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境一处山村,正值饭点,四处炊烟袅袅。一方院落内,桃花争艳,一簇一簇地开满枝头,一阵风轻轻拂过,花瓣轻颤,可爱无比。
宁静的画面被一阵喧闹声击碎,村里的孩童下了学,他们齐齐向夫子告别,而后欢呼着冲上了回家的路。夫子倚门而立,含着淡笑看着远去的孩童们。直到孩子们的身影渐行渐远,他才合上门,转身回了院子里。
桃树之后,藏着一道素衣身影,长案熏香,笔墨走转,寥寥几笔,满院桃花跃然纸上。夫子匆匆上前:“外面风凉,怎么不多穿些?”
看着他这副着急的模样,月灵犀不禁失笑:“饶兄,我亦修行之人,又怎会惧风?”
饶悲风关心则乱,如今被月灵犀直白地点出来,到底有些挂不住,脸上莫名泛起了一些红晕,一时间,竟显得有些呆愣。这副样子说出去,只怕不会有人想到这是学海无涯曾经的数执令。
“灵犀,我只是……”早在学海无涯的时候,饶悲风的心意就为众人所知。如今偕同月灵犀退隐,更没有遮掩的必要。然而,对习惯隐藏心思的人来说,将心意挂在唇齿之间,到底还是难了一些。
所幸月灵犀并不计较,她脸上笑意恬淡,哪怕退隐,但往日风华犹在。她简简单单地坐在那里,就能吸引无数人的目光,包括饶悲风。月灵犀简单一挥,给画添上了最后一笔:“饶兄,我知你心意的。”
“灵犀,我……我亦知你的。”三人感情纠葛仿佛还在昨日,但所有的事情随着伏龙先生的离世似乎都化作了云烟。饶悲风其实十分清楚,月灵犀知晓他的心意,这和月灵犀不爱他并不冲突,但是,月灵犀随他一起退隐,是不是也代表了月灵犀的某种选择?
所幸时间还长,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等,等一个属于饶悲风的答案。
他殷勤地上前,替月灵犀拿过画,他刚刚并没有注意这幅画,如今不过随意一扫,心头之喜已是按捺不住。画上是这院落桃花,娇艳欲滴,这并不是饶悲风高兴的源头,让他高兴的是上面的题诗。
“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是一年春。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①
他好像不用等答案了。
饶悲风将画放好,和月灵犀一同收拾好东西,联袂走向屋内,隐隐还能听见他们的交谈声。
“虽说远避世事,但如今正逢乱世,想来也没人操心他身后事。灵犀,我想为他立碑。”
“饶兄……不介意吗?”
“权当全了这一段同门之谊。况且,比之生死,介意又算得了什么?灵犀,我很清楚你们的过去,但抛除那些嫉妒,我们亦是同窗,如今他既身死,身为同窗,立碑祭奠不是很正常吗?”
“那便依饶兄,回头我们为他上柱香。”
在两个人身后,不知何时打开的院门被悄悄合上,两个人的身影也逐渐被简陋的木门遮掩,似乎连带着一段情谊也一起被遮掩。而院门外,又出现了两道身影。
归柳公子啧啧称奇:“看起来,数执令果真是大不同了。”
他与伏龙先生成了好友,自然也会查一查伏龙周遭的人,饶悲风当然榜上有名。但那时候的饶悲风,早已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一举一动皆是要置伏龙于死地,谁又能想到,最后,还是他提出要为伏龙先生立碑呢?
饶悲风其实是个聪明人,伏龙先生到底是他和月灵犀之间的刺,活人总是争不过死人的,但如今他自己提出为伏龙立碑,又何尝不是提醒月灵犀斯人已逝,往事随风呢?
毕竟,死人也没有争的机会了,如果伏龙果真死了,月灵犀往后余生中也只剩下饶悲风了。
伏龙先生并未搭话,脑海中还是刚刚的背影。他的异状被归柳公子看入眼中,心中暗叹,如果忽视过往,方才那一幕,确实堪称神仙眷侣。如果没有那些过往,如果伏龙未死,或许能与月灵犀联袂而去的便是伏龙,可偏偏,往事不可追,现实中也永远都没有如果。
“伏龙,归柳公子永远会为你留下选择。”归柳公子道,“无论你选什么,我永远都会支持你。”
推开这扇门,或许能与往日恋人化解心结,从此长相厮守;不推开门,便随归柳公子离开,权当北窗伏龙真正逝世。
这其实算是一个相当困难的选择,归柳公子也不清楚伏龙先生会选什么。但作为好友,为其提供选择的同时,最大的分寸也是尊重对方的选择。是以,归柳公子并未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好友。
伏龙先生有些怔愣,他本来也以为,这是一个十分困难的选择的。毕竟,那是月灵犀,是他年少动心的恋人,是他至死都难忘的恋人,而这一边又是豁出性命来救他,不知往后要付出什么代价的好友。一边是恋人,一边是好友,似乎确实难以抉择。
可当他真正面临这一刻,当他听到月灵犀与饶悲风的谈话,心中的天平缓缓偏向了一方。
“伏龙,往后是你自己的人生。”一旁归柳公子拍了拍伏龙先生的肩,“你不需要为任何人做出迁就,只需要选择你想要的。”
伏龙先生想要什么呢?
伏龙先生似乎很久没想过这个问题了。
他想一阻魔祸,他想护住学海无涯,他想修补神柱……
他这一生,总是想为天下做点什么,甚至为此牺牲自己。仅有的一次私心是他想和自己的恋人在一起,于是他随心而行,跑去抢亲,却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恋人拒绝。伏龙先生不是不伤心的,可他又十分清楚,他给不了月灵犀想要的。
年少慕艾,仅凭一腔赤诚,经历过种种,才知道,世间万事,不是只有一句“爱”就能抵挡的。
“我们走吧。”
伏龙先生轻舒一口气,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一次,他很明白自己的选择。
归柳公子脸上笑意一僵,化作一丝讶异:“伏龙,你决定好了?不后悔?”
他以为,伏龙先生会选月灵犀的。年少恋人,总是会在人的一生中占据相当的比重的,轻易割舍不掉,忘不了。
“决定好了,不后悔。”白衣儒生轻声回道,伏龙先生行至今日,做过许多次选择,可他从来没有后悔过。他不后悔与月灵犀相爱,不后悔抢亲,不后悔舍命修补神柱,也不会后悔这一次的放手,“好友,时至如今,或许,放手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她已经要放下了,已经和饶悲风过上了相对宁静的生活,伏龙先生又怎么忍心去破坏这份宁静?更何况……
伏龙先生的目光缓缓移至归柳公子身上,尽管说过要一起承受改变天命的代价,但归柳公子一直试图隐瞒他,伏龙先生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贸然改变一个人的天命到底要承受怎样的代价?他不知道,但要他忽视这些,去追寻自己的爱情,那是不可能的,伏龙先生做不到。
归柳公子没有再说话,只有他自己清楚心头的欢喜。这世间,如果可以,谁不希望自己能被别人坚定地选择呢?
可惜,归柳公子几乎从来没有被人这样选择过,他总是要被牺牲的。他几乎已经习惯了被放弃,习惯了被牺牲,于是习惯了退让,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可以被选择。或许是会对不起月灵犀,但在这一刻,归柳公子还是沉默了,没有再劝阻。
“那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伏龙先生莫名懂得了这一行的用意,或许,之后,才是归柳公子真正坦诚的时刻。
如果伏龙先生选择留下,归柳公子便会瞒下一切,让伏龙先生安心和恋人退隐;只有伏龙先生选择了和归柳公子一起走,归柳公子才愿意坦诚这一切。
他竟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没有留下。如果真如伏龙先生料想的一般,他的余生要用别人的人生来换,那要他怎么安心呢?
两道身影眨眼消失在院落之前,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在归柳公子的带领下,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千竹坞。然而,两人的步伐却被一道道丝线阻拦。
这可比归柳公子上次自己前来严重多了,彼时一道丝线冲着割喉而来,但归柳公子能够轻松应对。如今却是漫天遍地的丝线,仿佛织成了一张无形大网,静候猎物落网。
归柳公子恍若未觉,只是带着伏龙先生乖巧地停在了丝线之前:“好友此番,可是生气了?”话语中难得带了一点心虚,他允诺过天不孤的,如果活着回来,必定会给他们一个交代。但是先是雷劫,又是伏龙重伤,时日越拖越久,天不孤生气,也是在所难免的。
医邪柔声细语,完全听不出怒气:“我还以为,好友已是将你我约定抛之脑后,独自在外好生快活了。”
话音一落,归柳公子就看到身侧伏龙先生面色逐渐变得诡异起来,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立马就要解释,但是,人若是倒霉起来,喝凉水也会塞牙。
“无奈啊……谁让我们的好友从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呢?到底,旧人不值罢了。”
这熟悉的嗓音,归柳公子几乎是立即就清楚了来人的身份。死宅男居然舍得出门,看起来这次确实是生气了。
在场只有伏龙先生还在状况之外,他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地步的,还有些茫然。旋即,只见漫天枫叶随风而来。
“笑看嫣红染半山,逐风万里白云间。逍遥此身不为客,天地三才任平凡。”
枫叶漫天飞舞,渐渐化作一道紫衣身影。那人轻摇羽扇,缓步而来。伏龙先生一眼看去,只觉其气度非凡。
直到伏龙先生对上了那双眼,那一刻,一种危机感油然而生。一个人最怕的,其实是被看透,全身上下的秘密似乎被人看在眼中,无所遁逃,那种感觉简直是毛骨悚然。而这个人,恰恰有这样一双眼,似乎能够看穿一切。
“在下枫岫主人,这厢有礼了。”枫岫主人像模像样地自我介绍道,还不等伏龙先生反应过来个中内涵,枫岫主人自己就直接坦明道,“当然,我不介意你喊我主人。”
……一种莫名的氛围瞬间破碎,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这是哪里来的变态!
结合枫岫主人之前说的话,伏龙先生的目光缓缓移向归柳公子,归柳公子莫名有些尴尬,这种诡异的气氛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作为制造出这种气氛的人,枫岫主人好似完全察觉不到现场的尴尬,气定神闲道:“好友能为通天,吾相信,小小丝线,自然不在话下。”他甚至还颇为俏皮地调侃道,“这可是花费了吾与天不孤好友好久的心思,相信好友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吧。”
失望什么?有什么好失望的?谁家好友迎接死里逃生的朋友是用杀阵迎接的?归柳公子知道枫岫主人他们会生气,自己也早就做好了灭火的准备,但是这个准备也不包括去拼命啊。
尤其是,还是在伏龙先生在场的时候,搞得人怪尴尬的。
“我觉得,我活着回来,挺不容易的……”归柳公子艰难道,实际上内心早就在掀桌了,这到底要搞什么啊!眼神不住地飘向天不孤,试图激起医邪的怜悯,求得医邪的帮助。
然而,枫岫主人以一种极其风骚的走位挡住了归柳公子试图传达出去的信号,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好友:“怎么会呢?吾观好友精神抖擞,上可力敌天劫,下可渡世救人,吾等看来难于上青天之事,在好友眼中,只怕易如反掌。”
医邪在枫岫主人身后悠哉悠哉地弹着琴,此情此景,医邪配了个相当欢快的曲子,实在过于应景了。
僵持间,某种意义上·老实人·曲怀觞主动站了出来,书生文弱,但站在归柳公子身前那一刻,好似难以跨越的高山,为其遮挡住一切风雨……个鬼。
事实证明,不要招惹玩术法的。曲怀觞很有幸地见识到了这些人的心有多脏。
某种意义上,曲怀觞是不占理的,但他站出来维护归柳公子的场景,倒衬得枫岫主人他们得理不饶人一样。
于是,在他站在归柳公子面前那一刻,枫岫主人微微抬起了手,天不孤弹琴的手一顿,下一刻,漫天丝线直接如饿虎扑食般扑向曲怀觞,直接将曲怀觞缠得紧紧实实,好像一个茧。
曲怀觞:?
没人说过丝线是这种用途吧?不是说好了布的是杀阵吗?
而他的眼神自然也飘向了将自己带到这里的罪魁祸首——归柳公子身上,这时候,归柳公子自然也不好再躲在别人身后,不然也太不厚道了。
“咳咳……”他清清嗓子,慢悠悠地从曲怀觞身后走出来,露出来一个招牌笑容,“我们谈谈。”
曲怀觞:???
①:源自宋代谢枋得《庆全庵桃花》,文中即为全诗
小曲:我好像被坑了
小度:自信点,去掉好像
柚子:来,是时候让我们一起摘掉面具,暴露真面目了!
#损友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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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一直更下去的,不过确实现实因素影响比较多,所以请大家不要介意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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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那些年的冤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