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柳扶月送出那个长命锁,史箐箐就对她卸下了心防,有什么都愿意跟她讲。
然后她就发现柳扶月无知的可怕。
她不认识武林上炙手可热的几位大侠也就罢了,她连日常生活里穿衣叠被,煮饭种菜也不会。这倒是能用自幼养在深闺人未识来解释,但她又不像是习惯了被丫鬟伺候的模样。只是看出了柳扶月一片赤子之心,心眼全用来吃好吃的了。
史箐箐认定柳扶月不是坏人,也就没有过多追究柳扶月的来历,反而更放心与她聊天了。
每日闲得无聊的时候,她们俩就拿上锄头一起去竹林里挖笋,一边挖一边聊天。
“箐箐姐,我还没有问过呢,你丈夫是做什么的?他怎么一直不回来?”
史箐箐一提到丈夫与儿子就只想叹气,现在都有些认命了:“吾丈夫是江湖人,常年在外游荡,之前听说他被人困在地狱窗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个信呢。”
柳扶月倒惊讶起来:“他不回来,箐箐姐你就一直在这里等他吗?一直等人很辛苦的。”
史箐箐苦笑一声:“你还小,不明白女人在这世上的难处。”
“哪有!”柳扶月眼里都是光:“箐箐姐,只要有能力,女人离开男人也能活的很好的。你做饭好吃,人又温柔,长得又那么漂亮,他居然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待着。”
史箐箐不与她分辨这个,提着满满一筐笋子笑道:“今天想吃什么?笋子炒肉?腌笃鲜?油焖春笋?或者咱们俩来做笋子干吧。”
柳扶月帮她一起提着,笑着回院子里:“我知道箐箐姐你不信我,明天咱们去镇上吧,我要找工作。”
“工作?”
这对于史箐箐来说着实是个过于陌生的词汇。
收拾笋的空当,她抬眼看向柳扶月,这名年轻的姑娘梳着油亮的辫子,身上穿着她未嫁时的旧衣裙,眼里都是光,浑身都是朝气与希望。
史箐箐在心里悄悄的叹息,不忍她的光消失,又心知肚明外面是什么情况。
但她还是答应了柳扶月的请求:“好,明天吾带你出去看看。”
虽然答应了,还是忍不住要问:“那天送你来的那个男人,和你是什么关系呢?”
史箐箐对那名男子快要溢出来的关心记忆犹新,但看柳扶月的反应又觉得不像是夫妻或未婚夫妻。
“那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之前遇险被他救了,但总不能一辈子赖着人家,我要自己养活自己才行。”
柳扶月愁眉苦脸的。
这还是第一次看她这个表情,史箐箐忍不住想笑,又心疼道:“一个女人独自生活是很难的。”
“开玩笑,我有手有脚,难道打灰还不行吗?”柳扶月不甘心的嘟囔着,一转头又对史箐箐狗腿似的笑:“箐箐姐,你帮帮我嘛,我以后肯定不能赖着你一辈子呀,我找不到工作就养不活自己,饭都吃不饱的话很可怜的……”
“好吧,既然你想,我就想办法替你打听打听,明天咱们一起去找找有没有招人的地方。”
事实证明,史箐箐说的话很对,在这个地方,一个普通女人,一个不会武功没有地位的普通女人一个人独自生活,难如登天。
出门一趟,史箐箐被调戏两次,柳扶月被骚扰五次,在不同的招工的老板那里碰壁八次,被抢劫一次,遇见江湖人械斗三次,死了六个人。
一天下来,过得比柳扶月过去半辈子都刺激。
最后两个人买了点卤菜和酒回去了。
晚饭就着卤菜喝点小酒,两个人边吃边谈心。
柳扶月越想越委屈。
“箐箐姐,我好好一个人,到了这,都要活不下去了……”
史箐箐饮了几杯薄酒,面色微红:“怕什么,有我一口吃的总不至于叫你饿死。何况之前送你来那名神秘客就很好,也很关心你,你不妨考虑一下他,日后也有个依靠。”
“我才不要呢!靠男人吃饭,像什么样子,以后在家会没地位的。箐箐姐,我好佩服你,可以忍受那么多的寂寞,一个人守在这里这么多年。我不行的,我的丈夫不能陪伴我满足我的话,我会……”
“这话可不敢说!”史箐箐赶忙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卤猪心:“女人的名节大过天,名节坏了,以后走出去都要被人家戳脊梁骨的。”
柳扶月撇撇嘴,咽下嘴里的肉:“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谁会天天盯着一个普通人的私生活啊!”
“你呀!就算心里这样想,嘴上也要有个把门的,不可口无遮拦。否则,吾怕你受到伤害。”
史箐箐也难得想要醉酒一次,就又多饮了几杯。
柳扶月早喝的迷迷糊糊了,心里越想越气,越气越冲动。
“凭什么!凭什么不收女人!凭什么做丫鬟还要给人家卖身,凭什么账房也不收女人,算个账而已,我又不是不识字,我只是不会刺绣嘛,呜呜呜……”镇子上只有绣楼的绣娘和怡红院的姑娘要女人。
史箐箐抱住柳扶月,轻抚她的后背:“扶月啊,别哭,可惜你不会武功,你若是会武功,去江湖上闯一闯也很好。”
“他们凭什么!呜呜呜……箐箐姐……箐箐姐,你会武功吗?”
“武功……”史箐箐愣神了一瞬,她应该是会的,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你肯定也不会,不然那么厉害的女人怎么会一直待在这一个人流泪……都是你丈夫的错……箐箐姐,我这几天陪着你你高兴吗?我陪着你……陪着你……”
史箐箐不由得又笑起来:“是该多谢你,吾这些日子很欢喜,多亏有你在……”
柳扶月越哭越起劲,哭着哭着就睡着了。两个醉鬼抱在一起冻了一宿,第二天都病了。
一大早,史箐箐先醒了,就起来熬了姜汤。
等她回到屋里,就发现柳扶月不见了。她什么都没带,没带钱,也没带行李,只拿走了她来时就带着的旧衣服。
“啊!扶月!你去哪里了?”
什么都不带就走,也不等神秘客了吗?史箐箐只觉得不好,担心她因找不到工作的事受了打击,要想不开。
一时间冷汗都冒了出来。
她把姜汤一饮而尽,下一刻便奔出去寻人了。
“扶月!扶月——!”
柳扶月正在小树林里穿梭,四处打量哪里有劫匪。
“这日子是活不下去了,不如死了算了,妈的,什么破地方,老娘要活下去还只能靠男人了吗?”
“……不对,没带钱的话,劫匪都不抢我,抢了也是劫色,还不一定会杀我,这可咋整……”
活又活不下去,死又死不掉,不上不下的最难受了。就是对不起箐箐姐了,她肯定会担心的。
唉……碰碰运气吧……
今天运气倒是还好,走了好远的路都没怎么碰见人。
七拐八拐的往远处走,走着走着就找到路了,可惜越走越偏僻。
前面好像有打架的声音。
柳扶月躲在草丛里悄悄凑过去看。
一个棕发壮汉在打一个壮汉,忽然间背后篮子里跳出来个骷髅架子,唰一下要砍人,然后这个壮汉被另一个白毛壮汉救了。
什么霹雳门,什么一屠勇,什么蜕变妖郎的,这都是谁跟谁啊?
不过这个白毛壮汉蛮会说的,他看起来好像很正直又不是很正直的样子……
唔,邪中带正。
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她现在出去跟他们说自己都看到了,要他们把自己杀了……应该可以的吧……?
有点社恐,不敢出去啊,这可咋整……
诶对了,电视剧里不是经常有偷听踩到树枝被发现的剧情吗?
柳扶月伸手掰树枝,掰的唰唰响,果然被发现了。
那名叫一屠勇的壮汉一伸手就把她从树林子里抓了出去。
“啊啊啊!大虾饶命!”
我去,好高好壮,社恐发作了咋整。
一屠勇把她往地上一扔,哼了一声,好像很急似的,眨眼间人就不见了。
蜕变妖郎伸了伸手。
他平时虽然总杀人,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个女人毫无武功,杀她干嘛。
“女人,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躲在树林里偷看?”
“我只是个普通人来着,就是不小心走到了附近。”
蜕变妖郎转身要走。
“别走别走!大侠你先别走!”
“哈,还是头一次有人叫吾大侠。”蜕变妖郎又转过身来看她。
“额……大侠,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杀了我?”
他听错了吗?
这绝对是蜕变妖郎遇到的人里最奇怪的一个,还从来没人找到他面前求他杀了自己的,当然,那些不知死活找死的不算。
“你来吾面前找死?”
“虽然从你嘴里说起来好像很奇怪,但是没毛病,求你杀了我吧。”
或许是这个要求太过奇怪,让蜕变妖郎也有了些许对话的兴趣。
“姑娘,你为何求死呢?吾观你面色红润,神情自若,恐怕对于死亡还不解其意吧?”
“唉……”柳扶月叹息道:“这种世道,让人不想活下去也很正常吧?”
“吾不杀无名之人。”天罗影委婉拒绝。
“别呀!我叫柳扶月。”柳扶月急眼了,往前追了几步,摸了摸衣兜又有点心虚:“我衣服里有银子,你杀了我都给你……你、你要是觉得不够的话,我可以,我可以陪你的!”
天罗影下意识觑了一眼柳扶月身姿相貌,又很快收回视线:“姑娘不可如此轻贱自己,快回去吧!”
“我……唉,你有所不知。我全家都被山匪杀了,就剩下我一个侥幸活下来的,如今社会的风气越来越差,出个门都能碰见很多江湖人打打杀杀。与其将来被卷入什么纷争里,不如我自己选择。”柳扶月咬咬牙:“说实话,方才林中初见,虽然不知你的名号,但我已知晓,你一定是一位行事光明磊落之人,心生仰慕,能死在你的手中,我死也心甘了。”
为了说服他,柳扶月一通声泪俱下的表演,差点把自己都感动了,但等她一抬头,人已经不见了,空中一阵传音:“吾乃蜕变妖郎天罗影。”
……?他搞什么鬼?
这就走了?
不占便宜也不杀她?
可恶,什么天罗影,看着就不像好人!
柳扶月骂骂咧咧转身,一回头,正对上神秘客的视线。他兴许听见了她刚刚的话,表情一言难尽。
许是槽点太多,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神秘客张张嘴,欲言又止道:“扶月,你……你想死?”
柳扶月尴尬的笑了,抠出一座魔仙堡。
可恶,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