊,我来帮你。”
魔流剑摇摇头:“不必,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看到了,小夜状况不好。你先回去,若是有缘,我会带她来苦境找你和黑衣。”
白衣道:“师母眼下情绪不稳,师尊真不需我留下么。”
魔流剑颔首:“我有分寸,你回去罢,你在这里,我会尴尬。”
白衣呆住了,不好意思道:“我知道了,师尊。”
白衣回到魔吞不动城,只告知众人师尊一切都好,其余只字未提。
偶尔他会去看望两人,有一次去时,他拜托已退隐的幽溟和爱染嫇娘同往,请他们看看那孩儿的亡魂是否还在。
果然还在,小小一个,只是迟迟不入轮回,灵体已十分虚弱,若再不入轮回,过不了几年便要魂飞魄散了。
白衣将此事对两人郑重说了,昨夜何通过怨红灯见到了虚弱的孩子,顿时潸然泪下。
此时白衣已经模糊了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最开始是希望师尊能得偿所愿,不受情苦。可当他见到一个母亲的痛苦之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只为师尊着想未免自私。
于是他轻声对昨夜何道:“师母,白衣真心希望你幸福,若是你想放下一切,那我便请爱染嫇娘送孩子入轮回。若是你愿再为人母,爱染嫇娘可以引导孩子直接投生于你。”
昨夜何看着孩子,伸出手,语气温柔:“宝宝,你还愿意做我的孩儿吗?”
小小光团在她指尖跳起来,显得很开心。
爱染嫇娘眼中亦是一丝柔情:“他心有眷恋,故流连不去,你们准备今晚洞房,届时我会引导孩子重新投胎。”
白衣看向师尊,感觉他紧张得快要裂开,眼神紧紧注视着师母。
师母没有看师尊,点了头。
师尊轻轻松了口气。
白衣突然感觉心酸。
第二天白衣带幽溟夫妇离开了飘渺云海。
等他再次过来的时候,昨夜何已经小腹微隆。
两人关系依然不咸不淡,解开心结并非如此简单。
师母对他比对师尊好太多,师尊只能在一旁干瞪眼,假装咳嗽,白衣苦笑,师尊只能细水长流了。
毕竟很多事情师尊来做都不合适,比如看小孩灵体,若是他来提,只怕少不得要被阴阳怪气。
毕竟师母阴阳起来,那是行家中的行家。
被阴阳是小事,怕的是摇摇欲坠的关系直接走向破裂。
师尊现在已经开始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紧张状态,将师母饮食起居照顾得细致妥帖,哪怕师母嫌烦也甘之如饴。
后来白衣想想,倒也不必也师尊心酸可怜,一个人要挽回,要承担责任,总要付出点代价。
更何况,这本来也是为人丈夫的天职。
孩子出世的时候,整个魔吞不动城的人都提前来候着,素还真,慕少艾,拂雪三大苦境名医坐镇,孩子所需的物件由清婉准备好,一应俱全。
金子陵也带着渡魂阴姬来了,美名其曰看看绝代之狂钝了没有。
其实也是关心一个朋友,虽未深交,却也惺惺相惜的朋友。
黑衣之前被白衣瞒得很死,只知道师尊在疗伤,结果没想到才一来探望,就得知师尊竟然要生娃了,整个声调扬得飞起:“皇兄!你说什么?师尊要生孩子了?!”
一切顺利,拂雪将孩子抱出来的时候,笑眯眯对魔流剑道:“恭喜哦,是个很乖的男宝宝。”
魔流剑抱过孩子,往屋里看去:“多谢拂雪,小夜怎么样?”
拂雪暗笑,不错,有觉悟,便道:“生宝宝很累的哦。”
他点头:“现在能吃东西么?我去取过来。”
拂雪笑:“能喝一点鸡汤。”
魔流剑道:“好。”
说罢,便抱着孩子去了,一手孩子,一手鸡汤,倒也稳当,比当初谈无欲娴熟多了,一看就没少抱奶娃娃。
昨夜何很累,累到连睁眼睛看一眼孩子都没有力气,第一次多少伤了根本。
恍惚间,有人微微抬起她的半身,温热的鸡汤流入口中,她闭着眼睛吞咽。
喝完继续昏睡。
等她醒来时,侧头便看见孩子裹着襁褓,安安静静睡在她枕边。
屋内灯火极暗,魔流剑坐在外室,岿然不动,显然未曾入睡。
听见她一点动静,他起身悄然走过来,见她醒了,笑了笑:“你醒了,小夜。”
昨夜何“嗯”了一声。
他坐在床沿,目光温柔:“饿不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昨夜何别过头去,一声哼笑:“你生个孩子试试,哪里能舒服。”
他愣了一下:“那应该不能。”
昨夜何道:“我想喝点热热的粥。”
魔流剑道:“我去拿。”
粥很快取回来,他半托着她,一勺一勺慢慢喂,一碗粥喂完,她侧身躺下,看着孩子幼嫩的脸蛋,不由一笑。
笑着笑着,却又落下泪来。
他终于回来了。
魔流剑亦躺下,令她枕着他的胳膊,一手拭去她的泪,柔声道:“小夜,可以让我留下么?”
昨夜何问:“你还想去哪里不成?”
魔流剑轻轻握着她的手:“以后,去哪里,我们都一起。”
他道:“情之一字,我开窍太晚,小夜,谢谢你还愿意给我机会。”
她转过身:“魔流剑,从今天开始,你莫要再将赎罪,担责挂在嘴边,也不必时刻揣测我的想法。太过小心翼翼,时刻拘束,你做不成你,我做不成我,终究不会长久。”
魔流剑轻轻拨开她的发丝,舒然一笑:“好。”
后来,魔流剑携昨夜何母子一同前往苦境,隐居孤独峰。
正道若有要事相求,夫妻二人亦会鼎力相助。
不过大多时候都是白衣代为上门,因为素还真有时候说话很委婉,很绕,被昨夜何阴阳过不少次,于是便麻溜将活儿推给了白衣。
白衣很乐意,因为顺道可以看看风云无涯。
给风叔安排上。
没有写以往的甜文,因为我一直很好奇风叔为什么那么喜欢小孩,就安排了这么一个故事。
在这里风叔不完美,昨夜何也不完美,他们都很有个性,都很尖锐,正因为都不完美,所以才需要相互包容,相互成长。
再说一遍:白衣是顶好顶好的哥哥和徒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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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风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