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塔夜深,塔铃在风沙中,不时绵响。
别黄昏走过来道:“风凉,你伤未愈,不该久立的。”
宫无后望着塔顶被风沙大漠,铜色斑驳的塔铃,内心的仇,好像一瞬间得以放下,带给他难得的平静。
“这塔铃,让人内心平静,又总在提醒吾,忘了一些事情。”宫无后仰望塔铃道:“可吾去想,脑中只有失却的感觉,找不到源头。”
“想不起来……便不要费心了。”别黄昏轻叹道:“来,坐下吧,你该服药了。”
“吾自己来,不劳恩公了。”
别黄昏望着宫无后,赋儿年幼时,他也曾想过,那病魔缠身瘦小的孩子,长大之后会是怎样的面貌,像母亲更多,还是父亲更多。
如今知道了,他像母亲,生的绝艳之色,但眉宇间神情,或许有那么一分是像他的。
“抱歉,宫无后让恩公伤感了。”
“你……你在烟都过的好不好?”
这句话蓄积了别黄昏一夜的力气,才能让自己音调听起来平稳。
“恩公,你为何这样问。”
“没什么,只是想了解一下。”你过的好不好。
“烟都那个地方,别问好吗?”
“好。”
“吾在烟都,因拥有血泪之眼,在烟都享有莫大荣宠。”宫无后笑的讽刺道:“衣食住行,大宗师的器重,旁人无比羡慕。”
可他不想要这些,好像大宗师对他荣宠,他就必须感恩戴德的接受,一丝忤逆想法就是大逆不道。
他们总看不到他被摧折的人生。
“那你,你开心吗?”
不开心,也过的不好。
每天脑海中都在回旋着杀戮和性命哀吟的曲调,睁眼闭目眼前都是满目的血红,反反复复提醒自己当初经历了什么,面对着什么。
“恩公,你知道么,在此处的数日,吾的心中,有难得的平静。”宫无后继续道:“吾总有向你倾诉的**,每每欲提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要你说,吾便愿听。”
字字句句,点点滴滴,都愿意听。
“你的伤势,还需疗养,至于烟都,吾会走一趟,不要担心。”
别黄昏沉默片刻,又轻声的问道:“你……如果你……”
他的声音太轻,被剑穗上摇晃的塔铃声掩盖。
“恩公,你说什么?”
“没什么,吾先走了。”
别黄昏摇了摇头,提着剑,向远方而去。塔铃摇晃,碰撞着悠长的回响,宫无后目送他的背影,慢慢握紧了手,遮住眼睛。
“吾……竟然在期待。”
在期待什么呢?
那些欲言又止的背后,藏在话语后面的心情,仿佛能看到一对父子,孩子依偎在父亲腰间,在仰望塔铃回响。
烟都之内,大宗师正思考放出暴雨心奴之后,一剑风徽的反应,忽听有人禀报道:“启禀大宗师,外面一名剑者,名叫别黄昏求见。”
“哦!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凉守宫心下一沉,语气却是欢欣的。
“请他进来。”
大宗师心思难测,待别黄昏进来先对他道:“感谢壮士解救吾之徒儿,莫非此行,是来送回宫无后?”
别黄昏语气冷淡又暗藏对大宗师的厌恶,难与他平静说话,冷冷道:“宫无后受伤沉重,仍需静养。”
“哦,那吾派人将他接回,以免叨扰壮士。”
“不用。”
别黄昏话音落地,大宗师眼神一凝,心中涌起杀意。
“救徒恩公,还请直说来意吧!”
别黄昏冷笑一声道:“吾有一个问题,还请大宗师解惑。”
“请说。”
“步武东皇之丑行,烟都大宗师当真不知宫无后身世吗?!”
莫非……宫无后是别黄昏之子?
古陵逝烟心中有所猜测,面上不动声色道:“当年步武东皇寻吾,古陵有幸得见血泪之眼,良才美质,故而收下宫无后,若背后有何隐情,愿听详说。”
别黄昏气的几乎要发笑,又生生忍住,语气生硬道:“宫无后现在,该回归他自己的地方,告辞!”
“恕不远送。”
话语已经是敌对,双方都明白不可退让,那便没必要维持面上和平。
离开烟都,别黄昏脚步逐渐沉重,心知大宗师必然不会放弃。
以一己之力对抗烟都,明知十死无生,明知不能如愿,看起来大略是飞蛾扑火般愚蠢。
这不是一个好方法,别黄昏没有素还真那样周全一切的智慧,绝代剑宿那样能让大宗师忌惮的武力,他只是一个孩子的父亲,平凡漂泊的江湖人。
却知不可为而为。
如果无法拉住沉沦的手走回大路,或许作为父亲能做的,便是成为泥沼中的白骨,盼望他能踏着肩膀踩过这一段泥泞,得见坦途;在人生之路上走远一程,有人陪伴,有人关爱,眼前有美景,再送远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