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归柳公子带着伏龙先生急急奔向花月迷居。
花月迷居,即归柳公子的住所。
然而,仅仅跑了大半路而已,他就有些撑不住了。
曲怀觞本为天命必死,他将这样一个人救回来,不可能不承受代价的。尤其是在苦境这种极其重视天道、天命的地方。
那雷电就这样追了他们大半路,始终也没落下雷。归柳公子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直到月来醉与留水烟匆匆追上他的脚步,巨兽化作一阵烟雾融入归柳公子的身体。此时,他们已是十分接近花月迷居了。
月来醉抬眼,看见了自家公子头顶的乌云与滚滚天雷,归柳公子转头,看见了月来醉半头飘逸秀发。
一瞬间,双方都沉默了。
归柳公子:救个人真不容易。
月来醉:公子能看出来我头发怎么断的吗?
好在他们都读不出来彼此心声,不然怕是要齐齐踉跄一下。
归柳公子抬头望去,惊雷如影随形,他也没有让这两个剑灵随自己受劫的意思,索性强行召回两只剑灵。毕竟两柄剑,还能指望他们做什么呢?
他抱着伏龙先生缓缓踏入花月迷居,花月迷居顿时风雷变幻。归柳公子隐隐忆起从前感受,他不是第一次受雷劫了,上一次是为诛神,这一次是为救人。
恰巧霈云霓闻声而来,她早早地接到了归柳公子传信,候在了这里,毕竟书肆难以归为救人之所。真要说的话,还是自家这里救人方便。
只是,霈云霓多少还是有点怒气,她对伏龙先生有所歉疚,但如今真要归柳公子牺牲自己去救伏龙先生,那点歉疚又烟飞云散,化作了一丝怨气。不过,到底不敢不听话,只是面上不太高兴。
这点不高兴在看到归柳公子的身影后尽数化作了惊恐。
而那边,归柳公子如期看到霈云霓的身影,也不再拘束,直接运起术诀,将伏龙先生送往霈云霓那边。
霈云霓原本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看形势,心中已是隐隐有所猜测。也顾不上怨恨了,这种时候,她凑上去也不会是什么助力,干脆带着伏龙先生直奔对门。对门邻居气的直跳脚,小兔子却一蹦一跳地开了门,任由霈云霓带人闯入自家,如入无人之地。
在对门邻居活力十足的斥责声之中,归柳公子终于迎来了这一道酝酿许久的雷劫,碗口粗的雷电直劈而下,归柳公子无畏无惧,淡然应对。一瞬间,他意识有些模糊,似乎又看到了自己许久不曾看到的身影。
祭神掌运光华,不知是何动作。一道声音响起,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雷劫之下,汝以为何人可活?”
“他乃吾之子。”
“他只携汝半身血脉。”
随着祭神动作,掌下隐隐现出一道人形,泛着微光,不见情态。
“天木本性至纯,却难以塑形。此番,多谢老友。”
祭神将人形拢入袖中,恰巧避开一道惊雷。这一道雷,含着稚嫩的怒气,穿过万里云层,直入凡间,最终,不知落于何处。
“嗯?”祭神看着这一幕,略一挑眉,随即失笑,“老友,汝司因果,这下可要亲身体会因果滋味了。”他似乎十分期待着那一幕,眉眼之间都是笑意,或者说,幸灾乐祸。
“他究竟有何特殊,值得汝再三涉入凡尘?”
“自他存在,吾便心生欢喜。”祭神长叹,“这便够了。”
“可汝给予他的太多了!”
祭神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他思索片刻,道:“但在吾眼中,吾给的,总还是不够。吾想了想,大概……这便是为人父吧……”
“汝之偏爱只引来愤恨,如此,汝也甘愿?”
“吾所酿苦果,自然由吾亲自品尝。”
祭神的视线穿过云霄,那一道雷似乎引起了不得了的后果,他眉目微敛:“只是不知,老友又会尝到何种苦果呢?”
“那与汝无关。”
祭神缓缓笑道:“那吾所行,也与汝无关。这一次,汝,逾矩了。”
后面似乎还有许多画面,但归柳公子已是看不清了,隐隐传来一阵重物压身的感觉,他左右不舒服,终于找回了理智,自昏睡中苏醒,就看到了身旁气哄哄的拂樱斋主,身上还趴着一只粉粉嫩嫩的小兔子。
“小免,再不起来,吾就要喘不过气了。”归柳公子调侃道。
拂樱斋主虽是面带怒色,还是上前轻轻薅住了小兔子的耳朵,将其带离床边:“小免啊小免,有人身娇体弱,自是承受不起汝之喜爱。”
“看来好友对吾意见良多。”归柳公子缓缓从床榻上坐起,却是毫不意外,他依稀记得自己看到霈云霓敲了邻居的门的。
“斋主,斋主,放开我啦!”小免在拂樱斋主手下各种挣扎,拂樱斋主到底不忍心太拘着她,也生怕伤了她,手下一松,小免立时扑到了归柳公子身旁,“公子,你好久没来看过我了。”
“是吾错了,以后一定多来看望小免。”归柳公子笑吟吟地回复道,“只要你家斋主愿意让吾进门。”
“斋主他一定愿意的。”小免立马拍板答应了下来,然后才又看向拂樱斋主,“是吧?斋主?”
拂樱斋主本来就被面前和和睦睦的一幕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再看小免这么容易被人拐跑,更是生气,冷哼一声:“你不是已经替吾做了决定吗?还问吾作甚?”
小免道:“斋主总是没来由生气,真让人烦恼。”
“小免,你说什么!”
眼前两人打打闹闹的,归柳公子仿佛在这一瞬才有了重回人间的感觉。他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自己昏迷时所见。这是一段不应该出现在归柳公子脑海中的记忆,但它偏偏出现了,是否又预示着什么呢?
“你打算何时离开?”愣神时,拂樱斋主已经单方面凭借大人的优势制服了小免,又诱哄小兔子自己去取千丈青。他上下打量一番归柳公子,轻嗤,“带着你家那两个人快走,免占吾拂樱斋地盘。”
他这话一出,归柳公子已能想出自家惨样了,遭遇雷劫嘛,自然不能肖想家还能保持原样。但要说再造,也不是不能,就是需要耗费精力。他十分诚恳地向邻居提出了请求:“吾有伤在身,还请好友多收留一些时日。”
说完,还十分应景地咳了起来,咳得拂樱斋主满身怒火,直接上前一步,揪起归柳公子的衣领,险些将人从床榻上拎起来,入手的重量轻的不可思议,他顿时又有些慌张,但此时松手,又难免失了气势。
拂樱斋主下意识放轻了力道,道:“免在此做戏,吾见你方才诱拐吾家小免时还生龙活虎的。”
一句话让他说的既有怒火,又有十足怨气。
归柳公子不由得笑出了声,反倒又惹了祸,眼见着拂樱斋主又要火冒三丈,归柳公子急忙开口消火:“好友消气,消消气。”
拂樱斋主确实也是有些好哄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就听归柳公子道:“此事确实是吾思虑不周。”
这还像一句人话。拂樱斋主虽然还有怒火,但确实被哄住了,刚想就此下了这个台阶。
“吾应该相信好友的,依吾与好友关系,无论花月迷居是否损毁,无论吾是否有伤,好友大人大量,宅心仁厚,必是愿意收留吾等的。”
“你!”拂樱斋主瞬间被无耻到了,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拖家带口赖别人家还如此理直气壮的。
“好友留手啊!咳咳咳……”
“麦再装了!”
这一天的拂樱斋,格外的热闹。
———————————————————
而在遥远的千竹坞,枫叶穿林而过,一片枫叶悠悠落在天不孤眼前茶盏之中,旋即,水面荡起阵阵涟漪,一张面容缓缓在水中浮现。两人相对,一时无言。
“好友,吾希望你拦下他的。”枫岫主人道。
天不孤手中针线未停,思绪再度飞回雨夜,那抹身影犹疑不定,最后却还是下定决心步入风雨。天不孤心中有所猜测,这样的事大抵是超出枫岫主人的预计了吧?医邪的唇角挑起一抹弧度:“他说,他会活着回来。吾以为,你该相信他才是。”
“吾一直很相信他,但正因吾相信他,吾才要拦下他。”枫岫主人面容沉静,他确实料定归柳公子会忍不住救人,他太清楚这位好友的性格了。
天不孤并不相信枫岫主人的话,如果真的相信,为何要将人推到他这里?如果真的相信,如何会不知道没人能拦下他们这位好友?
不知何时,枫岫主人手中拈起了一片枫叶,他紧紧盯着那片枫叶,一松手,一阵风便卷起枫叶悠然而去:“世间生老病死,皆有定数。他于此间,贸然插手,只会深陷其中。”恰如水面漩涡,踏入一步,便难以逃脱。
“如你所言,你早该将他敬奉在神坛之上,何必要他踏足江湖尘事?”天不孤并未被枫岫主人的言语带跑,医邪敏锐地察觉到了枫岫主人一番布置中的错漏,“如若你当真下定决心要拦他,此时此刻,便不会安坐于寒光一舍,更不会此时才联系吾。”
“枫岫主人,你究竟在期待什么?”
枫岫主人羽扇掩面,竟也未曾反驳天不孤话语,只是轻叹:“或许,吾只是在期待有朝一日,枯木生春。”
只是枯木生春,又何其难也?
“看来你与他之间,有许多吾不知晓的事。”天不孤道,“恰巧,吾自他口中听到了一个故事,你可要一听?”
“但闻好友评说。”
天不孤放下手中绣绷,慢悠悠地将归柳公子讲给自己的故事又转述给了枫岫主人,果然看到一向淡然的枫岫主人逐渐控制不住神色,老神棍罕见的有些失态。可惜,枫岫主人还是有几分控制心绪的能力的,很快便收敛了神色。
不过最后,天不孤还是顺带添油加醋来了一句:“好友,吾觉得这名国师甚为熟悉。”
“大抵,是好友想岔了吧。”枫岫主人如斯回道,“事已至此,不便多说,日后再提吧。”
语罢,枫岫主人的面孔渐渐从茶水中消失,竟然难得有些仓促,甚至可以说是狼狈。天不孤不禁笑了起来,这大概便是一物降一物吧。他的视线缓缓投向远方,风雨既停,就不知,那个轻易留下承诺的人是否会践行自己的承诺了。 ———————————————————
这段时间,江湖沸沸扬扬,传闻伏龙先生为修补神柱,强行承接帝气,已然身死。而此时,苦境依然动荡不堪,知晓真相的凤凰鸣与法尊也不曾道明真相,任由伏龙先生逐渐消失在众人口齿之中。
苦境向来如此,每一个入世之人总是惊鸿一现,宛如昙华,短暂地盛放,扬名于世间,却又迅速凋零,被遗忘的也那般快。
苦境,总是留不出时间让人去缅怀那些逝去的人。
一封书信被人悄无声息地送进了琉璃仙境,在宁静之中等待着久不曾露面的琉璃仙境主人。
而在拂樱斋,依旧是一片喧闹。
小兔子依然天真懵懂,不知世事:“公子带我去见枫岫阿叔啦!”
拂樱斋主依然还在为小兔子胳膊肘向外拐心痛:“小免!吾才是你主人!”
归柳公子依然在发挥不要脸的精神,诱哄小兔子:“小免好乖啊,待吾伤势痊愈,吾带你去见枫岫阿叔。”
霈云霓依然满怀心累,面对这一院不正常的人,果断选择进屋伺候病号。
神智混沌的伏龙先生就是在这样的喧闹之中缓缓睁开了双眸,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霈云霓也没想到,伏龙先生醒的这么快。最终只能干巴巴地来了一句:“你醒了,我去喊公子。”
伏龙先生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头痛欲裂。朦胧间,一道人影逐渐浮现在眼前。
他骤然失了冷静,一手试图攥住这抹身影,却攥了个空。
他们实在太熟悉彼此了,熟悉到哪怕是一抹身影,伏龙先生都能认出来这个人。
一只微凉的手在此时贴上他的额间,伏龙先生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身上尽是冷汗,但他没能多想,而是本能地攥住了那只手,话语间难得添了几分咬牙切齿:“你为何要来?”
正是因为不希望归柳公子插手这件事,伏龙先生才选择了要独自承受帝气。交往已久,他自然知道归柳公子的身世,自然知道归柳公子的能力,自然也知道归柳公子的沉疴。
哪怕他没有这样的沉疴,伏龙先生也不愿他冒险,无论什么人,与天命为敌,想来都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归柳公子选择作壁上观的时候,伏龙先生反而舒了一口气,他不希望归柳公子为了自己去冒险,没必要,也不值得。
他以为,这是他们的默契,是他们彼此都可以恪守的规则,可为什么?为什么要打破这些?
“你不该来的……”
“我们都以为,我不该来,我应该看着你死。”归柳公子略微挣扎了一下,他本来以为自己轻易就能挣脱的,孰料伏龙先生虽然刚从昏迷中苏醒,但此时此刻手劲儿上来,竟然一时也挣脱不了,他索性就任由伏龙先生攥着自己那只手,“但,你高估我了,我也高估了我自己,我不愿……”
伏龙先生面色苍白,过了最初的愤怒,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生气,甚至有一种早有预料的感觉。
但伏龙先生不愿就这样妥协,哪怕是伏龙先生最危险的时候,他都不曾想过将归柳公子拉入泥潭,遑论最后了。说到底,伏龙先生并不愿因为自己将归柳公子拉入纷争:“人生万事,岂有你说不愿便可不愿的?你可知,你如此……”
一旦开了这个先例,日后再难挣脱。
“我只知道,我不救你,我会悔恨一辈子。我宁愿死在此时,也不愿日后思及今日,只余悔恨。更不愿日后这世间种种让我永远记得,我是个懦夫,因为我怕死,所以目睹你去死!”
归柳公子的认真远超伏龙先生想象,他定定地看着归柳公子,归柳公子同样回之以坚定的目光。
面对这样的归柳公子,伏龙先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果真只有生气吗?他大抵也是高兴的,有此好友,伏龙此生,该满足了。
“如今,江湖人尽皆知,伏龙先生已死,你欲作何打算?”归柳公子见伏龙先生神色渐缓,清楚这一茬已经过去了,直接就要带过话题。
伏龙先生没想到对方能这么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有些哭笑不得:“好友……”
“我知晓你在担忧什么,但做已做了,日后欲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我也认了。今时今日,我不悔,足矣。”归柳公子认真回道。
伏龙先生一时心神激荡,事实上,到了如今,他再愤怒还有什么用呢?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又一次覆在交握的手上:“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怀觞愿同往。”
归柳公子并未拒绝,欣然应道:“好。”
师尹: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小度:诶嘿
作者:快甩绿帽!
————
继续打滚求评论QV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0章 世路同往