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拂晓心有余悸,非常君却远远望着已被弥合的裂缝,微微眯了眯眼。
这就是……她身边这个姑娘明明找齐了衶天三心,众天邪王却没有在久远以前就恢复成衶天爻帝的原因么?这一段往事……不,这不是她的往事,是那一份记忆,关于这一部分她所知不多,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般阴差阳错。
说起那份记忆——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越过在天南山草庐跟着凌绝顶学铸剑的无忧岁月,回到非常君作为黝儿被九天玄尊关进陵寝的最初几年。垂髫幼子,正是拔节的时候,却整日整日呆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唯一的光源便是那长明不灭的人鱼烛。
时日一久,即使拥有鬼族血统,年少初习武学的身体也难免陷入虚弱,偏偏那时候,墓穴开始漏水。阴冷和潮湿是一对狼狈为奸的恶人,在年轻的人鬼之子最虚弱的时候引发了一场急病,高烧烧了三天三夜,也不见有人来理会她,这场病彻底伤了她的身体底子。后来才从玄尊那里偶然听说,是他自己的孩子君奉天进入了云海仙门,要调整的安排很多,因而很长时间都没能得空。
若是原来的黝儿,因着对玄尊的孺慕,也许只会有些许羡慕,但被一份陌生的、她自己未来的记忆中的怨恨折磨了好几日的黝儿,一听出他的意思,便立马反应了过来——然后大病初愈,苍白而瘦弱的非常君,问了一个在那份记忆中出现在几十年后的问题:"帝父,您……可以收黝儿为徒吗?"
你可以正视黝儿对这回应的期盼吗。
九天玄尊看着这个用希冀的目光看着他的孩子,然后道:"你是人鬼之子,吾不会收你为徒。"
哈。
当时的非常君勉强压制住胸中翻搅的、不属于她的怨恨,无师自通般地学会了演戏,而后掺了几分真切属于自己的失落,真的如同刚刚受到打击的少年人一样追问:"真的不可能吗?"
"不可能。"九天玄尊拒绝得很干脆。
非常君垂下眼眸,掩了神色:"……是,黝儿明白了。"
非常君对这份莫名而来的记忆的第一次试探,以一个理所当然的结局收场。其实年少的非常君并不喜欢记忆里所展示的那段人生,她只觉得拥有这些记忆的那个自己活得真是既辛苦又孤独,而她到底年纪还轻,她的人生比记忆里要短得多,想不受影响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非常君以最快的速度修成先天离开陵寝,然后迅速选了一个和记忆里不同的方向,一路走了下去,那时候转着玄尊给的华伞的非常君顺着道路一直走一直走,便遇上了出门采矿的凌绝顶。
约莫是执拗,虽然这个世界好像不太喜她,但在没有亲眼看看之前,非常君并不想像记忆里那样,真的怀抱全然的恶意。记忆里那个非常君是她,但她的未来,却未必会那样发展。
凭什么?就凭她成功转职铸剑师,师尊叫凌绝顶:)
现在那份记忆安安分分呆在非常君脑海之中,不去刻意回想便不会影响到她的正常思维,只是遇上了某些认知之外的人和事,会像浏览书籍一般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不过最麻烦的,是那股怨恨。
"非常君,他们过来了。"西陵拂晓唤了非常君一声,让她迅速回神。
抬眼便见青年与少女相携而来,似乎是看见了一旁惊魂未定的西陵拂晓,两人惧是一脸歉疚。青年率先开口:"那个、两位姑娘,你们可无事?"
非常君应了一声:"无事。"西陵拂晓也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方才见这两人在树林中急急而奔时倒不觉得,如今到了近处,这个青年却是颇为眼熟……像谁呢?
那青年闻言便笑了:"让你们受惊是我的不是,我叫玉逍遥,这是我妹妹玉箫,不如我们请你们吃顿饭,就当做赔罪可以吗?"青年笑容开朗,面容俊逸,性子看着也活泼,说出的话却让非常君恍然。
天迹年轻时居然是这般模样。
勉强算是熟人,非常君便也没拒绝。西陵拂晓想着还心之事已有眉目,余下准备也不急于一时,同样没有发出异议,于是一行四人便去了玉逍遥所说那味道颇为不错的店家,大快朵颐了一番。席间非常君并未用太多,引得啃鸡腿啃得津津有味的玉逍遥询问:"非常君啊,是这家饭菜不合你胃口吗?"
非常君有些歉然地笑笑:"我体质虚寒,忌口颇多,枉费玉公子一番心意了。"
玉逍遥倒是比谁都自来熟:"不碍事不碍事,你身体健康比较重要。"但他也记下了非常君身体不大好这一点,暗暗想着下回天哥哥我请客一定要宾主尽欢,因为身体不好忌口,连人间美味大鸡腿都吃不了,是何等凄惨的事啊!
非常君看他神色,大略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轻轻勾了勾唇角。
西陵拂晓和非常君与玉逍遥兄妹道别后,行至中途,忽见有飞书自天际而来。非常君径自凝眸细观,却发现那不是普通的飞书——它竟含了一道凌然剑气!
"退后。"
非常君一边说着,一边拂袖,助西陵拂晓退出数丈之外,然后自己一旋身,撑开了华伞。流苏飞旋之间,非常君同样挥出一道剑气,化解那道来自凌绝顶剑气的七八分。余下剑气仍向非常君袭来,她便将华伞脱手而出,枝蔓花草纹的广袖翻飞,华伞悬空旋转,鲛绡制的伞面卸去了剑气的凌厉,将杀伤力颇大的剑气旋向四周。
十丈之内,草木催折,砂石破碎。
一纸飞书飘飘悠悠落下,苍白修长的手接住了它。非常君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飞书,转头瞥了一眼已经破损得七七八八的华伞伞面,叹了一口气。这道剑气她要接下其实很容易,只是她想试试华伞的用法,因而留了几分力,却不想就连鲛绡所制伞面也脆弱如斯。
非常君折起飞书,这信上的内容带着师尊凌绝顶一惯的简洁,大意就是给她铸的剑已经出炉,让她回来领,给她更新一下武器装备,顺便检查一下修为,也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她要找的有缘人有没有线索。并无什么关怀之语,却仍让非常君心底透着一股熟稔的暖意。
嗯,信件里附剑气这招颇为有趣,下次换个结实些的漂流瓶,与笔友写信也可一试。
不过若是不小心,倒是容易暴露剑意,看来就算要尝试,也该小心行事。
"是有什么急事么?"西陵拂晓问道。
"师尊让我回去一趟,为我所铸之剑已然出炉,我的华伞已不适我之境界,也需要重铸,"非常君略有些苦恼:"若你实在着急,便先回东皇玄洲,待我此间事了,再去东皇玄洲寻你如何?"
"也好,"西陵拂晓点了点头,笑道:"我猜你大概是要用无垢之心铸剑的,即使我觉得或可一试,也需要问问圣痕者的意见,他是衶天的好友。如果圣痕者也觉得可以,那你到时候来玄洲,要准备的东西应该也能准备好了。"
非常君心头一动,忧道:"之前你和衶天爻帝已经约好在东皇玄洲相见……我担心会有变故。"
西陵拂晓想起她醒来之后所见尸横遍野的东皇玄洲,握着三心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低头不语,眉眼间似有忧色。
"我会尽快赶来,在那之前,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我会阻止他的。"
"前提是顾惜你自己的性命。"
"……我会的。"
非常君在担忧中目送西陵拂晓登上返回东皇玄洲的小船,转头便见落了雨,正想撑起华伞,却又想起伞面上剑气划出的豁口,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打算冒雨去天南山。
此时却有人掷了一把油纸伞,非常君接住撑开转头一气呵成:"师尊怎么来了?"
"来看你是迷路了还是又被哪家吃食勾走了魂。"凌绝顶也撑着一把伞,语气平淡地从远处走来。
"不必担心,我只是送送新认识的友人。"非常君笑眯眯的。
凌绝顶瞥她一眼:"从西武林送到东海岸边?"
"拂晓武艺粗疏,我作为友人,自然要多为她着想一些,莫气。"
"……行了,别成天用吾练你的话术,与我回天南山。"
"是。"非常君便不再说什么,只跟着凌绝顶往天南山走。
走了几步,凌绝顶看到伞缘滴下的雨水,感受到了空气中随着落雨而起的寒气,脚步顿了顿,道:"这样走不知到要走到猴年马月,山石草木来来回回都是那些景色,你也没什么观赏的必要——化光回去。"语气用词非常冷漠,仿佛他不是在关心徒弟,而是在训斥逆徒。
而非常君只是愣了愣,便反应了过来,如果师尊他不这样提醒,怕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阵雨会引发她本来就已经十分严重的寒症。
当年那个方向选得真好。
珍惜这个还没和强无敌重逢,勉强还能算表里如一的觉姐姐【阿门】
前文有修改,比如改了师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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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